母亲一不留神,撞在一个浑身带着珠宝的贵妇人身上。
母亲踉跄了几步,我连忙伸手扶住了她。
那个贵妇人还没有开口说话,身后的佣人先呵斥母亲:“那个不长眼的!”
母亲抬头一看,微微一愣。
那个贵妇人蹙着眉头盯着母亲看了一眼,嘴角忽然浮上一抹不屑的笑。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从前的楚家大小姐,显赫的薛太太!”贵妇人将“从前”二字念得极重,脸上的嘲讽之意一览无余。
母亲脸色一白,怔在原地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你这身衣裳是七八年前的吧?现在这种风格款式早就不时新了!”贵妇人轻轻扶一扶耳朵上的黑曜石耳坠,轻蔑的笑道。
“人人都说楚家大小姐不守妇道,啧啧啧,现在还敢出来丢人现眼!还不快滚回你蹲着的旮旯里去!”贵妇人媚眼一扬。
“玉姐姐,当年我们交好的时候我也并没有对您不尊敬,您为何要这般出言讽刺我。”母亲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别,我可不认识你这种不守妇道,浑身带着穷酸气儿的人。”贵妇人嫌恶的看了母亲一眼。
我气不过,上前一步说道:“你够了!你这种狗眼看人低的贱人,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哟,这是谁?啧啧,难不成是你新包养的小白脸?”贵妇人上下打量着我,“长得还挺不错。”
我伸手便毫不客气的扇了她一巴掌:“长舌的东西,随便拉上个人就跟我母亲有私,你魔怔了!”
这一巴掌拼尽了我全身力气,震得我的手腕有些发麻。我嫌恶的用手帕拭去手上厚厚的一层胭脂粉。
贵妇人的脸立即红肿起来。她捂着脸,双目皆呈赤色:“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一定长命百岁孤独而终!”我这话说的极狠,连母亲的脸也微微变色。她扯着我的衣角,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
“你……”贵妇人剜了我一眼:“你不跟你的父亲在家中享福,竟跟这种破落户混在一起。”
“长舌妇你还是好好管着自己吧,嘴里再这么不干净,别丢了你老公的脸,叫他狠狠掌你的嘴!”我轻蔑一笑。
她的脸立即涨得跟猪肝色一般,张大了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看着她一脸挫败的神情,我的心里真是痛快!
我拉过母亲的手,和她一起离开。
“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儿惹恼了她?这对你根本没有什么好处。”母亲微微叹了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种人就是欠收拾,嘴碎,跟疯狗似的到处乱咬人。”我不屑一笑。
“是我不好,连累了你。我不能给你好的生活。”母亲微微垂首,眼里似乎有眼泪要流出来。
“妈妈别说这样的话,要是没有你,哪来我楚瑾暗。”我轻轻擦去母亲眼角的泪水。
“不然你会你父亲身边去吧,毕竟他能给你营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母亲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道。
我更加握紧了母亲的手:“我既然离开那里,便不会再回去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母亲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暗儿,幸亏我还有你!”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母亲的身体很不好。有一次她在工作的时候突然晕倒过去。
我接到医院的电话后唬了一跳,连忙赶过去。
母亲病怏怏的躺在病床上,脸色青白得吓人。
我眼眶里含着眼泪,冲上去握住她的手:“妈,你怎么样了?”
