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听就是个雏,而且还是个从没进过赌场的雏。两人对赌,骰子肯定是同时摇,离手为定,连这起码的规矩他都不清楚!
天哪,枉族叔还成天在殚精竭虑的,就为对付这么个愣头青?!
“巩公子,你……是说真的?”申海深吸一口气,深深怀疑昨晚失眠是不是影响了头脑,导致自己重听。“你真的就没玩过这个?”
“扔个破骰子还要懂些什么。”巩翊不耐烦了,“喂,对面的,别傻笑了,你到底扔还是不扔?”
“扔,扔!”玉面三郎如梦初醒,慌不迭回答,“拿骰碗来!”
这世道也真的是疯了。申海望望巩翊,无奈站起,宣布道:“为公平起见,骰子赛后将当场砸开,以杜绝弊端!双方若无争议,则开始第一局!”
“一万。”巩翊抓起几张地契,也不管够不够,直接扔上去。
“你!”玉面三郎又傻眼了。
那有这样赌的?一共只有一万七,那岂不是两把就要搞定?这场合骰子是作不了假了,凭手法玉面三郎敢肯定自己最低都有六七分的赢面,只要长时间的赌,慢慢磨自己怎么都是赢,可是一把定生死这怎么行?万一自己偏偏就是这一把失手呢?
好说歹说,巩翊就是不同意赌注缩小。玉面三郎汗流满面,最后还是郭伏威也觉着风险太大,多来几把也能多些指望不是?
最低三千,这是巩翊的规矩。“总不能陪你玩到晚上吧?我还赶时间回去呢。”
玉面三郎头一次心中隐隐升起了不安。心神被夺,气势上就先被人压倒了,不行,得定下神,对面是个雏,是个雏,是个雏!他不可能赢!
巩翊很怜悯的望着他。黄帝老爷子亲手给老子加注的气运傍身,神佛遇到都得先避避,你跟老子赌?真不知道你娃是不是命里缺了点那啥……
“摇定离手!”宝官拉长了调子,“离桌退后三步!”
“你输了。”像是蜘蛛盯着无力挣扎的飞蛾,巩翊的眼神让玉面三郎像被蛰到,一下跳了起来。
“你胡说!骰子都还没开,你还能透碗看到不成?!”
“开宝啦——”宝官不受影响,双手同时一提。
“庄家三十点,闲家二十八点,庄家胜!”
“哇。”看热闹的起哄,可是行家不同,几名见证人郑重相互交换了个眼色。
二十八点绝对不低了。三粒满点,一粒五点,这证明四粒骰子控制近乎到了圆满,光这一手手法,广州城能拿得出的不会超过三人。
申海额头见汗,自付就是自己出手,能摇出二十八的高点也是极难,十次里头能有个三次已是了不得。
胖子擦擦一手的汗,“好!旗开得胜,巩哥儿威武!”
玉面三郎额头有冷汗微微沁出。第一局只是试水,胜负无关紧要,可是自己这一局其实已经全力以赴了。已经拿出了最高水准,二十八点的点数已算是极高,可是仍旧还是输了!
他怎么可能提前知道输赢?难道靠听?能听出骰子点数的高人?!玉面三郎冷笑,不,绝无可能。不过凑巧,倒是机缘巧合,叫他摇出个高点。
光看手法就知道,杂乱无章,纯粹是随意乱来,****运罢了。
“巩公子手气倒好。”想明白过来玉面三郎自嘲的一笑,“好本事。再来。”
庄闲换手,换到玉面三郎作庄。这次玉面三郎摇骰子摇得不紧不慢,十分精神倒有八分精神集中在巩翊身上。
他彻底放心了。内行装成外行扮猪吃虎不是没有,但长年练习形成的习惯可没那么容易掩过去,只须细心,无论如何总是能看出些蛛丝马迹的。
和他一样,几名见证人包括了申海,个个全是聚精会神观察巩翊,只看一会申海忍不住摇头叹息,太拙劣了,这表现真的实在是有点不忍心再看下去啊。
大宋人是最爱热闹的。汴梁京都百姓最津津乐道的就是时局,谈起来口沫横飞,似是人人都是枢密院;岭南人自是不会关心远在天边的时事,可是对身边大小事兴趣也是极浓的。
于是德宝坊大厅门外就分外的热闹,为各大人物传递消息的小厮当真腿都跑得断了,不方便亲身去赌场的又或是自持身份的,都是集在赌坊不远处茶楼,要几味茶水果子,伸长了耳朵等最新消息。
最里间一间雅座,对这场赌赛显得分外的关注,别人最多挑两精细家人,轮流回来报告,这间雅座一次派了三对六个人,六人走马灯似的来回窜,应答里面主人提的问题,那问题之细竟是任何一丝细节也不放过。
雅座间坐了两个人。一个看上去有个四十来岁,人显得强干精悍,可惜两腮无肉,那份精干全转成了刻薄相;对坐的陪客老者两条寿眉已是全白,两边长长的垂下,脸颊却意外的红润,很有点童颜鹤发得道高人的感觉。
消息不断传来,第一局二十八点对三十点,输。
第二局十八点对二十点,又输。
“唔。”房间主人有点意外,对传讯人问:“表少爷说什么了?”
