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涟儿轻轻推开茶馆的门极其小心的走出房间,然后又轻轻地关上门,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她知道,这个时间段时临已经熟睡了。
她离开茶馆,快速的穿过这片竹林,如踏风一样离去。
在她刚离开的时候,时临睁开了眼睛,他其实一直未睡,头枕着双手叹息。
涟儿很快出了竹林,快速地前行,向着周国的方向,她的目的也很明确,穿过千喜巷,又过了几条街,翻身进入公卿府。
夜深人静,周国的夜晚并不像不夜城那般灯火通明,只是传来几声守夜人的打锣声,而公卿府则不然,即便是深夜,也依旧有着众多士兵守卫,但是没有一个人发现涟儿。
涟儿来到一片荷塘处,此时荷塘中的水宁静如镜,倒映着天空中的月亮。她在一片荷叶上站住,荷叶并未下沉,只是在其周围荡起了阵阵涟漪。
这时,一道琴声响起,在这宁静的夜里分外明显,但是仔细听会发现,琴声绝大多数聚集在这片荷塘里,扩散在外面的极少。
弹琴的人用真气将琴声压在了荷塘中!
琴声在湖面荡漾,优美动听宛如天籁,没有看到谈琴的人,只有琴声在夜空中奏响。
涟儿冷冷地看着前方,拔剑。
剑尖点在湖面上,涟儿提起,向前扫去,落在剑尖上的水滴弹了出去,飘荡着飞向荷塘深处。
轰——
水滴像是被墙挡住一般,不再动弹,飘然落入湖中。
时临当时猜的没错,涟儿是大人物,同时也是一个高手。
见到此景,涟儿眉头微微一皱,接着轻踏荷叶,向着荷塘深处冲去,反手将剑掷出,剑经过的地方皆留下一道水痕。在剑逐渐深入的同时,琴声也逐渐变化,原来的优雅之响变成激烈之声,一股气浪与剑相撞。
剑弹飞回去,涟儿抓住后翻身踏在另一片荷叶上。这下,她看到了弹琴的人。
一身乌衣坐在亭中,正是那日在公卿府门口见到的男子,他的脸说不上俊俏,但却也不丑,他细细地抚摸着乌琴,弹着动人的曲子。
“听闻花幽国靠海,花类繁多,有人便造就了一手花月潮汐,用剑舞出花,用剑舞出潮汐,不知道你会否?”乌衣人的声音很深沉,声音不高,但涟儿却听的很清楚。
涟儿没有回答,提剑凌空写下几个字,“姐姐在哪?”
“你认识我?”乌衣琴师饶有兴趣地问,“那时候追杀你的只有二哥,还有六弟,七弟,我从来没有参与过,为什么你会认识我?”
涟儿提剑指了下琴师手下的琴。
“哦,原来如此,你看的还真仔细啊,”乌衣琴师说,在他的琴背面刻着七颗星星,对应着天上的北斗七星,之后又用荧光粉多次涂抹,在七颗星星中,有一颗明显要比其它的更大一些,“在下七星琉璃中的开阳,一介琴师,是七星中最不会用毒的人。”
开阳低头,手指在琴弦上拨动,一首曲子便响了起来,“唉,为什么你偏偏要来找我,说实话,我不喜欢杀人,一点也不想。“
涟儿沉默,剑指开阳。
“你姐姐或许已经死了,我的六弟也死在你手上,不是算扯平了吗?“开阳淡淡地说,“二哥他们想做什么我不清楚,但是他们说要杀你,在下也就不得不这么做了。”
相对于七星的其他几人,开阳完全像是一个外人,正如他所说的,他不喜欢杀人,但是为了报恩,所以不得不杀。
涟儿握剑舞,开阳拨弦弹。
谈不上优美,因为两个人都含着杀气!
