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野泽,是天下五泽之一,号称面积最广,鱼产资源极其丰富,加上连接了长江和诸多江河,是南北水运的要道。不仅仅养育了周边的渔民和百姓,也滋生了天下有名的水贼。大野泽水域广阔,港汊众多,地形极其复杂,官府虽然多次进剿却总是无功而返。水贼明面上不是官军的对手,一触即溃,不过官军不可能长期驻扎,所以水贼一跑了之窜到大泽深处后,官军就没办法了。
时间长了,官民都苦不堪言。本地的大豪与商人联手主张安抚,最终还是和水贼头子握手言和:水贼总归要上岸的,岸上就是豪商的天下了,而水上的秩序也只有水贼能够维持。官府对此心知肚明,不过豪商在朝廷上都有说得上话的人,再加上商人供奉的那一份红利,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大野泽的水贼原先有十多家,多年前就已经整合成九江帮,一个活动范围笼罩大野泽大部分膏腴地方的巨型帮派,下属九个堂口,分管不同地段的水域,有时是水上世界的护卫,有时遇到肥羊也不介意继续做贼,而海东郡这一带分属的就是江左堂。
这样的新秩序维系了多年,对于当地百姓和过路客商来说也算得上不坏的选择,比官府的赋税再多交一份钱,但是总归还是能活下去的。岸边的渡口和水上的行船,得益于此,已经过了许多年的太平日子了。只是近来,有些地方闹灾荒,又有别处的水贼和盐贩流窜过来,出了一些新的水贼,不怎么守规矩,据说祸害了几个渔村,九江帮脸上挂不住,已经号令追查了,比官府还卖力。
文仲在客栈里,听着船头闲聊这大野泽上近来的变故,感觉颇为新鲜。上次去洪丘,走的是陆路,不曾见过水上的风景,至于水贼,那是真的只听说过没有真见过。文仲虽然会水,但是水性并不纯熟,想想要是在水里,伏虎功只怕要打个折扣,威力大幅下降,凶险的很。
“好在现在还算太平啊,那些新出的水贼不懂规矩,豪商和九江帮能不出手整治他们吗?”
“往年的话,这样的新贼是有一个死一个,可是现在世道变了啊,去年洪丘的兵变牵连到不少人,据说有些豪商就破门了,还有不少没逮住的乱兵落草为寇了。水上以九江帮为尊,可是老龙头病的快要死了,几个儿子和下面的堂主为了争掌舵的位置也是闹的不成样子,谁还顾得上这点啊?”
“这么说,这岂不是到处都是贼寇吗,这水路还安全吗,不然我还是走陆路?”
“陆路你得走半年,还保不齐也遇到山贼,这水路只需十日就能到了,而且不一定会遇到水贼呢。这一带归九江帮的江左堂管制,实力雄厚,快艇就有四十多条,还从没有过别处的水贼在这出没过。老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船头看行商有些动摇,赶忙说些宽慰的话来安抚。其余的船客也纷纷称是,互相打气。大家都是走惯了水路的,要是改走陆路,那多出的行程谁也不愿意摊上啊。
文仲在一旁,暗想道,“居安思危,我还是小心为上吧”。打定主意,晚上入睡时,把新购置的短刀枕在头下,这是和军中的前辈们学来的,所谓枕戈待旦,一旦有敌人来袭,这样可以提前探听到动静。
一夜无事,并没有什么水贼来袭,江左堂的巡查哨船也到了这河口渡,在周围探查过一圈,说是没有异常,一切平安。第二日,又有几拨行商和旅人到了渡口,不嫌弃渡船老旧,既然能省些旅费,那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日夜间,文仲正是在心中苦思到了南浔郡后要如何行事,到了荆州后又要如何行事,翻来覆去睡不者,忽然听的外面似乎有些动静。
他刚要起身,却发现同样睡在大堂的船头已经猫到了门边,似乎正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响。船头看见文仲也醒了,做了个收声的手势,继续贴在门边。文仲小心翼翼的下地,不用到门边,转过耳朵,就能听到外面的对话声,清晰的如同面对面在交谈,这就是伏虎功大成的好处了,耳聪目明。
听了一会儿,文仲骇然发现,这似乎是有水贼在说什么买卖,只是话语中切口太多,一知半解。那个船头贴在门边,听的很仔细,待到对话声和脚步声都渐渐淡去才走回来,他显然是听懂了,一脸沉重,文仲不用开口问,都知道应该是水贼盯上了这趟船。
水手有一大半都在船上,只有少数几个人和船头一样在岸上过夜,他们此时也都惊醒过来,借着月色看到船头的表情,也知道是出了变故。他们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年轻人穿戴整齐,从后门溜了出去。而船头则走向文仲,轻声道:
“你别声张,我们有防范,明日照常上船就是。”
文仲不置可否,但还是倒头睡下。
