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一瓣的的桃红被微风吹拂着缓缓起舞,如展开双翅的蝴蝶,在空中缠绵地一圈圈旋转着、飘落着。地面覆上了一层又一层如上等锦被般的枫叶,丝绒般地反射着柔和的光,流年光错,令人目眩神迷。
慕棠持着长萧,轻轻吹着,浑身散发着忧郁气息,眼里似是闪着晶莹的水光,雾气氤氲,只有一白色身影,仿佛穿越了时光,寂寂而来,陈旧的记忆,鲜活的时光,都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之中沉落……
慕棠的眼中隐隐有泪光在闪动,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团团棉絮,堵住心口,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偶尔有花瓣落在他脸上,凉凉的让人心酸,带着一种空无的寂寞。慕棠想起与媚晚的亲密和疏离,亲密的时候,他们十指相扣,并肩而立,肌肤相亲,同枕共眠;疏离的时候,他搞不懂媚晚心里怎样想自己的,不理不睬,冷言冷语,任自己黯然神伤。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慕棠心里反复吟着这句话,眼里的暗芒闪了又闪,慢慢的变得空洞起来,有点儿话,发自心里,止于口中,不得说,说不得,不能够亵渎,不可违背,终埋心里,悱恻难欢,永远徘徊。
“慕棠,你会娶我吗?让我做你的妻子?”那一句问话,若是换做了现在,他该做如何的回答呢?
“我知道,你不会,不愿意,而我更不会,更不愿意嫁给你。”
慕棠心一抖,刺痛仿佛花开一样瞬间蔓延到百骸,连带身体都坠入最寒澈的冰窖,箫声戛然而止。那刺痛一阵阵的袭来,实在是太痛了,他不得不紧紧捂住,甚至微微弯下腰。心头的那股痛,便似是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全部倾泻弥漫,或苦涩或甜蜜的翻卷着。
慕棠蹙起眉,那个时候,他不懂这句话的含义,甚至有点儿排斥去懂,而今,他懂了,他终于敢直视自己的心,对媚晚,终究是有非分之想的。
媚晚的话那么断然,他还有什么余地去倾诉,又什么资格去挽回,更何况……他根本便不能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各种是是非非,都不曾看到他和媚晚之间会有结果。媚晚是他的主子,从小把他养大,对于他是亲情,有过的几次恩爱缠绵,都不过是她关心他,舍不得他死,是完全出于做对他的关爱,主子太无私了,太好了。他如何能够为了自己的私情而自私的破坏他们十多年的师徒情意。他不敢冒险,不敢与媚晚的十多年,去赌一个只有可能的结果。
媚晚是干净的人,清新脱俗,爱与欲于她都不过一种玷污;媚晚是无私的,没有瑕疵,爱情则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东西;媚晚是圣洁的,而他……他是肮脏甚至丑陋的,不管是肉体还是心灵。
一滴透明的液体从慕棠的眼眶滑落了下来,划出一道浓烈却不强烈的弧线,轻轻落在长萧上,似流萤落雨,刹那芳华,转瞬即逝。
慕棠眉心蹙紧,想着媚晚,便感觉心痛难耐,所有人都说媚晚冷漠无情,无心无意,是世界上最难融化的冰川,然在他眼里,她比阳光都要温暖,给他的关爱,不求回报,尽是奉献。他从不曾给媚晚做过什么,反而三番五次陷她与危险当中,更甚贪得无厌,不懂满足,想要占有媚晚全部的视线,全部的关心。终于明白了,当初为什么会不喜欢缡樱络,不是因她闹,不是因她古怪,而是她抢了原本属于他的关注,他嫉妒,他嫉妒她吸引了媚晚的目光,嫉妒她得到了媚晚的关心,嫉妒她可以跟着媚晚习武,他不愿意媚晚分一丝一毫的关心给什么人……
慕棠勾唇一笑,浅浅的笑,苦涩而轻美,他有什么资格去嫉妒?他这般的自私,这般狭隘和肮脏,不及缡樱络的单纯,如何不配对媚晚有任何的妄想,甚至想一下,都是在玷污她。
慕棠又是一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学会了叹气与苦笑,更不记得从什么时候习惯了叹气与苦笑,是心中的抑郁无处发泄:或许,他能够做的便是做个好徒弟,永远陪着媚晚,好好照顾她,弥补自己给她带来的伤害,也给自己一个,对于她,晚儿,还有孟染的交代。
慕棠垂眸掩住无法压抑的情绪,手握着长萧,不住的颤抖,指甲深深陷入血肉里,有种清醒的痛穿刺在心中,然同时也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主子,慕棠很快便会回到媚宫的,守着你和媚宫,再不出来。
慕棠沉思了一会,收好了长萧,起身望着苍空明月,下了决心,这一生,他绝不能够因自己的私欲而玷污了媚晚,否则他将永生永世难以原谅自己。明月,可以仰望,不必非要拥有,只要能够站在可以看到的地方,沐浴到它洒下来的光芒,也是一种幸福。主子,等着我。
