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鹊山在寒山的更北面,它紧偎寒山,相距不过十里,它也紧偎吾迈江,相距刚好十里。它是大周与魔域相邻最近的山脉,是个很有象征意义的地方。
任何事物的存在,只要被赋予了象征性的意义,价值便会水涨船高,燕鹊山正是因为如此,才逃过被朝廷中的大能挪移到深海之中的命运。
谁会闲着无聊跟一座山过不去,想要移山,肯定就有移山的理由。
燕鹊山的存在太碍眼了,不仅碍眼,还碍事。
它不像寒山紧临郡城,作为天然屏障,不仅为巨野省了一道城墙的钱,还入驻了寒门大派,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寒山自然成为了世人眼中的香饽饽。
燕鹊山是凭空拔地而起的,在寂寥的茫阔平原上,因为它的存在,人魔往来的商队要多绕行五十里地,因为它的存在,巨野郡想要在寒山之顶欣赏美丽吾迈江的愿望,彻底落空了。
曾有个外地人初到巨野郡,听到郡民抱怨燕鹊山的存在,狐疑说道:“想看吾迈江,可以多走几步路去燕鹊山顶看啊,那样看的更清楚。”
这句话很二,说这句话的人比苏暮还蠢。谁会冒失跑到马贼的大本营,只为了一饱眼福?不要命了!
不错,同寒山一样,燕鹊山也有人烟,只不过那里住着的是马贼,数不尽的马贼。
志趣相同的人凑到一起,人数多了便会形成一个群体,修行界是修士组成的,在这个群体中,志趣相同并不代表能力相同,能力低下的人,生靠岁月把自己熬到了师叔甚至师祖辈份,但是若与徒子徒孙们切磋起来,一招就会落败。能力超凡的人,初生牛犊却后来居上,若与门中长辈切磋起来,举手投足间便可将其掀翻。
所以说,修行界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好在不管是鱼还是龙,坏的都不算多。
马贼界就不同了,都是些嗜血无情的亡命之徒,聚到一起怎么可能发生好事,为了一块金子杀兄弟,为了一个女人杀兄弟,甚至为了一件衣服杀兄弟的戏码,层出不穷。弱者去死,强者醉生梦死,自然界的基本法则在马贼中表现的淋漓尽致。
所以说,马贼界是个蛇鼠一窝的地方,没有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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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马贼首领王茂带着兄弟去烟花巷花天酒地,打道回山的时候,好巧不巧与一支不长眼商队迎面相撞。
烟花巷的姑娘们个个细皮嫩肉,十八般武艺更是样样精通,一分钱一分货,在那里花起银子来简直跟流水一样,一晚下来,王茂已是囊中羞涩,碰到商队,第一反应就是晚上花的银子要有人报销一部分了。
王茂带人抽刀驾马,商队护卫挎着的腰刀都还没来得及拔出,便被屠戮殆尽。
杀完护卫的王茂坐在马背上有些发呆,发呆是因为突入其来的失望,他想着这般薄弱的守卫力量,运输的八成是在魔族价钱千金,在大周却如同破烂的玻璃制品。
“真他.娘.的,什么破事。“发完呆的王茂冲着商队骂了一句,东西也不打算要了,就在他刚欲唤人离去时,被一个慌张跑来的马贼叫住:”老大,咱们是不是被人耍了,这商队运的怎么都是破纸,而且是拿来擦屁股都嫌硬的那种。“
朝着魔域运输玻璃,是空手套白狼的手段,能挣大钱,这个王茂还能理解,运纸又算什么,没听说魔域缺纸啊。他觉得其中必有蹊跷,招呼报信马贼道:“你把那纸拿张来给我看看。“
马贼颠颠的跑了回去,在闺阁暖房中待了一晚,出来后天寒地冻,难免会冻着身子,于是到了商队箱子旁,他随意抽出了两张纸,一张呈给王茂,另一张,他用来擦鼻涕。
“纸张并没有想象中的硬。”这是他在纸张与鼻子亲密接触之后,给出的评价。
“它并不是单纯的纸张。”这是王茂接过手查看之后给出的评价。
纸张之上没有留白,铺满了山水。王茂是个粗人,但他也知道这是张画,画上题词,私印一应俱全,定然是个费心之作。
穷人和更穷的人相比,那他就是富人,粗人和更粗的人相比,那他就是雅士。王茂不敢确定字画是否值钱,但他想到了一个人,并且笃定那个人一定知道。
邓哙先前是个富家子弟,读过诗书,见过世面。后来家中老父在经商之时无意得罪了位大人物,大人物怀恨在心,以走私名义陷害了他的父亲后又将他家钱财全数充公。骤然间变成一贫如洗的邓哙父亲在狱中经受不住打击,撞墙自杀,家里的那些妻妾也都作人轰鸟散状,各自寻求出路去了。邓哙回到乡下祖父家中苟且度日,靠种田维持生计,日起而作,日落而息,异常辛苦,好在逐渐的他也适应了那种生活。
好景不长,有一天邓哙农作归至家中看到他的妻子正像条母狗一般跪在乡中富绅朱锦天的胯下卖力的晃动着脑袋,不知被戴了多少顶绿帽子的他当场失去理智,举着手中锄头上前,将朱锦天生生砸成肉酱。血水浸入地下三尺,红的似火。若是将朱锦天那件华服拿走,不知情的人当真会以为是他不小心将买来包饺子的肉馅洒在了地上。
邓哙的妻子被吓疯了,她身着寸缕,不该袒露的部位都暴露在天日之下,连滚带爬,拼了命的朝外逃。邓哙哪能如了她意,一锄头下去将她的大腿白肉都剜了下来,露出森然白骨。妻子尖叫着摔倒在地,邓哙一步一步的向她走去,同往常刨地的手法一样,他将锄头对准了妻子的脖子。
田中常有石子,为了避免锄头损坏,刃部都做的比较钝,刨地的时候邓哙还没觉得有多费力,刨人的时候才发现比刀难用多了。
他将锄头举过头顶,然后挥下,这般大开大合的刨了十几下,妻子的头颅才与身子分离,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老鼠咬破的粮食袋子,烂糟糟一片。