看他没有轻举妄动,船头松了口气,举手招呼其余人各归原位,自己也躺下了。
第二日,除了文仲和船头等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等在渡口岸边的凉亭里面。
到了约定发船的时间,船头却没有上船,只是说今天风向有点不对,夜间可能有风浪和大雨,要再等等。有些行商等的心急,可是听到有风浪,思来想去,还是稳妥起见,又把拿上船的行李搬回来,可苦了几个后生,搬上搬下,忙的满头大汗。
船头拿着壶茶,在凉亭继续坐着,隔一会儿就走出去看看天色,还伸手搅动岸边的水浪,说是拿不准这鬼天气。
文仲看在眼里,留意到他每次走回凉亭前,还会往水手聚集的那一侧看一眼,像是在找什么人。
终于,都过了午时,水手堆里面多了一个人,文仲认出来那是昨夜溜出去的那个,看来是去哪里通风报信了,路程肯定不近,现在才回来,神情看着都有点萎靡,应该是一宿都没歇过。其他的行商和旅人被大日头折腾的蔫蔫的,一壶茶喝了个底朝天,又续了一壶,哪还顾得上还留神水手这里有什么变化。
船头又走出来手搭凉棚观察了一会儿天气,这次连水都不用弄,就大喊:
“龙王发慈悲了,今日风平浪静,赶紧上船。”
“哎,我早就说这么大的日头,哪还会刮风下雨呢。真的是,让我在这里晒成肉干了。”
“就是就是,真是折腾。”
“上船上船,你们几个,小心点抬着,这宝贝可不能摔着碰着”
码头上一片混乱,不过船头和水手们早有准备,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的人和行李都装上船了。
上船后不久,水面上来了微风,吹动风帆,启程离开渡口了。从这个渡口到南浔郡,三千里的水路顺风顺水的话十日就能到,但夜间也还是要下锚歇息的。出发时晚了三个时辰,那么今天就只能走一半的路了,估摸着日落前能到青萍荡,那是一处浅滩,有成片的芦苇和浮萍,附近有些养鸭子的村民。平时的话,这样的大渡船不会在那处下锚,因为水太浅,要是赶上水位下行,一个不好就陷在烂泥里面动弹不了。不过,现在大野泽里面水量充沛,在那落脚倒也无妨。而且,看起来这船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赶路,补上晚出发的损失,是打定主意在那青萍荡过夜了。
文仲的行李不多,打成一个随身的小包袱,就背在身后,他绕着船走了一圈,还进到客舱里面,确实看到几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但也不确定是不是料想之中的水贼。
船头果然是走惯这条水路的老手了,太阳刚刚垂到水面,渡船就到了青萍荡。这也有个简易码头,虽然栈桥上的木板钉的歪歪扭扭,颜色发黑,但是踩上去还算牢靠。船头派了几个水手下去,找本地的农户买了几只鸭子,过一会儿,还有几个身形矫健的后生担着酒、米上船了。
“这里酒、米都比别处的便宜,俺就多买了点,哪位客官想吃点,也一并过来吧。”船头转头向聚集在船头客舱的人群喊道。
“嘿嘿,青萍荡什么时候还产酒、米了?我只听说,这里的人,肯用岸上两倍的价钱拿鸭子换稻谷。”一个光头大汉,从客舱中站到船头,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哈哈,我也是听说,青萍荡今天多备了些,价钱就贱了。”
“多备了些?多的是拿刀的汉子吧。”光头大汉嘴上毫不留情,已经从腰间掏出一柄锋利的短刀来。
啊的一声惊叫,看到酒水后聚拢在一起的行商和旅人作鸟兽散,纷纷躲入客舱内,几个和文仲一样只掏的起钱睡前舱甲板的人实在没处去,只能是团团围在一起,看着这紧张对峙的气氛簌簌发抖。
“江上堂的鲁香主,怎么不在南浔吃香的喝辣的,跑到这穷地方来扮水贼了?啧啧,这是要忆苦思甜呐。”一个尖利的嗓音揭穿了大汉的真面目,却是岸上有一个高瘦青年腾空跳起落在船上。船为了不搁浅,离码头足有两丈多远,这人一跃而过,落下时,船身没什么摇晃,轻身功夫算得上不错。
“哈哈,左堂的小兔崽子来的倒快,爷爷就是看你不顺眼,今天来找你比划比划的。弟兄们,给我上。”大汉身份被识破,老脸一红,恼羞成怒,直接挥刀抢攻了。
听到他的招呼,船上那几个给行商搬运行李的苦力一声怒吼,从扁担里抽出明晃晃的利刃,都是薄而狭的尖刀,在这水上最为常见的凶器。
水手们早有准备,拿着斧头、棍棒聚在一起,把船头护在中心,也不抢攻,做出一副死守的架势。
从岸上抬货过来的几个后生看起来就是船头招呼来的援兵,他们从腰间解出尖刀,与对面敌手所持的样式完全一样,各寻对手,捉对厮杀。
两方的人显然系出同门,武器和招式相同,毫无试探,两三个回合后就变成性命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