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云,压的你喘不过气……
大街上的百姓,比肩叠踵,却都低着头,随着囚车慢慢移动着。
今天,是江南顾家满门抄斩的日子,江南顾家,那个名满天下的江南顾家,那个一心报国却被冠以协助平王造反的罪名,从而满门抄斩的江南顾家……
囚车里的顾家人,没有作为阶下囚的狼狈,有的只是那百年书香门第的一身傲骨,傲骨铮铮。
顾家小妹,顾念,昔日叱诧风云的大将军,竟也会沦为阶下囚,老天这回,开了个大玩笑。
帝王的心思,从始至终,都无人可以参透。
囚车上的女子,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姣好的面容,却被一双空洞的杏眼所出卖,风来,发起,也不过平添了几分哀凄。
顾念自问,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这天下的百姓,更对得起那个人,她只对不起他……
虽然大街上人头攒动,囚车寸步难行,但囚车走走停停,却也终是离刑场不远了。
“这不公平,顾家一心为国,如今却被冠上这造反的罪名,皇上不明察,就草草地下了这个结论,莫不是叫忠臣寒心?”一名书生打破了这份沉寂。
“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恳请皇上明察啊!”这次出声的仍是那名书生。
接着出声的是一位昔日在顾念手下效力的武将,“皇上,难道您忘了今日这太平盛世,是怎么来的了吗?”这段话告诉了所有人,顾家为何要满门抄斩,自古以来,君王最怕的,不就是功高震主吗?
“今天下雨吗?”是他,不,是他们,是他们来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兴奋和喜悦,可随后就被忧惧所代替,只能无可奈何的在忧惧中寻找,可这乌泱泱的一片,哪里有他们的影子。
你们怎么就来了呢?劫法场的罪,该怎么担?
“今天不下明天下。”囚车上的女子轻抿红唇,微微一笑,“诸位的心意,顾念心领了,今日这一别,怕是难再见了,愿诸君珍重!”一别,难再见,珍重,是在告诉他们,法场不可劫。
也许,顾念本就是想死的,只是对不起这顾家的三百条人命。
顾家的旁支与下人,早在三日前就已斩首,今日,斩“主犯”!
“父亲,母亲,大姐姐,大哥,安儿,你们,可曾怨我?”
“傻丫头,大哥说过,我们是一家人,不论对方做了什么,家人都不会怨,况且今日这事又岂是你我能料到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大哥顾桧安慰着自家小妹。
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想着功绩可以护得了这一家老小的平安,却不想,送全家赶赴黄泉的也恰恰是这功绩。
“小妹,你还记得儿时你教我唱的那首歌谣吗?如今唱来,想来应景,不去唱一段吧,就当是生前的最后一个念想吧。”顾悦知道,今天他们不会活着出去,他们,都会死在这。顾悦微微一笑,拉起顾念的手,她永远都是顾念那个最温柔的大姐姐,“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一曲未毕,刑场却已经到了。
这次行刑,皇帝观斩,监斩官则是当朝宰相,戚皇后之父戚盛。
囚车到了刑场,车上的顾家人一个一个走上刑场,不卑不亢。
顾家人从容不迫地跪在那斩首台上,面不改色。
庆嘉皇帝坐在观斩席上,不怒自威。
戚宰相开口道:“皇上,午时三刻已到。”容玖的耳朵似乎不曾听见百姓的叫冤,唇角微微上扬,似是在等待些什么。
“悦儿,今生能娶得悦儿,是景年三生有幸,愿来世,能再遇得悦儿。”景年摸了摸顾悦的脸颊,抹去了她留下的泪,“悦儿不哭。”
“夫君……”顾悦的话到嘴边,却在说不下去。
另一边的顾家哥嫂与顾家老夫妇亦是如此。
……
“既然时辰到了,便斩吧。”容玖回道。
“诺。”宰相回到监斩台。“午时三刻已到,斩!”令牌扔下。
“慢,皇上。”在一旁许久未说话的顾念开了口,“皇上,请容臣再最后说一句,我顾家,不曾造反。”她自称臣,因为她没罪。
说完便闭上了双眼,她想她的容三哥……
三哥,等等念儿,念儿这就来找你。
“大人!”
“将军!”
“小四!”
“师妹!”