母亲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我连忙止住她:“您先躺着休息吧。”
母亲苍白一笑:“我没事的,回家去吧,这里住一天要花很多钱的。”
“不行,医生说你病情不太稳定,不可以先出院。”我极力忍着泪水说道。
“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了。医院就是烧钱的地方,我不想要在这里待下去。”
我不允许,却也耐不过母亲。最终我只好为她办理出院手续,将她接到出租屋里修养。我不再让她出去工作,我让她在家中静养。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每一天都离不开药罐子。我很是担心。我不想要再次失去我的母亲。母亲病倒不能工作,我便到餐厅去打工。
一天晚上我回家,听见母亲微弱的呼喊声:“是暗儿么……”
我不知道母亲为何唤我的名字,但还是立即奔到她的房间去。
“妈……”我看见母亲脸色苍白,找不到一丝红润,我心下一惊,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母亲贪婪的盯着我的脸看,似乎要将我的脸深深刻在脑海中。
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我的脸。
她的手指冰凉得让我胆战心惊。
“暗儿,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母亲凄然一笑。“我不想要你恨龙卿……”
“妈,好端端的怎么说这种话,也不怕忌讳。”我拼命忍住泪水,握紧她冰凉的手。
“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听我的话,千万不要恨他,不要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妈,他那般对你,你竟还这样为他。”我恨恨道。
“因为我爱他……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的那个小竹屋吗?有空你帮我再去看看,那里是否和以前一样……我此生恐怕再也去不了了。”母亲缓缓开口道,嘴角上浮上一抹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
母亲似乎沉浸在回忆中。
“父亲不答应让我们俩在一起,极力反对。我便以死相逼。父亲奈何不了我,只好作罢。那时候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我真的好开心……”
我的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床单上,慢慢的渗透。我想起六岁那年薛龙卿在外面风花雪月,而母亲却在房间里低声哭泣。我的手握成拳状,心中止不住有一股怒火往上涌。
“箱子你要好好保存,那是我最珍视的东西。”母亲艰难的伸出手指着墙角一只有些破旧的箱子,一手轻轻握住我:“不要恨他……”
母亲逐渐无声,带着满意的笑容永远的沉睡过去。
外面暴雨如注,狂风怒号,恰似母亲当年被薛龙卿赶出家门的样子。
风吹得窗子呼呼作响,吹得我单薄的衣角轰轰作响。我像是被人兜头塞进冰块,我不由打了个冷颤,那股寒意似乎直透进我的心里。“妈,不要离开我好吗?”我颤抖着声音低声喃喃。
母亲没有回应我,她永远也不会再和我说任何话了。
我的眼泪朦胧了双眼,我似是在一片朦朦胧胧间又看见了小时候母亲哄着我睡觉的模样。她的嘴角挂着恬静的微笑。
“暗儿,妈妈为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桃酥!”
“暗儿,你要快点长大!”
母亲又一次离开了我……这一次,她再也不能回来了。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她这般对我好了。
我木然的走出出租屋。外面的寒意猛地袭向我。豆大的雨点狠狠的抽打在我的身上,好冷!我的心底只有一片死的荒凉。
我仰起头,凭着雨水从我脸上流过……我好恨自己,恨自己没有用,竟没有让母亲过上一天好日子。
由于我没有足够的资金,只好草草将母亲的丧事办完。
我常常坐在母亲原来住着的房间里发呆。有一回我将那只破旧的箱子打开,想要看看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母亲竟如此珍视。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里面并没有什么名贵的首饰或者古董,只有许多发黄的信纸,和一只手镯子。那只手镯子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就算拿去送给别人想来也没有人要。
我轻轻拾起一大叠信纸,开始翻阅。
“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就站在那个竹树下。他穿着一件蓝色而略显破旧的衣服,风一吹过,衣角便呼呼作响。他转过脸来,忽然看见了我。他冲着我微微一笑,我觉得整个天地都失去了颜色。我们两个就这样对望,似乎时间停止了行走。他笑着问了我的名字,我略一迟疑,还是告诉了他。我也询问了他的名字,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我叫薛龙卿。’我记得那一年我二十一岁。
我很喜欢那座小竹屋,常常央求父亲带着我过去。父亲是企业家,每一天都有打理不完的事情,他便打发了让司机用车子载我过去。每一次去的时候,我总是精心打扮,我很希望还能再遇见他,让他看到我最美的样子。
我们两个渐渐熟络,我知道他的a市著名大学里的高材生。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常常对我说,一定要把我嫁给一个与我家门当户对的公子,这样才不会吃亏。虽然薛龙卿的家中并不显赫,但我还是很爱他。
父亲不知道怎么知晓了此事,他极为恼怒,不许我再与薛龙卿来往。父亲将我禁在家中。父亲告诉我,薛龙卿这个人不可靠,一定是贪图我家的财产才来招惹我的。我不信,为此绝食三天。我用行动证明我此生非薛龙卿不嫁!
父亲说好说歹,我都不听,我今生认定一个人了,就不会再改变心意。父亲是最疼我的,他不忍心看着我绝食伤害自己的身体,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答应了我。
我当时极为兴奋,并不懂得父亲这一声叹息后的深意,只是晓得我又可以看见薛龙卿的笑脸了。
父亲谴人将薛龙卿的祖宗八代都给拜访了一边,我为此嗤笑不已,认为父亲简直是多此一举。薛龙卿的心思我都明白,他不是那种心机深沉想要贪图我家家产的人,他是真心爱我的。
一天薛龙卿将我约了出去,我兴冲冲打扮好后立马飞奔出家门。地点就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小竹屋。我远远地看见他依旧站在那个小竹树下。我推开门走了进去,轻轻唤着他的名字。他转过身来冲我笑笑,一如初次相见。他走过来执起我的手,轻轻将一只手镯轻轻套在我的手腕上。那只手镯很俗气,且并不名贵,是我很不喜欢的款式,但是这是薛龙卿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所以我很开心,也很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