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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正想着当女兵,大队通讯员“电话”来了。他是个孤儿,他生来下巴壳儿是活的,用手托着才好进食,说话时也抬起那鸡爪子似的手托着下巴,两个字三个字的往外说,红红的眼睛睁得老大,听的人不免格外凝神,听过了,不放心,反过来给他重复一遍,见到他很兴奋的把头点了,这才算是把话听准了。他个子没长成人,风吹得倒,没有劳动能力,一直就在大队做通讯员,哪里要传话,就派他去,脑子倒是不笨,要传的话都记得,传话时两个烂红眼儿骨碌碌的望着你。他不但认得各个生产队的队长会计,也认得各个生产队的社员,不管叫他到哪家去传个话,他都能及时传到,没有出过错。常见到他在田野上奔波,那就是去传话,所以他的名字叫就被大家叫做“电话”。从来也不曾听人说过他的真实姓名、来龙去脉。说实话,她也从来没问过这样一个人(看上去是个孩子,但也许比她大好几岁)三顿在哪儿吃?夜里哪儿安身?这个“电话”现在朝她们二人这里急忙忙地走来,难道要给她们传啥话吗?正疑惑着,“电话”走到她们田边,用鸡爪手托住下巴壳儿,对她瞪着那两个很大的怕人的烂红眼,说,小,小英子,邱主任叫你,马上到“公社乡政府”,去验兵!你要当,女兵了!快去!

这些话她全听清楚了,“电话”为她高兴似的很兴奋的瞪着她,她朝他点着头说,噢,噢,晓得了。

吉弟子也听明白了,又吃惊又高兴,说,啊呀,小英子,快,把脚洗洗,就去吧,这儿不用你管了,我能完成。

虽然晓得去验兵不等于去当兵,但心里边还是激动得像甚似的,“砰砰”的跳,她让自己镇静着,从田里一步一步的踩着薄水下的烂泥上来,拎了田埂上的胶鞋,坐到垅沟边洗脚。“电话”不想离开似的,跟着她走了几步,站在她身边,呆痴痴的,望着她洗脚。她说,你望甚的?我晓得了,我洗了脚就去,你走吧。“电话”应了一声,但仍不走。她说,现在没有公社了,改叫乡了,就是乡政府,不是“公社乡政府”,你不能这样混合起来说。“电话”呲牙咧嘴笑了起来,一嘴的破牙齿,把头点点,学着说,乡政府,乡政府。她说,这就说对了。没你的事了,你走吧。他这才很听话、很满意似的地走了。她洗了脚,对吉弟子说,三姐,我去了。吉弟子说,你去吧,验上就好了!

她在垅沟边上走着,正好金粉来,迎面遇到。金粉说,小英子,你上哪去?她说,我到镇上去有一下事,你也是下田补二趟的吗?金粉说,你家补好了?她说,我才从田里上来的,我三姐还在田里。金粉说,噢,你去吧,我想跟你说说话的,等你从乡里回头。她说,好的,等我回头。

她上了大渠道,到乡政府去也不过十里路,一会儿就能走到。渠道里停满了水,没有一丝波纹,成趟儿的大鲹鱼在水面上自由自在的游,是上面开闸放水的时候放进来的。因为下大雨,不需要灌溉,所以渠道关闭着,像是一条又长又直的小河,串起了沿途五六个大队,这属于以前几个大队一起动手做的水利工程,起了个名字叫住“团结渠”。

满眼是等待收获的大麦田、菜籽田,正在成熟的小麦田,碧绿的秧池田,以及刚刚栽插不久还露着水光的早稻田。“咕咕——咕”,野鸽子不知躲在哪里的树荫里不慌不忙逸逸当当地重复着它的呼唤声,天上云雀子急急忙忙似的脆亮地叫个不停起来,一切说明着天已放晴,后天一定可以收割大麦、拔菜籽秸子了。

