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花锦不开心地回到斑藜阁,秀手一挥,阁前的紫藤花似乎感受到了花锦的怒气,便快速散开至两旁,露出一条路来。就见一只通身银白的雪狐从屋里跑了出来,欢快地跳向花锦怀里。花锦顺手抱住跳跃而来的雪狐,一边朝屋里走去,一边开始了抱怨。“小东西,我娘亲不爱我了,真伤心,我都那样求她了……”雪狐像听惯了这样的气话似的,只在花锦怀里乖巧地安静地听着。
说起这只雪狐,众神们都不知道它的来历,甚至包括花锦自己。
遇见雪狐,那也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
两个小神吵架吵到了斑藜阁前,搅醒了正在午休的花锦。揉着惺忪的睡眼,扎着两个小辫的小花锦走出门去,就听见了这样的对话:
“你不是说你很厉害吗,有本事你去溟渊待上一晚上啊!”其中一个小神道。
另一个小神听后气得涨红了脸,“溟渊是禁入的!”
对面的小神听了之后不屑地笑了笑,“什么禁入不禁入的,不敢去就明说嘛!”说罢,得意地摆摆手,就一个人离开向前走去了。
“你给我回来!去溟渊就去溟渊!不就是待一晚上嘛,有什么不敢的!”说着,就追了上去。
“你待会儿可别被吓得尿裤子。”
“走着瞧吧。”
于是两个小神小眼瞪着小眼地走了,丝毫没有注意到偷听他们谈话的小花锦。
小花锦笑了,好奇着两个小神口中说的溟渊在哪里,这神界里几乎每个神的宫殿她都去玩儿过,可是他们口中的溟渊,小花锦倒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就更别说去过了。
花锦的觉也全醒了。于是机灵的花锦便偷偷地跟着两个小神,去了所谓的溟渊。
一路上,两个小神仍吵个不停,花锦便注意着周围的环境。这条路确实是花锦以前从未走过的,路上一直吹着阵阵凉风,没有阳光,只依稀能见到路,周围很静,死一般的,若不是今天那两个小神,可能花锦永远都不会知道繁华热闹的神界也会有这样阴暗、冰冷的地方。花锦不自觉地警惕起来,却没有想过折身回去。
“前面就是了。”花锦听到一个小神说。
“哼。”另一个也故意地没做任何停留,直往前走去。
冰,冷,漫天飞舞的雪。这就是花锦首次来到溟渊的感受。越往里走,花锦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一股悲凉。
花锦一路走,一路在地上撒下冰花。冰花喜寒,通身透白,散发着微弱的白光和幽香。
前方两个小神已经没见了踪影,凉风越来越大,花锦看着小路两边耸天的冰崖,心里开始渐渐有了害怕的感觉。
“呜呜。呜呜。”不知从何方传来的声响吓了花锦一跳,顿时全身都开始战栗了起来。
“是谁?”花锦抱着自己的身子,试探着问。
“呜呜。呜呜。”没有回答,只有微弱的呜咽声。
“呜呜。呜呜。”
花锦慢慢地向着声音的来源走去,小心翼翼,“是谁?”
仍旧只有呜咽。
强烈的好奇心让花锦渐渐忘记了恐惧,花锦穿过小径,向旁边一处冰崖下走去。撒下的冰花越来越多,一簇一簇的冰花甚至快点亮了这里。
越来越近。呜咽声越来越清楚。
终于到了。
闯进花锦眼帘的,竟然是一只小雪狐。雪狐通身雪白,甚至比周围的冰雪都还白。一双碧绿色的眼眸,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池水。
这世界上有个词叫做一见钟情,而它正适用于花锦。
“你怎么了?”雪狐瞬间让花锦忘记了方才的害怕,闪闪的明亮紫眸里只剩下了担心。花锦渐渐靠近雪狐,感觉到雪狐并不抗拒自己,花锦试着摸上雪狐的头,轻轻地,生怕惊到了雪狐。
“你怎么这么凉?”花锦关切地问雪狐。
当然,雪狐是不会回答花锦的。
“你愿意和我回家吗?这里太冷了。我家有好多好多花,好多好多吃的,我娘亲也很好很好,还有我爹爹……”
雪狐也没有回答,只不过停止了呜咽。
“你不拒绝,那就是答应了。”
于是,还这样小的花锦就成功地拐骗了雪狐,抱起雪狐顺着冰花走向来时的路。
虽然,雪狐也真的没有拒绝……
一路上花锦都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家里有多好,全然忘记自己还在溟渊的事实。
小小的一神一狐离开了溟渊,只留下一路冰花,若有若无地散发着香气,闪着光,就像繁天里的星子……
四
“小东西,我真的特别想去百花宴啊,如果这一次去不了,就又得等九百年了……”花锦躺在百合花床上,侧着身子,单手支着头,看向一旁的雪狐。
雪狐也耷拉着脑袋,沮丧地趴在床上。
“算了算了,先睡一觉,醒了再想办法。”花锦揉揉雪狐的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睡了下去。房间中开始弥漫起安眠花的香气,开始能听到花锦均匀的呼吸。
雪狐从床上下来,也好似有什么心事似的,走出了房门。
雪狐来到斑藜阁旁边的花神殿,偷偷地藏在了百花之中,不远处,花神和神帝正在说话。
“这一次,你怎么还是不让锦儿去百花宴呢?”神帝手背在背后,疑惑地看着花神。
花神眉头一沉,答,“也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上一次锦儿出了事,这一次,我怕了。”
神帝听后,走上前去,扶住花神的肩,道,“你还在怪我?”
