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丘和囡囡赶到时,手术室外面的阵仗真是相当壮观。警察、医护人员、几个仪容讲究的成熟男子,其中最醒目的便是正靠在莫廉岑身上哭得梨花带雨的高挑少女。只见她身着一套剪裁讲究的白色小洋装,那腰身被勾勒得极细,双腿显修长匀称,骨骼纤细清秀。
这是什么情况?米丘只觉得一时之间气血冲顶,思维被抽离,很难理解眼前的现实。还不待她作出反应,身边的囡囡已然拨开人群,快步上前。
“小叔,小天他怎么样了?”
听了囡囡的声音,那少女猛地抬起头,本该是一张清纯精致的巴掌小脸,很可惜却被贴了块厚厚的纱布,效果有些雷人。
破相了?所以要哭吗?米丘不明就里,对上了莫廉岑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与莫名其妙。
那女孩的目光在米丘和囡囡之间徘徊数次,很快便抛开了神情迷糊的米丘,而锁定了焦急状态的囡囡。
见那泪眼朦胧的杏眼中忽然射出两道利光,米丘顿生警觉——不好,来者不善!当下她提步赶向囡囡身边,却见莫廉岑已反应更快地拦在了两个女子中间。
米丘顿时止步难前。情况这般突变,咫尺之遥诡异的两女一男混搭图,又让她看不懂了。眼下这儿还有她什么事吗?
不过很快,米丘的一头雾水便被消了干净。
只听那少女用满含嫉恨的语气问道:“姨父,那个勾上了阿天还不安分的老女人就是她吗?”
此话一出,囡囡和米丘同时如遭雷击炮轰。
囡囡从来不是战斗型人才,面对这样骄横欺人的出言不逊,一下子完全失了应对的方寸。而本该挺身而出充当正义卫士的米丘却被那一句突兀的“姨夫”,一连下了数道魔咒——噤声咒、定身咒、失魂咒、噬心咒……
早就知道莫廉岑是个有过去的男人。但这般毫无准备地把那过去赤 裸 裸地 曝光在她面前,终究是件难以接受的事。
“可可!怎么说话的!”莫廉岑敛色喝斥道。被叫做可可的少女吓了一跳,顿时咬唇不敢做声。
而这般情景看在米丘眼中却并没让她产生一丝一毫的欣慰,反而更添痛苦——一个严厉如斯、一个听话至此,这不正印证了那句“姨父”所代表的亲密关系么?
莫廉岑此刻却无暇顾得上米丘的情绪。他正好言安抚着囡囡,并把她带到了旁边的几个警察那儿。
“小天的情况没有生命危险,医生正在处理。你先安下心来向这几位警官反应点情况。不用怕,没事的。你一切照实说就好。”
……
“何警官,这位就是纪暖……”
那边在做着笔录,米丘此刻却没有心力去关注。那少女站在她旁边,很不安静地来回踱着步子,小羊皮靴踩得噔噔响。米丘被吵得愈发心烦,忍不住打量起她来。少女觉察到她的目光,也同样把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却轻哼了一声,满含不屑。
在米丘的字典里从来没有逆来顺受四个字。之前不发作是因为在搞清楚状况前的谨慎,是因为在公共场合的礼貌涵养,是因为自己年长几岁的大度容忍。但并不代表,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冒犯,受这种平白无故的窝囊气!
“哼什么哼?”米丘怒道。
“有些人装嫩装得太招摇,我看不惯,碍眼!”少女嗤之以鼻。
“哟,有的人倒不用装,是真嫩!啧啧,竟然穿了白衣都看不出半点凹进凸出。刷了白水的门板似的。”米丘一边说,一边恶意地对着她不算饱满的胸部扫了两眼。
“你——就你们这些恬不知耻的老女人才会这样胸大无脑!”那少女急了,开始口不择言。
“你把话说清楚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恬不知耻了?像你这种死缠烂打争当小三的就是贞洁烈女了?你优越什么呀你?我才比你大几岁,在你眼里就是老女人了?那你的老娘,你的阿姨算什么?难不成是死鬼活跳尸?”
少女立刻红了眼,怒目相向,迅雷不及掩耳地挥出右手。
饶是米丘反应敏捷,那扇来的巴掌还是险险将她刮到。虽然已没有什么力度也引起不了多大痛楚,但那侮辱的性质却是肯定存在、无法忽略的。
长这么大,她老妈都没这么打过她!这个臭丫头算什么东西?