四种称谓同时响起,有昔日景年的部下,有昔日顾桧的部下,有昔日顾念的部下,以及顾念的结拜义兄和她的师姐。
这法场,终归,他们还是要劫!只见从那人群中,跃起四伙人,刑场除了正面只有十人,其它三面皆有十五人。
本以为会有羽林军出来阻止,然后是生死搏击,故今日来的,自都是那些无惧生死的,却不曾想,并没有羽林军,轻易地便救了顾家老小。
这——是个陷阱!等着他们一个一个自己自动往里跳的陷阱!
皇上,你这招好狠!“快,快走,这是个陷阱,你们快走!”顾念意识到这是个陷阱时,已经晚了。
“晚了,弓箭手。”容玖坐在观战席上云淡风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只见在三十米处的东侧城墙上,一排排列整齐、训练有素的弓箭手蓄势待发。
容玖抿了口茶,道:“射。”一时间,万箭齐发。
此时的顾念早已松绑,手中拿的,是昔日征战沙场时随身携带的佩剑——执念。
在这密集箭雨中,想冲出去,一个字,难!带着顾家老小一起冲出去,则是难上加难。顾念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是用剑挥开向她及顾家人射来的箭。顾家,只她一人会武……
“今日,来这的都是英雄,英雄自是前途无限,无需为了我们顾家,自断了这前程,请诸位英雄走吧。但倘若可以,请带走顾家老小,若不能,也不必勉强,英雄自是保命要紧,至于我,无需牵挂。”顾念不怕死,可她怕她最爱的顾家会被灭门,她怕父亲母亲死,她怕大哥大嫂死,她怕大姐姐夫死,她怕体弱多病的小弟顾安死!她怕那些弟兄死!她怕他们会死,可她唯独不怕自己会死……
可见今日这阵势,皇上这是下了狠手,他要的,不只是顾家人的命,他要的,还有那些效命于顾家人的命。那些凡是有可能阻挠太子登基的,都要死!就像当初的容珂,也像如今的顾家、和这些大臣。
“爹!”……爹死了,证明容玖的计划奏效了,接下来他们会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在这里。
顾念不可以伤心,也不可以分神,她要保证剩下的人,活着出去!师父不能没有徒弟,天下的习武之人不能没有一个好老师,文人墨客亦不能没有知音、伯乐。“允二哥,这里交给你们了。”话音刚落,就见顾念一跃而起,直奔观斩席。
只是,皇帝的命,哪有那么好取,顾念尚未到达观战席,从中,又冲出一队暗卫。
她要救身后的人,只能杀了这眼前的人,今日,她只能杀……
“大嫂!安儿!”又死了两个,顾念不禁加快了速度,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只留了五人在那照看顾家老小,剩下的都来到了顾念这边,他们此刻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今日,神挡杀神,佛挡弑佛,今日挡我者,死!”那个叱咤沙场的顾将军回来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鬼见愁回来了。
慢慢的,大家都杀红了眼……
也不知是不是顾念这席话怔住了对方,对方竟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只是这暗卫,却怎么杀也杀不尽,死了一队,他又会出来一队,如此反复的循环着。
顾念的眼眸里,染上了血的殷红,她可以死,但她身后的人不能死,他们,要活着!
“顾家人不会武,听我口令把箭都往顾家老小那边射,一,二,三,射!”
“不!”顾念听见了那席话,连忙转身往回看,只见那箭都聚到了一起,往顾家老小身上射,那么多支箭,武艺高超之人尚未能全部躲开,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顾家老小。
爹死了,大嫂死了,安儿死了,如今,都死了。老天,容玖,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给我们顾家留条活路!
顾念亲眼看着那些箭穿过他们的身体,他们的四肢,甚至,他们的心,没支箭,都穿透了他们。
一定很痛吧,我的家人……
顾家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顾念的理智一点一点的被消磨殆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给顾家留条活路?为什么为了她,我们所有人都要死?为什么,为什么?
“容玖,你个禽兽!”顾念忍不了了,那里是她全部的亲人啊!也不管眼泪了,谁说悲到深处没眼泪,明明就有这么多。
顾念此刻也不管身上挨了几刀又中了几箭,她只知道,她要报仇,她要把容玖剁成肉泥,她要把万箭穿心的痛双倍的还给他,不,是十倍!百倍!千倍!
“为什么,为什么为了她我们都要死?!”手中的执念掉了,泪水也打湿了这张脸。宁玥,我恨你……
当初高人赠剑,只说了句“你这女娃娃,执念太重,这把执念剑倒与你十分般配”。
执念太重,所以,即使清楚会死,真的死了,也还是会痛,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