涟儿右手提剑,划过湖面,冲向开阳,剑气盎然,宛若潮汐,此时的她不再像是时临所以为的女王,更像是杀神。
提剑刺去,在月光下锋芒难掩,开阳抚琴,猛的一弹,一道气刃便横切而出,气刃所到之处,水面皆是荡起一圈圈涟漪,涟儿跃起,躲过气刃,趁此翻身,落到亭子里,剑刺向开阳的心脏,开阳及时侧身,用力拍琴的一侧,琴竖起,开阳单手立琴,另一只手用力拨动琴弦,宛如拉弓,在他松手的一刻,几道气刃携带着强劲的风声而出。
涟儿急踏木质的护栏,强行后退数米,舞剑,剑很快,将一道道气刃挡下,她重新站在了湖面上。
“乌衣巷口乌衣人,乌衣人拨乌琴弦。为你作曲千万篇,日日夜夜读万遍。”开阳弹琴,唱起了自己编的诗。
当初的他不过是青楼的琴师,想着一生为一人弹琴。
那一天,乌衣巷染血。
那一天,天枢救了他,却没有救那个女子。
后来,他才知道,女子爱上了一个权贵,权贵想杀他,女子谋得局。
乌衣巷口再没有乌衣琴师,七星中却多了一个乌衣人。
他恨这个世间,很恨人,却始终恨不起她。
“每次杀人前都会弹一次乌衣曲,抱歉,我不想杀你,却不得不杀。”开阳抚琴,弹起。
这次的曲子很暖,涟儿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
开阳专注地弹琴,涟儿再次跃起,冲进亭中,在她看来,这是一个机会。
琴声依旧响着,涟儿挥起剑,砍向开阳,开阳对砍来的刀丝毫没有反应,他面无表情,闭眼弹着琴,任由剑靠近。
当剑快到开阳脖子的时候,陡然停下。
涟儿面色变得惨白,在她脖子处的六处伤口,有两处消失了,而随着伤口的消失,一条条细小的黑线不断蔓延,涟儿大声地咳嗽,口中吐出一口黑血,她跪坐在地上,巨大的痛苦萦绕在她的身上。
黑色的毒液很快流经她全身的各处血管,如同一条条黑色的蛛丝缠裹了她的全身,涟儿双手撑着地,视野渐渐模糊,头脑也变得混乱了,痛苦早已将意识磨砺的浑浑噩噩。
开阳停下弹琴,睁开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向涟儿,正要取她的玉佩,突然间,一股浓烈的杀气骤然出现。
开阳看向荷塘深处,在黑暗中一个人影立在荷叶上,看不清脸庞,惨淡的月光照着他白色的衣装,他只是站在那里,风轻云淡,但汹涌的杀气却使他如同站立在湖面上的魔神,他脚下踩着的不是荷叶,而是历经无尽杀戮后,鲜血汇成的宝座!那黑影慢慢走了过来,他踏着湖面,却好像是踏着实地,他走的不急也不缓每一步都异常的平稳,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一把极其普通的剑,只是守卫士兵所配备的青铜剑,现在那把剑却在月色里泛着青光,青光里含着无尽的杀机。
对于突然出现的人,开阳竟然一点也不惊讶。
“你就是二哥他们说的时临吧。”开阳看着走来的人影,没有丝毫的畏惧,即便他知道自己毫无胜算。
“七星琉璃?”时临冷眼而视。
开阳点头,然后坐在乌琴后,“能弹首曲子吗?”
时临手持青铜剑,点点头,示意他去弹。
这一次,开阳没有用丝毫内力去弹琴,只为了弹一曲琴,琴声响起,黯淡忧伤,他索性闭上眼睛,专注地弹起。
这一首曲子是他为那女子创的,可是还没弹起便已物是人非。
他不恨她,因为他始终爱她。
这一首曲子弹尽了他所有的愁,弹尽了他所有的心结。此时此刻,他不再是七星琉璃中那个令人害怕的开阳,只是当年乌衣巷内青楼中为自己心爱女人弹琴的琴师。
到了后来,曲子不再忧伤,反而变得欢快。
一曲终了,人也该散了。
开阳站起来,将琴弦齐齐拉断,把乌琴扔到湖中,走向时临,然后在他身前展开双臂,闭上眼睛。
“你早就知道我来了?”时临问。
开阳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伤她?”
“报恩!”开阳淡淡地说。
他要报的是天枢的那次救命之恩,恩以报,去留皆由我!
“你的真名。”时临低声问,右手已经抬起了那把青铜剑。
“王尤。”
“王尤,”时临感慨,“你可否忘忧?”
“乌衣巷琴师王尤,求死!”开阳坚定地对时临说道,此刻的他已不再是七星琉璃。
“好。”时临笑了,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对一个七星的人笑。他提起剑,将其送入开阳的心脏。
你要杀我,我未死成,今日虽已过去数年,但我王尤求死,去陪你!
没人知道,其实在王尤不再是开阳的那一刻,在他弹下最后曲子的那一刻,他的境界已经可以和时临媲美了。
但那时,他王尤求死,他王尤忘忧!
乌衣巷的那个琴师其实在很久以前就说过,你爱我,我陪你,你不爱我,我等你!
时临将剑拔出,插在大地上,抱起涟儿,向着王尤深深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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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卿府的另一处屋檐上,三个人站着,月光只照亮了他们的背影。
“死前曾步入天下高手之列,啧啧,可惜了,情字最伤啊。”一个年轻男子感慨。
“尽游先生为什么不救他?”另一个人问,声音妩媚,是个女人。
“有些人注定只能在死前达到那个境界,救下来又有何用?他也明白,所以才会杀掉王尤,求死之人死得其所。”世尽游笑着说。
“一切都还在先生的计划内把?”男子问。
世尽游点点头,然后说,“夜吟啊,你去趟天山把。”
“是。”男子说罢后隐于黑夜中。
“你再次醒来会是何等境界,真是期待啊,”世尽游微微一笑,笑容在黑夜中更显诡异,“风烟寒影乱秋波,孤王辞世恋暮薄,呵呵,无论是谁,都难逃命运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