黑暗慢慢的暗淡下来,深蓝色的云絮幻化出了一种浅黄色的流光,一点一点的铺散着弥漫开来,院子里的所有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中,露水在花瓣上晶莹闪烁,慕棠脸上不觉中便沾上了薄雾,几缕发丝被浸湿,紧贴在脸颊上,衬得他面容愈发的清俊,桃花里有非常清晰的婉转鸟啼,尽管有风,却不感觉有任何的寒冷,淡淡花香混合着泥土的清香,随着光线弥散开来,令人心怀舒畅。他转身正准备回屋时,忽然发现在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他怔了怔,那人却已泰然自若上前,“慕公子早。”
慕棠也微一点头,“乞媚姑娘。”
乞媚轻轻颔首,唇角滑过一丝轻笑,“慕公子,你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吧,现在可以交出神珠了吧。”
慕棠一怔,“我记得,待我问过赫连伯伯后,若真有神珠,我一定会劝他交出的。”
乞媚沉吟了下,点点有,“好。”她的眼神微微一瞥,落在了慕棠的衣服上,一双眼眸登时瞪得老大黑得彻底,她看着慕棠,脸色似乎稍稍一变,“慕公子,你昨夜在什么地方歇息的?”慕棠不懂其意,仍抬眼示意下了不远处的屋子,张口刚想要说什么,乞媚的瞳孔一缩,眼神慢慢的冷凝起来,隐隐有火焰在跳跃,沉声道,“慕公子,你现在可以去探望赫连烈了。”
慕棠察觉出乞媚脸色不善,似乎很在意那间屋子,他不禁有点儿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住过的。还有,那些莫名的幻觉以及离奇的梦境,让他心里有一种发憷,不放心的感觉。然看着乞媚不耐烦的模样,慕棠便忍住了。
乞媚带着慕棠按照昨晚来时的路返回到了刚来的位置,洞里依旧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色。“慕公子,你跟着我走,我想凭你媚宫小主子的功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乞媚的声音很低,若不是洞内太静,很难听到,然慕棠总感觉她话里有点儿不明的意味,似乎对他有点儿不满意。慕棠淡然回道,“好,那便麻烦乞媚姑娘带路了。我会尽力跟上你的。”
乞媚不再说话了,默然走在前面,脚下如若生风极快,只是发出的脚步声却微不可闻,若不是慕棠的功力和听力还都不错,估计早便被落下了。七拐八拐,过了好一阵子,乞媚终于停了下来,道,“慕公子,到了。”她说完了,抬手拍了三下。
烛光骤然亮起,微弱的烛光映照出一张脸,媚眼三分笑,夺魂摄魄,却笑而不谄,媚而不俗,依旧是一袭红裙,轻纱掩面。“慕公子,你昨夜休息的可还好?”主子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温婉软腻,好似是春水调和成的蜜糖,极其的腻人,凡是听到的人,骨头都会酥软了一半。
慕棠拱了拱手,轻微一笑,“多谢主子的招待,在下休息的很好。”
主子媚眼流转,盈溢着淡淡的波光,唇畔翘起一个微笑而奇妙的弧度,“如此便好,我也便放心了。”
乞媚看着他们,一抹冷冽森然无比的诡谲光芒瞬间闪过,“慕公子,赫连烈,便还给你了,请你牢牢的记住我们的条件,免得伤了和气。”惟一说完了,不待慕棠回答,便转身离去了。
慕棠望着她,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主子依旧笑盈盈的,“她可能是渴了,肝火旺,还请慕公子不要见怪啊。”
“没关系。”慕棠含笑道,映着淡淡的光色,如空气中漂泊的暗香,清淡优雅又荡人心弦。主子盯了他眼睛,点亮了一盏百花宫灯,似银河倒挂,绚烂得划破了黑暗,召见了躺在床上闭着眼似在沉睡的赫连烈,慕棠忙上了前,打量了番凌裂,见他脸色还好,不禁松了口气,轻轻唤道,“赫连伯伯。”
赫连烈闻言,立即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慕棠,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端详他是否是真的,慢慢的敛去了冷漠,“慕棠,你没有事情吧?他们又没有对你怎样?”
慕棠心中一暖,“慕棠很好,赫连伯伯你放心吧。”赫连烈点了一点头,目光仍是在慕棠身上徘徊,见他薄衫若玉,人淡似影,初雪般的淡雅。薄唇抿起了一条微不可见的弧线,淡淡的,一如云烟。慕棠拿起赫连烈的手腕把脉,“赫连伯伯,你的伤势可还好?”他试了下他的脉象,已不似昨日的混论,趋于平稳自然了,再修养些时日,应该便能够完全恢复了。
赫连烈微微点了一点头,“我已经好多了。”
主子忽然插话,唇角微微的轻扬,“慕公子,你们慢聊,妾身先行告退。”赫连烈敛起了笑容,盯着主子,满脸的戒备。慕棠没有注意到赫连烈的神色,微微点头,“多谢主子。”他目送着主子的红色身影迅速的消失在了黑暗中,缓缓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