她大着胆子进了乡政府大门,传达室一个人走出来,问她,是来验女兵的吗?她说是的。那人就指着一条路说,朝那边走。她的心又一次不听话地“砰砰”地跳得厉害。是有这回事呢,她是不是来迟了呢?走进一个圆门,里面长着些花草树木,看到十几个跟她差不多年龄的女娃,都站在院子里砖地上,都关切地朝着屋子,看来里面正在验兵,她们都注意等里面叫自己的名字,叫到就进去。

她拿眼睛找本大队的人,看到了,是两个人,一个是五队的秀香,一个是四队的桂花,站在一起。她的心往下一沉,因为秀香是邱主任的女婿张子堂的妹子,邱主任的二女儿小鸭子没有能谈给海波,就谈给在外面做甚生意的张鸽子家的张子堂了,先是把这小伙安排进了公社农机站,算是离了田,有了工作,然后才结的婚,细小的也早就有了,比小留留可能还大一岁。嫁把公社农机站职工张子堂,当然没得嫁给解放军军官汪海波好啦,邱主任心里边一定还有些气恨和遗憾呢。邱主任家里两个女儿大鸭子小鸭子(另外还有一个最小的女儿),都只上到大队的小学就不让她们继续上了,就让她们在生产队劳动、做工分,然后就是给她们找婆家、嫁出去,如果她出生在邱主任家,至多也只让她读到小学,她现在就不可能是个初中毕业生。她觉得,邱主任这种人,她是弄不懂的。

秀香、桂花两个人跟她都在一个学校上的初中,只不过都不同班,她对桂花印象好些。她走近去,问她二人,你们甚时候来的?桂花说,我们来有半个小时了。秀香说,我没听说有你,也没听说有她。这丫头说话多会气人!但她不跟她见气,她说,我是“电话”刚才跑到我家田里通知我来的。桂花说,我也是“电话”才通知的。秀香说,我昨天就晓得了,是队长到我家来说的。桂花跟她移近了一些,对她说,已经有十几个人都谈过话,走了。

才是谈话呀?

对,谈话,目测。

她就站在她们旁边等,心里倒有些无所谓起来,好像觉得如果没有通知她来反而好些。

秀香被叫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出来了,有些傲傲的对她们两个说,我好了,我走了。桂花小声对她说,这丫头,甚样子,好像她笃定了似的!要我是来招兵的,我一眼就看不上她。她说,她就这样子,会气人,但估计她自己不一定觉得。桂花说,不,她觉得这样子自己就了不起了,这丫头,以后让她得个狠男人,打她三回,看她还敢这样不。她说,女人就信男人打吗?桂花说,我不是,你也不是,秀香这种丫头,就是的,因为她是蠢货,她姐姐翠香就是一个大蠢货,将来她也是蠢货。她笑了起来,桂花好像觉得自己说得太狠太过了些,也笑了起来。她说,翠香也可怜。桂花说,可怜是可怜,但也是自作自受。她说,你说话真直,我们做个朋友,有空找我玩,我们谈谈心。桂花说,好的,有空你也找我玩,我看你也觉得好。

奇怪的是,别的姑娘都叫进去验过,走了,也没叫她们两个。她们就一齐进去,问,怎么不叫我们两个人?里面是两个女兵,还有乡政府的一个中年的女干部。女兵疑问地看着女干部,女干部很沉着,不动声色,问明她们是澄南村的,问了她们两个的姓名,拿起名单看,问,是你们村里通知你们来的吗?她们说,是的。女干部一个一个问了她们姓名,都补写在名单上说,好吧,你们先出去一个。她就出来在外面等,一会儿,桂花出来了,她进去,两个女兵问了她几个问题,哪个村的?怎么来的?家庭是甚情况?订亲了没有?生过甚病没有?还问上学的情况,问个人有甚志向?东拉西扯的谈了一些,就结束了,说,今天只是目测和谈话,三天之内等通知,接到通知的就来检查身体。

