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辞呈。”
“无论你同不同意，我已经决定要走了。”
“对不起。”
已经不知道该恐惧这个世间的什么事物了。如果有。
那便是人心。
走过喧闹的街头，走过沸腾的人群，走过欢笑的广场。
面带微笑。寂静无声。
这是她的第几份工作了？她笑笑。果然自己还是不适合在别人的手下做事啊。她仰头喝了一口卡布奇诺，随手扔进垃圾桶。打道回府。没有工作又不是不能活。
“奕生？”
她转头望向声音来源。
“好巧。”
“嗯。好巧。”
中午的肯德基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排到队却发现没位置。作罢。俩人坐在大广场的台阶上啃着汉堡包。秦连插上吸管递给她可乐。
“有没有很心酸的感觉，穿着上千的西装坐在广场上吃KFC。”她自嘲的笑笑。
“嗯。第一次。”
“是吗？”她突然来了兴趣，“从没穿着这么体面坐在广场上？”
他摇摇头，“我不吃垃圾食品。”
“这样啊。就KFC比较近，反正吃什么都一样啦，吃饱就好了啊。我比较懒。嘿嘿。”
他咬完最后一口，“所以呢，辞职是为了什么。”
“欸？消息怎么这么快？”他盯着她，她心虚的转过头。
“这可是我帮你找的工作。”
“对不起啦，就是...又不想工作了。感觉所有的工作本质都一样。忙碌。盲目。心的速度跟不上大脑的速度。我了解了它的意义，就越感到空虚。其实也就是觉得无聊了，没兴趣了，不想强迫自己而已。”
他没说话。只有可乐和吸管细小的摩擦声不停徘徊。
“那以后呢？”
“不知道。再说吧。”
她咯咯咯的独自笑了起来。他转头疑惑的看着她，失去工作脸上却是异常开心。笑容明亮纯粹，他的担心溃败在她的眼窝里。
“不过，还是谢谢你。”
他起身掸掸衣服，“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伸出一只手，“拉我起来。”她朝他笑的灿烂。
他无奈的用力拉起他，“走吧，姑奶奶。”
九点，十点，十一点，凌晨，一点，两点…
失眠。林奕生索性不睡了。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拿起铅笔开始画画。
是朝霞。淡淡然渐变的红色如丝绸般飘荡，好似水彩打翻在天空这块画布上，却美的耀目。云的纹理真的是，漂亮极了。
她略有困意便停下笔，想抓住这一丝游离让自己睡个踏实觉。
天空亮了。消散了霞，纯粹干净。
“本季的KL女装摆脱了邻家女孩的稚气，打造略显中性的硬朗风格，黑色漆皮加白色蕾丝，昭显帅气自由的女性新时代…”
秦连站在落地窗前，双手环胸，望着来来去去的人流沉思。
“咚咚——”
“总经理，已经到下班的时间了。这是明天开会要用的资料，我已经帮你整理好了。总经理，总经理？”
“嗯。”被打断的思绪，他依旧没有回头，“放在那里吧，我知道了。”
“好的。”
早上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却已有些许阴暗，不是明亮的空气。秦连望着天空眉头深锁，回想着中午的偶遇。
一年多了。他真正意义上的陪伴，只是以好朋友的身份。认识她却已将近八年了。高中时的遇见，大学的同班。一直以来的他，见证她的蜕变，伤心时的倾诉，困顿时的依靠。她是个出色的掌控者，在暧昧与普通之间找到平衡点。可是他不行。她像朵罂粟花，是明知道有危险的存在还不顾一切的意义。
雨大了。街上的行人开始奔跑，姿势各异。城市显露出疲惫的神态，雨水垂直的下降，打到地面溅起一圈的水花。似有雾气上升般的笼罩，眼前溟濛一片。
“总经理。”Jack推开门，“雨下大了，我把伞放这儿了，你也早点下班吧。”
秦连转过头去，向他点点头。“谢谢。”
“不用。”退门而去。
雨越来越大了。他抬头，不知何时乌云已密密麻麻布满苍穹。
他似做了什么决定，转身拿起车钥匙就夺门而出。
菠菜蛋花汤。红烧鲫鱼。番茄炒蛋。青菜蘑菇。她给自己盛了一碗饭，犒劳一下忙了一下午的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家吃过饭了，她对自己笑了一下。
“我要开动啦。”
“叮咚——”
放下碗筷。门外那张英俊的脸庞占满她的瞳孔，浑身上下全部湿透。发梢滴着水珠，斜长刘海遮住眼眸。
“下雨了吗？先进来吧。”
为何这么执着呢。为何任何时候都希望在我身边呢。
不要对我这么好，我还不起。
秦连。
她拉开帘子，狂风呼啸，雨势颇大。南方小镇，雨水充足，还未到达夏季便迎来如此浩大的声势。骤雨狂风，明明刚才还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天气混乱不堪。人亦如此。
奕生推开一点点的窗户，让风偷偷灌点进来。
“我把衣服放在外面了，你应该可以穿。”
