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真并不着急,她只是难过。难道……自己的命运就这样悲惨,惨到丈夫的赌债都要她去借钱还吗?他凭什么要她借钱帮他还债?她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洗碗水里是洗洁精白色的泡沫,建真的手轻轻抚摸每一只碗,每一只盘子,每一双筷子,每一把勺子,每一件器具在她的手里亮的发光了,她又用清水冲洗一遍,接着才把它们放置到本来的位置。她手里现在是有了六万元的现金,她在想,就这样交给明业吗?她在什么地方欠了他的要帮他还债?矛盾,痛苦,悲伤,徘徊……想了好久没有想清楚,所有的家务都做的妥妥贴贴了建真才走出厨房,不过她还是没有想清楚。但,没有想清楚不等于不去解决事情。
明业心乱如麻,毕竟就这样把六万块钱一点点交给别人他觉得很冤枉,不交的话……又说不过去,虽然是玩的,但毕竟是他欠了人家,还是那句话:愿赌服输,他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建真的脚步滞重,仿佛脚底有什么粘性很大的东西粘着抬不起脚来一样,那种沉重让脚脖子酸的厉害。但不管怎样她还是走到了客厅。
客厅里没有开灯,是一种昏暗,不过电视机里的音乐异常爆劲,各种乐器混合在一起,敲的,锤的,弹的,拉的,也是多人合唱,建真心里乱极了,这样的音乐在此刻的她听来就好像各种各样的野兽在旷野里乱嚎,或者说世界末日人群疯狂的呼叫,她感觉到脑袋里乱哄哄也要爆炸。但客厅没有开灯这点对她来说很好,适宜明业也适宜她,她不知道明业是不是想要看清楚她,她不想看清楚他,如果黑暗合适的话,她真想就在黑暗中和他说话。
可是两个人在黑暗中谈话不是有阴谋就是有暧昧,她和他谈话没有阴谋也不是暧昧,所以黑暗一点也合适。认真说起来他们两个人需要看清对方,需要真实,需要坦诚。
但建真觉得,她和明业之间就是昏暗,走不向光明也不能够趋于黑暗,就是这种暗沉沉的昏。
尽管心里难过的要死,建真还是坐了下去,不想和明业耽误太多时间所以在坐下去的同时她就开口:“你要那六万块钱吗?”
“要。”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明业想他也只能这样说。
“好,我给你六万,不过我们是说好的,以后这房子就是我说了算,你带上你的身份证和房产证到房产局去,要在房产证上填写上我的名字。”建真毫无表情地说。
其实她也不需要什么表情了,高兴和不高兴都无所谓,明业在乎的是钱也不会在乎她的表情。
实际上明业是暗暗吃了一惊的,她……果然借到了六万?可她的条件是房产证上要写上她的名字这点他不愿意,不过如果他不答应的话,这六万块钱建真肯定不会痛痛快快给他拿出来。还是火烧眉毛先顾眼前吧,只要建真好好的,不因为这个事情和他大闹到人尽皆知就是给他最大的面子,从心里来说他是感激他的,他也知足了。心里难过着,犹豫着,也暗中窃喜着,明业又回答了一个字:“好。”
想了好多,明业觉得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的,在房产证上填上她的名字也说得过去,这是他说出那个字时的想法。
“好,我给你拿钱。”建真说着站起来走出客厅。
明业看着建真走出客厅还是有点懵懂,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真的就有六万块钱了?可以把他很久就积攒的烦恼都解决了?来的太容易太突然了他反倒而不能接受。
没用多长时间建真就把很厚一叠钞票拿了进来。那么多的钞票,建真没有用任何包装包起来,而是用手捧着,——手里就是赤裸裸的鲜红色钞票,一只手拿不了,她是双手捧着的,她微微倾斜了一下身子把那些钞票捧给他:“给你,这是我向朋友借的,从此我就是身背债务的人了。以后的事……你好自为之。”
建真认为她不必多说,明业又不是傻子,想来他能够明白,所以她也一句都不想多说。
——每个人都是靠自觉的,更是靠悟性的,如果自己不思悔改,别人也无法强逼,建真希望明业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希望他以后改过自新。
明业犹豫了一下才慢慢伸手接那一叠的钞票,那么多……就好像那是一堆红红的火炭。碰触到那一大叠钱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收紧了,这些……是给别人的吗?明业很怀疑。他……他怎么弄到要把这么多的钱拱手给别人,还要老婆给他去借来给别人?惭愧吗?羞辱吗?