邓哙还没有泄恨,坏他家门的大人物太过高高在上,使他兴不起报仇的念头,但朱锦天一家,他誓要让其妻女全部沦为自己的****。
为了报仇雪恨,他一把火烧了自家房子后又偷走了邻家的大驴,将妻子的头颅拴在驴子尾巴上一路拖拉,趁着天黑,直奔燕鹊山,投靠马贼去了。
到了燕鹊山的时候,妻子头颅已经被磨的没有任何血肉,变成了一个涂满泥土的骷髅头。王茂看中了他的心狠,将他纳入帐下。
自此之后,邓哙有了栖身之地,他妻子的头颅也得到了安息。
安息之地是个所有马贼公用的茅房,就在进门第三个,最脏最臭的茅坑之内。
往后,邓哙将他的心狠手辣发挥到了极致,很快成为了王茂的心腹,特别是在王茂发现他智谋同样过人之后,隐隐有了要把他提为二当家的打算。
承受了妻子背叛的痛苦之后,邓哙对女色冷淡了许多,只有提起朱锦天的妻女时,他才会爆发出男人最原始的狂热,所以这次寻欢,邓哙没有跟去,选择了在老窝留守。
王茂看着眼前马贼的鼻子上沾染的笔墨,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多说,下令道:“把所有的箱子都给我运回去让邓哙给掌掌眼,这都画的些什么,读书人的东西,老子是他.娘.的一点也不懂。“
众马贼听后哈哈大笑,纷纷跟着附和:“我.他.娘.的只懂杀人。
“我.他.娘.的只认女人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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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娘.的想拉屎了。”
王茂听到最后那句,扬鞭笑骂道:“狗六,你晚上没拉人姑娘被窝里吧。”
狗六一脸淫邪,摸着嘴角的黑痣说道:“回大当家,那时候谁想拉屎,光顾着尿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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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哙掀开箱子,闻着笔墨独有的香气,露出陶醉的神情,这让他想起了往日锦衣玉食的风流日子。顾忌到王茂正在旁边坐着,他不敢让思绪飘离的太远,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拿起一张字画瞧了起来。
听王茂大致说了抢夺过程之后,邓哙就没指望这些书画能够值钱,看的时候也就没有上心。
一幅字画直到被看至题词的时候,邓哙的状态都还是浑浑噩噩,思绪还有一半神游在往事之中。
而当他看到私印的时候,邓哙爆炸了。不是说他这个人爆炸了,而是说他的思绪爆炸了。
私印上刻的名字是蔡啖。
累页第一,以画证道的蔡啖。
邓哙强忍着震惊,捧起纸张,又将字画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越看越是心惊,只见画里行间,挥毫泼墨收放自如,犹如龙蛇飞舞,仿似一气构成。
是蔡啖真迹的几率极大,可惜的是画中没有大道成分,就算是真迹也是蔡啖最早期的作品。
他小心放回字画,生怕折角弄皱,稍微歇了歇心神,又从箱中拿了一幅出来。
这一幅的私印赫然写着张端。
邓哙猜到了什么,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被吓到了。
为了证实心中的想法,邓哙拿起剩下的字画不再看内容,只看私印。
然后他脑中的爆炸声一个接着一个,仿似到了那段辞旧迎新的岁月。
徐岱。
蔺如家。
孙世问。
…….
一个又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出现在邓哙的眼中,他们有的死了,去阴间做了鬼雄,有的还活着,在世间做着人杰。他们出生在不同的年代,但他们相聚在同一本书上。
书的名字叫做《伟大的画家们》,名字很俗,但贴切的不能再贴切。
“我们可能要发财了。“邓哙拭着额头上汗珠,对着王茂颤抖的说。
王茂看邓哙识画时的反应就知道捡到宝贝了,急忙问道:“很值钱?”
“有价无市。”邓哙确定的说。
王茂听后朗声大笑:“一张一百两?”
“最起码。”邓哙回答。
王茂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就是靠着这条缝的余光,他伸手准确无比的擒住了一个马贼的脖子:“马勒个把子的,你一把鼻涕糟蹋了老子一百多两银子!”
马贼听后吓的面无人色,连声讨饶。
王茂随后放开了他,变得有些癫狂。大大咧咧的搓着脖子上的积灰,声音低沉的说道:“不过那又怎么样呢,老子的一百两多的是。”
邓哙看他已有得意忘形的姿态,悄声的提醒道:“老大,这么贵重的东西,咱们吞了,怕会招来灭顶之灾。”
王茂勾住邓哙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咱们早晚都有灭顶之灾。”
“可是…“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出手的时候小心点,一张一张的出,不会有问题的。“王茂宽慰邓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