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药师张爱琴
2009年，张爱琴作为北京安贞医院药剂科主任，做卸任之前的最后一次述职报告，之后她将接受医院党委委派的新任务。那天她特别告诫自己要保持轻松、自然，但毕竟在药剂科15年了，该有多少情感的牵绕。当她说到最后一句话，“大家以往对我工作的支持在这里道一声谢谢，由于工作当中无意间伤害到大家，我在这里说一声道歉……”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她觉得嗓子给噎住了，停了好一会儿，费了很大的努力，很不容易地才把后半句话说完整了。她真的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当即向主持会议的支部书记摆摆手，随即匆匆退下。留在她身后的是一片掌声，持续、热烈。后经支部书记一次次地提示大家停一停，否则后面的述职不能继续。
真的不容易，一名科室主任即将离任，上百号人发自内心的舍不得，据说就连药剂科里的小伙子，眼睛竟也哭得像个小红灯笼似的。张爱琴说这样的场面她是强抑制着自己的，她真的没想到全科人员会是这样反应强烈。40年的工作经历，她舍的东西很多，付出的也很多，但她欣慰，“得到的更多。因为我更看重的是真诚和信任。你在周围人们心中的认可度”。
确切地说，张爱琴，“爱勤”，她勤于思考，也勤于行动。她身材瘦弱却胸襟宽大，她专一药学却视野宽广，作为我国医院药学界颇有影响力的专家，她的调门很低，“我们做的工作只不过是尝试和探索”。
朗朗思路
“医院药学”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产生于美国的专业术语。我国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才有了“医院药学”这一明确概念。它包括药事管理，药品的调剂、调配，制剂的采购、保管，临床药学、药物利用研究、药品检验与质控、药物信息、药学的科研与教学、药学人才的培养和药学人员的职业道德建设等。张爱琴说，医院药学作为一门重要的应用学科，是随着社会发展的需要而产生的。
《新闻晨报》载文：我国每年19万人死于吃错药。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则是，中国住院病人，每年19.2万死于ADR（药品不良反应）。
中国残疾人艺术团表演的舞蹈“千手观音”带给世界观众的是震撼和感动，这绝不仅仅因为舞蹈本身的华美，真正折服人心的是这个舞蹈的演员全都是聋哑人。该团演员刘艳说：21位演员中18人是因药物不良反应致聋的。这12位女演员和9位男演员，绝大部分都是在两岁前后，因发烧时使用抗生素导致两耳失聪的。刘艳本人是一岁半时因使用庆大霉素引发耳神经损伤。
美国的统计资料显示，1995年全美药品总消耗为750亿美元，而因药物引发的疾病和死亡的花费为766亿美元；日本一项统计表明，在日本国涉及药品纠纷的案例已占到各类纠纷的42%，高居第二位。世界卫生组织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曾指出，全球死亡患者中有三分之一并不是死于自然疾病本身，而是死于不合理用药……
为此张爱琴认为：新药的大量上市，注册审批的环节宽泛，药害事件的日益增多等等，全球用药问题的重点已经从缺医少药转变为安全用药、合理用药。
冀望“药学服务”更是公众健康的需要。笔者在对若干来京务工的外乡农民进行随意提问中惊人地发现，在吃饭、穿衣、住房、交通、健康等诸多问题的选择中，被询问者竟无一例外地把健康放在第一位。“健康为本”正在成为中国国民的首要宿愿。
谈到健康不能不涉及药学。作为专业人士，张爱琴特别提示药学的作用。“很长时间以来，医院药学在我国普通老百姓的认知层面上几乎是空白的，它的认知程度是指与医学相比较而言的，就如同药师无法与医师相比一样，后者无人不晓，而前者在疾病治疗中的作用和价值却被严重的低估甚至忽略掉了”。