没有听到回声，她便走进厨房再拿一双碗筷。把湿透的西装拿架子挂了起来，抹干地上湿答答的痕迹。便倚靠在墙边，观望雨势。
“打扰到你了吗。”
“啊？不会。”她微笑拉上帘子，朝他走去。
“先吃饭吧。”
两个人吃饭总比一个人好。至少，不用剩菜剩饭。
“这衣服是…”明显的男装，而且还偏大。不是一般的质地，却有些旧，看来主人经常穿着。他嗅嗅身上，还有一股洗发水的味道。
“扑哧——”她被他的这个动作弄的不禁笑出声来。
“抱歉，刚刚那个动作像只可爱的小狗。咳咳，我的睡衣。”
她给他夹菜，算是赔罪——说他像个小狗来着。
“D&G的，奢侈吧。”
她神气的望向他，被他直盯的眼神抓住，顿时尴尬起来。
秦连微微一笑。
“奕生。”他突然的认真起来。
“嗯。菜不好吃吗？”
“做我女朋友吧。”
“欸？”
好大的家啊。她像个小孩般的东走走，西转转。不一会儿把家里所有的门都开了一遍。
他弯了弯嘴角。放下手上的行李。
“我们来抛硬币吧。如果正面朝上，我就答应你。”
“好。”
“但是，前提是我搬去和你一起住。”
他想不明白，是对自己太放心呢。还是对她来说，自己根本构不成威胁。
但最主要的是，她并不爱他。
房间整洁干净。收拾的是很整洁，但是有点整洁过头了。好像，好像没有人来住过一样。灰色床单上连褶皱都没有。
“你是吸血鬼吗？晚上都不睡觉？”
“嗯哼。”他倚在门上，视线落在屋内的娇小人影上。
“最近有点忙，没回家。”
“不过，我保证，以后会准时回家的。”
她顿了一下，转过头向他会心一笑。
“今天开始，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
他把钥匙放在她手里。
“萧露，我跟你说哦，我搬到了一个好大的家里诶。这里什么都有，光是厕所都有好几个诶，比我在沿海的那套房子还要大诶…”
电话里的声音似乎踟躇着什么，却听到最后一句也不禁感叹道，“这么大啊…”
“是啊。”这里的这个人完全没有察觉出什么，兴奋的报备着自己的“新大陆”。
“奕生。”
“嗯，我听着呢。”
“安贤回来了。”
“...…”
“奕生？奕生？你在听吗。”
“没事儿，你说。”
随后的寒暄没有持续多久，略微几句便挂下了电话。她握着手机，眼神迷惘呆滞。
是吗。与我何干。
公园。
“给我咬一口。”安贤看了看奕生手里的冰激凌，又看了看自己的。还是觉得她手里的香草比较好吃。
“不要。是你自己说要吃巧克力的，干嘛要来抢我的香草。”奕生舔着冰激凌，半眯着眼等待着他的反应。
“给我咬一口嘛，就一口。小奕奕。”安贤露出招牌微笑。牙齿齐齐的，嘴角上扬到那个接近完美的高度。
奕生一下子失神。“你笑起来真好看。”是真心的脱口而出。
安贤的心一瞬被温暖充满。笑意更浓。如沐春风般的动人灿烂，完美的脸。
“啊呜。”安贤趁着她发呆，弯下腰一口咬了她的冰激凌。
“哇。一大半都没了诶！”奕生嘟着嘴，生气的看着眼前这张瞬间变臭屁的脸。
“早给我吃不就好了。那样我还会嘴下留情呢。也不会咬掉这么多啦。”无辜的脸，无辜的语气，邪恶的心偷偷笑着。
“讨厌鬼。”奕生的脸皱成桌布了。
“那就这样还给你吧。”
安贤捧起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狠狠的亲下去。是奕生睁大的眼睛，是唇瓣之间的摩擦声，是舌尖的吮吸声。是幸福与甜蜜的偷笑声。
安贤。那时候的我在想。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是否能够这么幸福。我是不是还在酒吧里永远堕落找不到归宿。我想我也是幸运的，上帝让我遇见你，在我盛开的最妖娆的时刻。是你让我找到出口，是你让我看到渺茫的光，是你紧握我的手不放开，抓着我一直往前跑。你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吸引我，让我不由自主的跟随你，我一直看着你的背影，默默的想，嗯。我的男人，我爱的男人。
她往脸上泼水，滴湿的洗脸台。抬头是一张痛苦却面无表情的脸孔。
想要忘记。想要忘记。
这是第几次看时间了。自从她住进他家后，总是想着早点下班，这可不是什么好形势。他向后靠，皮质转椅发出奇异窸窣声。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让她进入他的世界。明知道不会有结果还是想要试一下。明知道最后受伤的可能是自己，还是控制不住。他自嘲着。可是，无法抹去，她灿烂的笑容。
“总经理，那个人回国了。”
“回来了啊？”她搬着菜，进进出出。她止住了他想要帮忙的手，“洗下手，吃饭就行。”
像个贤慧的妻子。
碗筷。素食，荤腥。搭配的如同食谱上的照片，秀色可餐。
“可以吃了。”她把最后一碗汤放上桌，用手捏了一下耳朵，俏皮可爱。
“今天干了些什么事情呢？”他移开自己的眼神，帮她夹菜。
“谢谢。”她咬住筷头，回忆着今天的时间。