“回老爷。表少爷没对小的们表示什么。依小的看,少爷应该是胸有成竹,仍旧还是在谈笑风生的。”
“嗯。下去,盯紧些,莫要错过任何东西!”
“是。小的们省得的。”
这人刚走,另一人一头大汗冲过来,也顾不上敲门了,直闯进来嚷道:“老爷老爷!不好了!第三局又是输,表少爷连骰碗都扔了!“
“怎么回事!好好说!”中年人虎一下站起来,“又输了?!这次是多少?”
“三十点对三十二!王供奉和李供奉都在仔细盯了,两人都表示说没有舞弊!少爷要求换骰子,换碗,结果申坊主当场叫人砸开了骰子,给表少爷了个难看!”
“三把,每把都是输了两点?”中年人瞪大眼根本不能置信,转头道:“邹老……依您老看,这鬼却是出在那里?”
老者进了这屋子就一直不言不动,闭眼养神,闻言仍是眼也不睁,“老夫又不是神仙,不曾目睹,那里敢下断语。不过令表侄也算岭南有数的高手,再加上两位供奉,要说有人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当场弄鬼,老夫是不信的。——至于说有问题,我且问一句,两位供奉可曾说了什么不曾?”
“说了,说了!王供奉告诉小的,唯一不对的地方就是姓巩的每次都是表少爷摇完放下之后他才会放骰。李供奉也说了,那人手法一无可取,幼稚至极,若不是亲眼看着,根本没办法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混账!”中年人大怒,再坐不住,急燥的在地上转圈子,“第一把算他运气,第二把是三郎试探再加放水,赢了不也稀奇,可是这第三把!第三把怎么解释!”
长眉老人睁眼,冷冷看着转圈的中年人。此人仗了与安抚使有着几分亲戚,几乎是半逼着自己陪他来此,对他意外的失态,老人只会觉得顺眼和解恨。
“还愣着干什么?再去探!”中年人猛的立定,对下人大吼,那下人吓了个趔趄,忙不迭去了。
玉面三郎深吸了几口气,仍觉得镇定不下来。他叫了一刻的暂停,请申海拿出数十粒骰子,从中一粒一粒的挑选。
一粒一粒先在手心试过,又放到骰碗摇上几摇,足足十几次,才挑出六粒骰子。
几个明眼人对望一眼,暗中都是摇头。这明显是心乱了,德宝坊的骰子精细是出了名的,每一粒都要作到一般轻重才算完工,优中选优挑出最好的当然没错,可是这仓促之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试得出来?
“你怕是最好抓紧点了,一刻钟时间很快的!”胖子没忘了打击他,这时候不打落水狗那是白不打,最好能激得他心神大乱,巩哥儿两把赢了那才最好!
郭伏威老神在在过去喝茶去了,至于高晓亮则是半张着嘴,像完全不认识巩翊似的盯着他猛看。
正如胖子所说,一刻钟是很快的,玉面三郎再怎么不情愿,也必须得要上场。
“再来!”玉面三郎额头青筋在跳,他知道自己状态不佳,只能用延长摇骰时间来慢慢调整,可是对面那克星也不知是不是有意气他,就那么一直拿着骰碗要摇不摇的一直不放。
“二十六点对二十八点,闲家胜!”
一屁股坐倒在坐椅,玉面三郎全身都失去了力气。有鬼,一定有鬼,可是可是这么多眼睛在看,他到底是如何弄鬼的?!
不能再输了,绝不能再输,八千贯是盐会的,不心痛,可是现在是自家垫进去了三千贯,怎么办,就此收手,保住剩下那点老本?
“喂,你到底还赌不赌?就这水平,也敢出来丢人现眼?要胖爷说,你干脆回去把赌坊拆了,收手别干了算了,免得胖爷那天手痒,去把你家祖坟赢走了,可就难看了。”
玉面三郎眼中顿时一片血红。招牌倒了,广州那里还有他立足之地?如胖子说的,今天收手可以,明天呢?明天他们直接打上自己赌坊,又是个什么样?
“再来!!!!这次五千贯全下,你敢不敢!”输红眼的人都一个德行,试图孤注一掷挽回所有,血红眼睛瞪着巩翊,似要生吞活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