有资料显示，我国有将近40%以上的群体是“自我药疗”，即有病不去看医生，仅凭自己的体验或感觉下药；78.6%的家庭备有药品，但其中73.6%的家庭并不注意药品储存的有关事宜。有—项百人的抽样调查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些用药信息：我国经药房取药的人中79%是高中以下文化程度；其中知晓药物具有正副双重作用的人约占19%；有22%的用药者没有看药品说明书的习惯；另有29%的人完全看不懂说明书所表述的内容；能部分的看懂说明书的人仅为49%……
由此可见百姓迫切需要职业药师的指导和帮助，药物知识的缺乏已是当今干扰健康的全民性问题。
张爱琴说，事实是临床医师也同样欢迎临床药师。在北京天坛医院进行的问卷调查表明（240份）：70%的医生同意药师参与用药方案制订、主张建立药历以便指导病人用药；90%护士赞同医师、药师、护士三者在治疗中沟通合作。
医院药学在悠久上无法与临床医学这个词相比，“医学”由来已久而医院药学的兴起不到五十年时间。张爱琴介绍，医院药学的发展大致经过三个阶段：传统阶段；临床药学的兴起阶段；药学监护或药学服务阶段。
其中被称为传统阶段的时期，医院药学更确切的定义是“药品供应”，它是以保障供应为中心任务的，主要职能是给临床和病人提供治疗需要的药品。然而传统阶段的意识形态稳固地限制着人们对于药学的定义，直至今天，几乎所有的医院仍然是把药剂科归于医技科室，而没有把它摆正在真正意义的治疗位置上，甚至还有的医院干脆将其放在后勤供应部门，毫无遮拦地视其为纯粹的物资。
临床药学阶段起于20世纪60年代，也就是从这时候起医院药学被视为新兴的学科。1966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UCSF）率先创立了临床药学专业，作为一门学科它的发展经历了大约40余年的时间。
1990年初再次由美国人提出了医院药学变革的最新概念——药学监护（pharmaceutiacl care）。它的定义简单地说是：以病员为中心进行药物治疗的全程监护，其目的是改善病人的生活质量。这是医院药学发展的必然趋势，我国认同这样的更新，并在此基础上加入了人文的色彩，将其命名为“药学服务”。
张爱琴说，我国临床药学起步并不晚，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北京大学开始临床药学的教学工作，是国内较早开展临床药学教育的单位之一。2000年，他们组建了现在的北京大学药学院药事管理与临床药学系。2005年，我国第一个临床药学硕士在北京大学毕业。确切地说，积极发展临床药学事业、推行临床药师制度、开展以病人为中心的药学服务和参与性的用药决策，已成为我国药学界的共识。
“但是我们后续发展较慢，尤其是在临床的应用上滞后于欧美及部分亚洲国家”。张爱琴认为，造成目前发展迟缓及全民用药意识薄弱的主要原因一是传统认识的局限，药学更多的被曲解为“药剂”，尽管医生无时无刻不与药物打交道，但却绝少与药师沟通，医院药学在相当的程度上依然停留在纯“物”的概念，而不是原本意义上的学科领域；二是历史的成因，在原有的医疗部门的建制上，药剂科一直被误解为辅助治疗的科室，以致它的功能难以得到正视和发挥……
必须看到，近年来我国卫生行政部门明确医院工作为四大职能：“医药护技”，即医学、药学、护理学和医疗技术辅助学科。这实际上明确地把“药”放在独立的、具有同等治疗作用的位置，而不再归属于医技科室。
事实上药学确实是非常重要的治疗领域，有一点常识的人不妨细想一下，医生无论采用何种治疗手段都必有药物伴随始终。其中最常见的药物治疗自是离不开药，除此而外，手术治疗、介入治疗、置换技术乃至新型的微创技术等等，从术前到术中再到术后，哪一个环节能离得开药呢？应该说关乎公众健康必要关乎到药学，药学涵盖了包括预防在内的大健康领域。
当然，近二十年来，随着医院药学学科的逐渐成熟和规范操作在临床的源源渗透，全球“药害”问题已有所收敛并得到相应的遏制。而且现代医院药学日渐踏上药学服务的平台，普及的大门正在向全民敞开，这就预示着它在现今和未来的医疗工作中正在和即将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孜孜探求
