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茗也凑过来,一碟子小米下入汤中。
祁槿声默默地搅了搅:“能好吃吗?”
她有一副不大听话的肠胃,时不时地作怪一回,从前也只有燕谷将她一日三餐都盯得紧紧的。
小米养胃,路茗竟然记得。目光又掠过那一边,她忽然觉得鼻子有点泛酸。
三人都不说话,只有面前的锅子咕嘟咕嘟冒着泡,路茗另取了个银勺,不一会儿搅动两下,小米鱼粥越熬越香。
女眷在男子面前抹不开面子大吃特吃,各处找熟人游玩去了,远处何清微领着人四处走动,不一会儿也不见了人影。
“京城乃高言第一大都,然则地处北域,物产上面比之南郡稍有不足,此乃憾事之一!”何臻道。
路茗不摇头也不点头:“四公子若有兴致可去南郡住一住。我倒是觉得无论物产如何,若是像前朝为官者不仁,为帝者不义,多富饶都是白搭,不如寻个山野结庐而居,说不定还能免了那征兵之祸。当然了,今上仁德,乃是百姓之福。”
何臻一窒,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单说了当今圣上仁德二字,祁槿声听得微微一笑:“四公子,你别信他瞎说,他是被钟将军给教坏了,天下哪里能动不动就行兵戈之事。路茗,把你那套收起来,我这儿游山玩水寻乐子呢,你可别坏我兴致!”
“路茗遵郡主之命!”
“四公子方才说,这京城物产是憾事之一,不知可有之二之三?”祁槿声兴味道。
何臻思索了一番:“之二嘛,我在家中行四,未曾见识金戈铁马大漠孤烟,总觉得是桩憾事。”
路茗被他所说吸引:“想不到你竟有这般想法。金戈铁马大漠孤烟,听着壮阔,实则凶残可怖得很。我头一回随军杀敌时,见着那头颅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吓得两日吃不下饭。”
“大丈夫在世,当为天下纵一回马,方不辜负来这皇家人世走一遭!”
听得此言,路茗才对这何臻刮目相看:“不知四公子骑术如何?”
“说来惭愧,驭马之术还是当年钟将军亲自教的,与路小将军算得上同门。”
“改日京郊纵马,不知四公子可否赏光!”
何臻闻言大喜:“自当前来!”
他二人聊得投趣,祁槿声默默搅着鱼汤里的小米。
那厢沐含烟被礼部尚书家的崔鸳鸳小姐缠得不耐,频频以目光向祁槿声求救。祁槿声装作不觉,嘴角牵着笑意盛起一勺。
罢了,放过你。
“含烟,这粥有些烫了,你过来给我盛。”
沐含烟如蒙大赦。
“崔小姐,在下有事,失陪!”
崔鸳鸳心机一动,伸手去取火上烤鱼的叉子,“哎呀,好烫!沐公子!”
抬头只见沐含烟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与远处祁槿声托着下巴玩味的笑意,一腔算计落了空,徒留难堪懊恼。
“多谢郡主解围。”沐含烟温声道。
“我见你这乐子找得很不错,怎么,想替南郡添桩喜事?”
沐寒含烟敛目退了一步:“郡主息怒。”
徐徐微风从湖面吹来,将满腔怒火吹散,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怒了?”
祁槿声轻哼,不接他递来的白瓷碗。
沐含烟堂堂男子,被一个矮他半头的小姑娘落了面子,他自己倒并未觉得下不来台,可气坏了旁人。
旁人——自然就是那不谙世事心比天高欲脱离京畿的崔大小姐。
崔鸳鸳方才被祁槿声以目光嘲笑,心中气愤难平,又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羞辱沐公子,顿时火起难抑。
弃了那小家碧玉的步子,三两步跨上前,抬掌挥落瓷碗。沐含烟猝不及防,眼见碗中汤水四溅飞向祁槿声,一颗心提上喉咙口。
“郡主——”
祁槿声坐于矮凳之上,不偏不倚被砸了个正着。幸得她畏寒穿得厚,否则……她不急不慌取了帕子,冷笑:“这位小姐,是要本郡主在此荒郊野地里更衣洗漱?”
沐含烟与路茗一左一右立于祁槿声两侧。
何清微闻讯而来,不愧为大家闺秀,很是识趣,先悄声遣了下人疏散人群。
祁槿声笑道:“出了点小事,何小姐来得正好,可否为本郡主寻个清净处换衣裳?”
“郡主请随我来。”
崔鸳鸳已被那一声“郡主”吓蒙,何清微眼风轻飘飘扫来,其中之意更令她脚下一软瘫倒在地,待到沐含烟风云不动地自她面前走过,她便知今日冲动,羞愤之下双颊通红,咬唇一头栽入湖中。
何清微惊出一身冷汗,嘴巴张了张,竟哑了声。
“快!有人跳湖,快救人!”何臻镇定自若指挥相府下人救人,扯了个丫鬟过来,示意祁槿声跟她先行。
身后慌乱无比,扑通扑通落水声此起彼伏,间杂着何清微颤抖着勉力维持镇定的呼喝声。祁槿声停下脚步,侧过身。
沐含烟对上她目光,了然点头:“郡主放心,含烟自会协助何小姐处理妥当。”
“此事与你定然撇不清,你……好生小心。”
祁槿声低头勉强扯出一抹苦笑,本欲将这京畿搅出些水花,没想到还真搅出了水花。这京城里头的姑娘真是善解人意!
门外路茗挥退丫鬟,道:“郡主觉得含烟今日有失分寸?”
门内悉悉索索,祁槿声更换被粥米汤水氤湿的外衫:“你是问我觉得,还是问我该觉得?”
“有区别?”
雕花门吱呀从中打开,一袭狐裘扔出。路茗抬手轻松接住。
“你若是问我‘该觉得’,那我只好答你,我并不觉得他有失分寸,相反,若没有他撩起人家姑娘家的河汉之思,就凭你对四公子这道行粗浅的试探,我们今日说不定败兴而归。”
路茗锲而不舍:“那‘你觉得’又如何?”
“我觉得?从我个人而言,我并不觉得高兴。他这样……实在是很丢我南郡的人。”
路茗作恍然大悟状:“说到底,最后那一句还是你这郡主身份‘该觉得’。”
“我们回去找含烟。”
路茗抱着狐裘跟在后面:“不过一狐裘,何必还要费事拿回去?”
祁槿声轻瞥他一眼:“本郡主虽行事爽快不似寻常闺中女子,但好歹也是个女子,衣裳这等私物怎能随意留在外头。”
换完衣裳回来,祁槿声在水榭中喝茶休憩。因方才一场乱子,人已走得差不离。
何清微亲自送了崔鸳鸳回去,一盏茶之前请了一位族兄来善后,并招待余下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