明业瞬间有一种自尊被淹没的感觉。
“谢谢你,建真……”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他也是男人,用这种方法逼女人给他借钱抵赌债,他的心里确实是羞愧,他比谁都知道他的行为见不得人。
“算了吧,我不希望你谢我也不想听你说这话。我只是希望明白,也希望你今后好自为之。”建真本来不想多说话,可还是忍不住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难过,却也因为难过剧烈而呈现出麻木。她想到今天这已经是第二次把大宗的钱一下子就给别人了,第一次是给绑匪,为了救自己的妹妹,这一次是给自己的丈夫,是……为了救他吗?救他什么?是为了救自己,救自己的住处吧?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这样做了,至于说对不对她不知道。
说完以后她迅速地离开明业,这一次走的极快,脚底抹了油一样,一滑就走了大远,不过她没有走出这个客厅而是到了客厅的角落。客厅的角落放着电脑,她就算是逃也只能逃到这个地方,因为这个地方现在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她在坐下去以后就打开了电脑。
明业手里拿着那些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钱他不应该拿的,可现实……他心里又镜子似的明白他斗不过现实。一时间他僵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建真打开电脑,明业才一下子醒悟过来,觉得这是最好的下台阶的时候,忙把钞票放到沙发上,然后电视机关掉,接着又双手捧起钞票悄悄走出客厅,就好像是怕惊动了建真。那种姿态,就当建真是为高考奋战的学生,容不得半点打扰。
实际上明业是逃。逃离了客厅,他顿了顿,长长松了一口气,然后黯然回了卧室,这钱……,捧着手里的钱他感觉到茫然,把钱放到卧室的床上后他打开了灯,扭身看到床上是红色的一大片,很艳,刺眼。
建真偷眼看到明业走出去反倒而平静下来,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是对是错都没办法了,眼下的日子就让它照常过吧,只要活着就得挣扎。
她打开李主编的对话框输入信息:“您好,我决定了,书的事情就交给您,您上线以后联系我。”信息发送出去以后,她让它隐藏在屏幕下边,然后打开文档想要再看看自己的文章。
没想到对方很快就回复过来,建真看到隐藏的信息框亮了,忙关了文档重新把对话框打开。
“您好,我在。那合同您都填好了吗,还有身份证,是要和身份证一并发给我的。”
建真忙回复:“都准备好了,按照您的要求都填好了,只是不知道填的是不是正确。”
“都发给我看看。”
“好。”
建真忙取出U盘插在电脑里,把下午在银行做好的传真复印件传给他,然后静静地等待。
没用多久,对方就回复了信息:“好,就是这样。这身份证是您本人的吗?”
“是啊。”建真马上回复,心里莫名其妙,这个难道还有错?忙又问了一句,“是我亲自扫描的,是我没有做好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对方立刻就回复了信息。接着又发送信息,“合同在一个月之内给您快递回去,稿费在一个星期之内打给您。”
“好,谢谢。”建真回答。
“应该是我谢谢您,谢谢您对我的信任。哦,你有没有时间,我们能聊一聊吗?”对方问道。
建真并没有聊天的习惯,除了熟人之间说几句话之外,不和任何人聊天的,但她知道对方是她崇拜的可以让文字生死的主编,这样的人主动说和她聊聊,她怎么会不愿意?忙回答:“如果主编有时间的话,求之不得,我正好很想向您请教呢,只是怕耽误您时间不敢说而已。”
“没关系,以后您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给我留言,不开心的话也可以找我聊天啊。我也是一个人,凡是人就不是机器,不是全天二十小时工作的,也不能像我们的手机一样二十四小时开机,工作之余和朋友聊聊天,也是一种休息的方式。”
建真立刻笑了,被他那句不能像手机一样二十四小时开机的话逗笑了,心说这个人还挺幽默的,心里想着,手指不由就动了:“您还很幽默的,说的话道理深刻耐人寻味,还能够让人开心。”
“是吗?我没有察觉,只是顺口说说而已。我是想,生活中工作很累,生活的负担也很重,偶尔说几句开心的话让自己开开心,也让别人开开心很好的。”
“是啊。”
“我看了您的书,虽然只是看了一少部分,也是走马观花的看了一下,哦,现在我不是说您的书写的怎么样,这个等我仔细看一下在和您讨论。现在我想说的是,从您的字里行间我感觉到一股很沉重很压抑的气息,就觉得您的压力很大,负担也很沉重。当然了,文章是虚构的,这个也许就是我瞎猜疑的,——作者总是喜欢瞎猜的。呵呵,希望您别介意我的话。我希望您能够快乐。”
建真心里有点不痛快,她觉得他的话有些唐突,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主编就可以这样和作者说话吗?书是书,作者是作者,怎么可以把书的格调说成是作者的情绪?不过她心里也很清楚,笑着的人你让他哭他哭不出来,哭着的人你强迫他笑他即使笑得出来那笑也十分难看。她的书……何尝不是在悲伤和沉闷中写的?如何会有欢快的格调?
“谢谢。这书是我第一次写的,初次写什么都不懂,希望您多指教。”建真不想说别的,既然是文友,就谈文章的话题,这个最合适。
“从您的话里面我感觉到您很不开心,您别介意啊。我只是觉得您不开心,想要逗您笑的。文章的事情,您也说了您是刚刚接触,我看得出来您的文风还不够成熟,如果您有志于写下去的话,我会慢慢的把网文的要领都教给您,当然前提是您信得过我。您是娇菲介绍给我的,所以我才把您和她一样的对待。我……我实际上也是忙,很多作者都是责编负责的。呵呵,慢慢的您就会明白。”
建真只是苦笑:“谢谢您,能够得到您的亲自指教感觉很荣幸,以后我想我肯定有很多问题向您请教的,希望您多多指教。”
“别客气,如果您信得过我,凡是我知道的都会告诉您。如果您真的想写网文,今晚我想和您谈谈网文的基本知识。”
“好好,谢谢您。我想。”
……
这就是聊天吗?建真想,原来和有文采的人聊天是这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