花神拂了神帝的手,看向了远方,起风了,空气中尽是沁人心脾的花香。
“我没怪你。只是担心锦儿而已。”
神帝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兀自走出了花神殿。
花神看着离去的神帝,内心也是难言的苦涩。九百年前的劫,九百年后又来了。只是她不能给神帝说,关心则乱,当年难道不是这样么。只是要她独自承担起这些,又显得担子太重。
一旁的雪狐碧眸微闪,陷进了回忆。
九百年前,那又是多久了……
还记得花锦刚刚带雪狐回斑藜阁的时候,神帝是很反对的。
“你在哪里捡到的它?还不快说!”神帝拍着桌子责问道,附近的花儿都感受到了神帝的怒气,纷纷把花瓣收了回来,重新裹成了花骨朵。
小花锦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生气的爹爹,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了,娘亲在一旁一边安抚神帝,一边劝花锦,“锦儿,你就说吧。”
花锦却把雪狐死死地抱在怀里,一直强调着,“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等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就一直跟着我了。”直觉告诉花锦,她不能把雪狐来自溟渊的事告诉爹爹,不然雪狐就完蛋了。
神帝对上雪狐那双碧绿色的眼眸,内心里全是不安,这双眼睛,实在和那个八百年前魂飞魄散的……太像了……太像了……
“爹爹,小东西很可爱的,也很听话,很乖……娘亲,就让锦儿养着小东西吧……娘亲……”
花神看着泪眼汪汪的女儿,早软下了心肠,劝到神帝,“可能女儿是真的不知道,要查一只雪狐的来历多简单啊,你也快消消气。”纵然花神也不知道为什么神帝会这么生气。
不得不说爱妻的劝说确实有用,神帝平息下来,却始终注视着雪狐。花锦意识到爹爹眼神里的不友善,赶忙抱紧雪狐,往后退了一步。
神帝摇摇头,站起了身,“今天明天后天,哪儿都不准去。”
花锦心里却乐开了花,连连答,“好,好。”有了小东西,她才不愿意去别的地方呢。
神帝大袖一甩,走了。
花神向花锦招手,示意她到跟前来。花锦小步地上去。
“你告诉娘亲,雪狐是从哪里来的?”
“我真的不知道……”
“罢了罢了,你先回斑藜阁,这三天别再乱跑了。”
“锦儿没有乱跑。”
说罢,便高兴地抱着雪狐回了斑藜阁。
也是在后来,花锦才知道溟渊是神界用来处决堕神和神界囚徒的地方。溟渊极寒,就是用来压制被处决者的灵魂的。而抓捕堕神的是神界的执法者神监们,处决者就是自己的爹爹神帝。
“小东西,你别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一双紫色的小眼盯着一双碧绿色的小眼,怎么看怎么和谐。
雪狐却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它还不信任花锦。一双眼深不见底,看不出它在想些什么。
“小东西,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啊?”
“……”
“小东西,喜欢吃西瓜吗?”
“……”
“小东西,你想要哪种花床?”
“……”
“小东西,你多大了?”
“……”
“小东西,你喜欢我叫你小东西吗?”