张爱琴勤于思考也勤于实践。“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做各种各样的尝试，除了药品管理之外，还有药师的临床培养、继续教育和促进临床合理用药的工作。”
作为北京安贞医院这样国内大型医院的药剂科主任，张爱琴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现代医学要求药剂科主任的工作关注点放在医院药学的发展上”。她提供了这样一组相关的调查数据：在当今的医院里医师能向病人交待用药后可能出现不良反应的约为13%；药师能够详细介绍服药中注意事项的占13%；有被告知当药物外观性状改变不能再服用的占5%；有被告知服药后出现不良反应怎么处理的占2%……显然，目前的药事工作与现代药师的职能要求距离甚远，也就是临床药学后续发展的任务还相当艰巨。这其中除了国家相关政策的滞后、医疗单位的思想观念滞后之外，最主要的问题是临床药师的自身教育滞后。
为此，张爱琴一直把关注的重点放在药师的继续教育上。她在教程的安排上首选临床医学基础知识。
事出有因。先前有电视台曾请张爱琴去讲课，“既然讲课就必须把相关的各种知识咀嚼、消化吃透之后，再转变成通俗的语言讲给老百姓听”。然而恰恰是在这次药学的讲课中涉及到临床手术的问题。隔行如隔山，她发现自己在临床医学方面知识明显的短缺。她的脾气不容许她带着夹生饭去面对观众，于是她便跟定了手术医生，反复讨教相关的各种名称术语。她说学而不厌，不管别人怎么讨厌，也要讨教不止。没承想一次二十分钟的讲座她硬是跟着医生追问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通过这件事，张爱琴的触动很大：药师的医学知识教育不容等闲。
2003年，张爱琴买了120张《临床医学基础》的电视讲座光盘。她要为她的团队弥合由历史遗留的知识断面。
继续教育的脆弱点不是别的，是时间。“我们药师的工作量是常人难以想见的巨大。每人每天平均接收药方多达六七百张，高峰期几乎50秒钟要调配一张处方。”即便这样，排队取药的人还少不了埋怨等候的时间太长。
据了解，北京安贞医院现有药师一百多人，占到医护人数的6.2%。我国七十年代曾有文规定，医院药师人数应占到医护的比例至少是8%。
安贞医院药剂科是在如此巨大的工作压力下进行继续教育的。“一个月学一个专科内容。药学专业的大课坚持每月一次，小课自己掌握，你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学，一个人来学我也给你放光盘……”张爱琴只能用这样灵活的方式应对时间紧缺的矛盾。这样的在职学习他们从2003年一直持续到2008年，坚持了六年。按有效工作日计算用了1340天，天天如此。120张教学光盘所有的人都学完了。
“现今患者到你药房窗口问什么的都有，与疾病相关的用药知识，我们药师可以从容对答了。我们正在和医生、护士融为一个治疗体，包括最基本的医学术语。”张爱琴值得欣慰的是，六年，安贞医院的药师们得到了临床医疗知识的补充。必须看到过去以药品为中心的传统模式即将逐渐萎缩，药师职能正在转向以临床知识为内涵，以病人为中心的药学服务模式。“药学服务”是医院药学发展的高层次，这个阶段药师走出药房参与临床实践，完成以病员为中心的药物治疗临床监护。在欧美等发达国家的一些医院里，药学服务已相当规范和具体：药师参与查看患者并制定药物治疗方案；接受用药咨询；给予患者用药指导和服务等，所有这些已成为药师的日常工作。
目前安贞医院药师的临床工作是从简单问题开始，他们带着问题去查房，为病人新建一份药历，进行药历分析。因为药师深谙药物之间的相互作用，具备减少药品毒副作用以及正确把握药物剂量的技能。比方药物的代谢转化就是临床药师要特别关注的。药物进入人体必要经过酶的催化而产生化学反应，通常被称为代谢转化。但是每个个体代谢产物的药理活性或毒性是不同的，个体酶的活性也是不一样的，因而在临床上便出现了药物效应或毒性的个体差异。临床药师的工作就是要关注药物的代谢转化，以便协助医师更加恰当、安全地使用药物。从而名副其实地成为医疗团队中不可缺少的一员。
目前，安贞医院已经在六大科室建立起临床药师的工作站，这些工作站正在发挥着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