米丘毫不示弱,立刻出手反击——可手腕却在半空中被人牢牢地禁锢,再动不得。
“姨父,这个女人骂我,还骂我妈和阿姨——”
丫的恶人先告状!
米丘回头,面前是莫廉岑那张森然冷峻的脸,他的眼神深邃得可怕,米丘知道他在看她,可又感觉他在看的不是她。因为那周身的气息太陌生,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离她这么近又那么远。
姨父……阿姨!
她应该想到的,是的,她确实想到了。
她本没有必要在言语中伤时多提及一个人的,是的,没必要也不应该。
可是,她忍不住。
她承认,那句姨父就像一根刺,从一开始就扎在她心里要害的位置,她总想找机会把那刺 拔 出 来。哪怕害得自己鲜血淋漓,她也要 拔 出 来。她要一 个 痛 快,总好过,就这样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于是,她勇敢地迎上了他的目光,等着他的表示。可是,莫廉岑却松开了她的手,也不去看她,仿佛她这个竖在面前的大活人已经不存在了一般。
“可可,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回去。”
“不要,我要在这里等小天出来。”
“给你两条路选择,立刻回J大继续上课,或暂时去宾馆等消息!现在你没有权利讨价还价。”
“我不走。你凭什么命令我?你这么对我,对得起我阿姨么?我大老远地跑过来,就被你和小天合伙欺负!”那女孩说着竟抹起泪来。
虽说这半天一直被当做透明人,米丘早已在肚子里把莫廉岑诅咒了不下三百遍,但眼瞧着一个黄毛丫头对莫廉岑这么无礼,她却更加添堵。终究看不过去,忍不住插口道:“我说小朋友你多大了呀,这口号早几年就不流行啦。你省省力气行不行?没看见那头贴着的‘肃静’两个大字吗?万一那里头的医生被你这么一哭一吓,手术刀脱手,又给莫小天扎了一刀怎么办?”
被那可可瞪了眼,米丘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狠了,偷眼看了看莫廉岑,却见他毫无表情,依旧视她为空气。米丘当即鼻子一酸,头也不回地走到电梯口。她又不是社区主任,没必要来处理他们这种家庭矛盾,受这种夹板气。
哪里跑出来的小姨?哪门子的姨父?
那男人不是单身了么?为什么还这么藕断丝连?那她现在这样算什么?难不成也当了小三?
电梯叮得一声响,门打开了,却不是米丘摁的,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手臂被有力地握住了。她没走成,那少女倒是被另几个衣着考究的男子几乎半押送着护入了电梯。
米丘挣了挣,挣不脱他的桎梏,索性省省力气,放弃了挣扎。身体和心底的双重疲倦让她再也没法好强起来,便懒懒地倚靠在了他的身上。还好,这具身体虽然硬得像石板,却还是有温度的。
与此同时,那女孩尖利的声音从电梯缝里传来:“莫廉岑,原来你们叔侄俩一个德性,都狼心狗肺!怪不得让我去宾馆住,原来你们是对奸夫****!我小姨在天上看着呢!”
最后一句话,令米丘顿时如坠冰窖,全身僵冷。她之前说了什么?死鬼?活跳尸?还有再之前的那些娶妻生子的话题。还有一直以来她脑海中构想的关于莫廉岑从前的故事……她误会过他埋怨过他,却从没一点想过他是个有着丧妻之痛的男人。
莫廉岑头痛地叹了口气,终究是瞒不过晏可可。对于米丘,他知道他欠她很多解释,但很显然现在不是时候——
走廊里却传来了骚动,听见囡囡的声音,似乎是手术完成,小天出来了。
“莫廉岑,”米丘一把拉住他正要松开的手,“我,我不知道……”
米丘结巴着不知该如何表达,莫廉岑拉开她的手关照道:“等下再说,先去看好囡囡,别让她太激动。”说完,自个儿先大步地走上前去,拉住主刀大夫询问起来。
米丘讪讪缩回手插 入斗篷的蝙蝠袖中取暖,深深地吸了口气。因为她侮辱了亡者,他还在生她的气?可她也差点被那丫头扇到,也受了侮辱啊!
现在她该怎么办?米丘自哀又自嘲地笑了笑,只能先听从他的指挥,照顾好囡囡。
她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已算不短,却似乎所有重要的话都还来不及说。
今天是这样,那么明天呢?
她似乎从来没想过他们的明天。
那么他呢?他会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