“……”
“小东西,……”
“小东西,……”
光阴就这样悄悄地溜走了一百年。
花锦已有几天都没有见到小东西了,到处找都找不到,第一次,花锦急得想哭。
心跳得越来越快,花锦突然想起了爹爹,爹爹在这一百年里也从来没有对小东西好过,老是像看见仇人似的,会不会……
不,一定不能这样……
花锦跑出斑藜阁,飞身去了神殿,然而气势恢宏的神殿里却一个人也没有。花锦更慌了,到底在哪里,他们到底在哪里。
花锦匆匆忙忙地在神界到处寻找,可都没找到爹爹的身影,更没有小东西。
大汗淋漓,花锦无助地蹲在了地上,开始抽噎起来。
这神界能找的地方花锦都找过了,到底还有哪儿,还有哪里是花锦还没有找过的。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地方突然出现在了花锦脑海中,溟渊。
对,溟渊是花锦发现小东西的地方,说不定小东西回溟渊了。想及此,花锦运起自己所有的神力,飞身去了溟渊。
近了,近了。
花锦依稀听到了呜咽声。眼泪一下子就滑出了眼眶。
进了冰崖下的小道,花锦却没有看见小东西,呜咽声愈来愈凄切。
花锦抬头向另一方望去,看见了小东西,心里刚一喜,准备飞身上去,却又看见了衣袍翩飞的爹爹,爹爹正往掌上聚气,小东西已经没有了退路。
“不!”花锦大喊一声,拚尽神力冲向冰崖,无边的恐惧包裹着她,花锦快要透不过气来。
神帝大掌一挥,一股啸气奔涌着袭向雪狐,一双碧绿的眼终于有了情绪,仇恨,遗憾,后悔,一齐涌上来。
雪狐闭上眼,准备下一刻死亡的亲吻。
“啊!”没有疼痛,却感受到了温暖,雪狐赶紧睁开眼,花锦,怎么花锦到这里来了。花锦的脸已经在剧痛下变了形,也说不出话,只是紧紧地抱住雪狐。一神一狐飞落冰崖。
“锦儿!”神帝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女儿会出现,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一掌会打到自己女儿的身上。
“锦儿!”神帝慌了,箭一样扑向正下落的花锦。
“呜……”雪狐在花锦怀里长啸一声,眼里开始有了急切,关怀,甚至,另一种情愫。
“锦儿,你怎么样?”神帝抱住了花锦,焦急地问。
可花锦早已昏死过去。怀中却仍紧紧抱着雪狐。
“你!”神帝再一次伸出手掌,丹眼血红,盯着花锦怀里的雪狐。
不行,不能再出掌,否则锦儿还会受到伤害。神帝憎恨地看着雪狐,收了掌。神帝抱起花锦,消失在了溟渊。
花神在花神殿里坐卧不安,心跳得非常快,女儿和神帝都找不到,让她心里更惊慌。
突然,神帝抱着花锦出现在花神殿,花神看到面色苍白的女儿,就似晴天霹雳。
“怎么了?!锦儿为什么这样了?!”
神帝疾步向卧房走去,急声道,“去请月神来,快!”
“好。好。”花神立忙飞身去了月栖楼。
神帝一掌岂是儿戏,经过十天不日不夜的救治,月神才算勉强替花锦保住了性命。
“谢过月神。”花神抽噎着向月神行一大礼。
“无事无事,莫这样,花神快请起,可真折煞我了。”月神赶忙扶花神起来。
“因为给小锦重塑了神身,她必定会长睡几十年以适应自己的身体。五脏六腑也全都要用药材养着,几十年后,应该能好。毕竟她伤得太重了。”
花神在一旁泣不成声,神帝送走了月神。
花神转过身来,质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害得锦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你说啊。”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倾泄而下。
房间里,雪狐爬上了床,趴在沉睡的花锦旁边。看着平时活泼好动的小丫头如今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雪狐心里满是疼惜。
雪狐是知道重塑神身的,只有在最后关头,实在再无它法之时才会用的一种疗法。而这种疗法的结果便是保住了那神的性命,却会让他沉睡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千年。
“小锦,你一定要快点醒过来,你醒了,我们就出去玩儿,什么都听你的。”
“……”
“小锦,我不喜欢吃西瓜。”
“……”
“小锦,只要是你做的花床我就都喜欢。”
“……”
“小锦,我喜欢你叫我小东西,你快起来唤我一声,好不好。”
“……”
花神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守在一旁的雪狐。花神摸着雪狐的头,看着沉睡的女儿,说道,“小雪狐啊,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哪怕你真的就来自溟渊,只要你善良,其它的就都不算什么,我已经说过神帝了,他以后不会再伤害你,你莫怕,我们一起守着锦儿醒过来。”
雪狐点点头。
“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