“打扫了一下你的房间和我的房间，真的超级多的灰尘，你不住买这房子干嘛？还买了几盆植物，哦，还有几条鱼。本来想着要不养一只猫吧，但是我们俩太忙了，猫会很寂寞的。嗯...研究了一道新菜色。出去逛了一下公园。还有…”
一直，一直就这么停留吧。
别走。
“还有…碰见了秦老。”她咬着筷子，察看着他的神情。
“是吗。”
“嗯。KL的销量很好，这次的设计和主题都很不错。他看起来挺开心的。和我聊了两句，还载我回来。”松了一口气，并没有阴沉。
“他知道了？”
“是。我说我们在一起了。”
别走。
印象中的BLUES里总是沸反盈天，吵闹的像是要把房子都拆掉。高中时，逃课来这里唱歌。店主是个留着小胡子的意大利人，中文很溜，总感觉说的比我还不错。奕生笑着走进店面。也就这么一家酒吧会在下午也招待客人。按他的话说，闲着也是闲着。
“好久没来了！”保罗擦着高脚杯欢快的招着手。
“嗯。”熟悉的环境总是让人心安，让人不自主卸下伪装。
“一杯雪莉。”
“下午喝酒，心情不好。”他照旧欢快，动作却迅速娴熟。“来点音乐怎样？”
“当然。”
All-around-me-are-familiar-faces
Worn-out-places-worn-out-faces
Bright-and-early-for-their-daily-races
Going-nowhere-going-nowhere
在这里。遇见秦连。遇见安贤。上帝甚至没有兜圈子，设定安排好了人物，便挥袖而去。只是时间的差别。却是先遇见的秦连，爱上安贤。
一直把秦连当成好兄弟。原来也是不能靠近的危险存在。
怎么可以这样。
Their-tears-are-filling-up-their-glasses
No-expression-no-expression
Hide-my-head-I-want-to-drown-my-sorrow
No-tomorrow-no-tomorrow
别回来。别动摇我。别靠近我。
安贤。
“等等有空吗。”
“我辞职了，所以最近都挺空的。”
“辞职了，为什么啊？”
“没什么。陪你去买衣服吗。”
“是啊，那…等等见咯。”
“嗯。拜。”
萧露所说的逛街，原来不只两个人。
街角咖啡屋。面前是卡布奇诺。焦糖卡布奇诺。她最爱的口味。她坐下看着对面并排坐着的两个人。
拘谨的神情，犹豫不决。萧露的脸上有着尴尬，低着头不语。
“我不想让他来的。可是他…”
他一把搂过萧露的肩。
“我是他的男朋友，安贤。”
“叮——”
调羹掉地的清脆响声。她弯身捡起，迅速调整自己的感情，微笑示意服务员。
抬头对着萧露笑一下，“是吗？”
“那...就祝愿你们长长久久了。”
从进来到现在。她的视线没有一秒停留在他身上。即使是听到这个消息却仍旧没有惊异，只是微笑接受。林奕生。你到底在逞强什么。
“我突然想起家里的窗没关，我可以先走吗。”她起身，向着萧露充满歉意的点了一下头。飞似的逃走。
再多一秒。再多一秒。
再多一秒。我的眼泪。我的眼泪。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的…
算是报复吗。呵呵。
已经成千上万次的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想他，这个结局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他离开了自己的世界。是自己赶他走的。是自己先说放弃的。
那么，为什么还是难受呢。
我到底在做什么。
安贤握紧手掌，指甲深深嵌进厚实肉体，
明明感觉不到疼痛。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难受呢。
抱歉。晚上回了一趟家，睡过头了。晚饭的话，冰箱里有蛋糕。晚上就不回去了。
秦连是打开家门后收到短信的。她是算好时间了。他有一点不安。没多想，关上门。走向停车库。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果然没人。他握紧门把手，退出公寓。早些时候，是他帮她换的房锁，出于私心就藏了一把。却不想现在派上用场——没有人。
她一个人。会去哪儿呢。
为什么想要逃呢。
为什么连见秦连也想逃呢。
也许。想逃的只是自己这颗心吧。
林奕生喝光最后一口蓝带，拉开另一拉罐。她又笑。无论好笑的事还是难过的事，她都笑。不明含义的弧度。看着手中火星已燃到烟蒂。长长的烟灰轻轻一弹。魂飞魄散。
“你也这么孤独吗。”
她没有笑容，扔掉烟蒂。
远处的音乐喷泉广场五光十色，色彩缤纷亮丽。水柱的流泻，欢快的笑声与嬉戏声交织成夏夜的乐章。人间盛世。
“我是秦连。你有看见过奕生吗。”
“我是她男朋友。”
人间盛世。
知道住在深海的鱼群为什么那么寂寞吗。
因为他们没有同类。为了适应严格甚至苛刻的生存环境，抹去不足，被迫接受。存活下来的，便已是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