她出来,桂花在等她,二人结伴回去,出了乡政府。她们谈论着女干部那名单上本来没有她们的名字。桂花说,管它去吧,肯定是邱主任的诡计,因为只不过是目测,他估计我们来了之后,人既然到了面前,这边也不会为难,反正就是问几句话的事情。她朝旁边大声“啐”了一口,说,真是挂相!白白的耽搁我们半天的时间,要不然我把早稻秧补好,把菜地栽好芋头了。桂花说,我也是。两个人互相看着,一齐嘻嘻的笑起来,越笑越觉得好笑,笑得弯了腰,感到两人更接近了。

桂花是个肯和人谈心的人,一路上把自己的情况和真实的心思都跟她说了。原来,桂花有个大心思刚刚才撂掉,就是前些时家里要拿她换亲。她弟弟十七岁了,还没有订亲。正式的谈亲、订亲,要用钱,而且好一点的人家,不一定看得上她家,不敢去开口。也有人来介绍过一两回的,都是过得较差、人品样儿也不咋样的,爹妈竟然马马虎虎的要同意谈亲,都被她坚决反对掉了,她说,我就这一个弟弟,上面也没有哥哥,不能马虎。弟弟的终身大事就这样拖延下来,好像她也有了一份责任似的。正好有人来介绍换亲,这方法让她爹妈觉得合算,对于人家那一头当然也合算,都不计较礼多礼少,也不计较条件好丑,两场小麦一场打,两双儿女的大事能这样简简单单的办掉,真是省事省心省钱。

她听了把眉头皱起来,问桂花,那边两个人你看见过没有?

桂花说,你这就说对了!听到爹妈谈这事,我说,按照乡风,是可以给弟弟谈亲了,但是换亲,要让我想三天,也让弟弟自己考虑考虑。我上学到初中毕业了,弟弟也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了。不能只图你们省事,不管我们两个满意不满意。爹妈看我这样,有点怕我,就答应了。第二天我就借口出去铲猪草,头上戴个破草帽,悄悄到那个庄子上去看,只有五六里路。我一路上粗枝大叶的铲了半网络猪草背在身上,破草帽遮着脸,到了那里,先悄悄找到我的一个同学,在她指引下,靠近了那个人家,正好中午了,一家人都在,进进出出的,没介意路边树底下坐着我这个铲草休息的人。那人家父母,跟我父母一样,都是老实农民,算不上强、也算不上差,岁数比我父母大些。那儿子看上去三十岁了,个子不高,黑瘦,骨头脸儿,一点也不中看,好像要大我十岁的样子,也不像很有用,假如他精明强干,能到这岁数自己谈不上一个人吗?身体哪里有不能告诉人的患疾也不一定的。那妹子像她妈妈,更不中看,身量偏小,也不结实,劳动力不会强,看样子也不聪明,估计还会跟人斗气。在家里我已经听说了,这丫头比我弟弟大三岁。有句老话说,“女大三,必讨饭”呀。虽然是老迷信的话,但真的碰上这样的情况,就不能不考虑了,除非呀,嗨,你真的跟人家爱得打死也不愿分开。

听到这儿,她不禁“嗤”地一笑。

桂花说,笑甚的呀,你懂吗?

她说,我哪里懂,听当然听得懂。

桂花笑道,对,是的,反正就这意思。那女孩如果做我的弟媳妇,我绝对不满意。那瘦骨头假如做我的男人,我怎么看也不觉得像。我的感觉就是这样,一点儿也不好,不好得很,真正是勉强不得,不能勉强。我那女同学问我感觉咋样,我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我不要归不要,我不能在人家庄上说看不上人家。我的同学见我不说,她也没说甚的,她心里明白。其实本来我对于啥换亲,就觉得好笑,不晓得当初是甚人发明的,真是机会主义、害人不浅!

她笑道,啊呀,你真不简单!你能去当个女侦察兵呢。

桂花说,是啊,要真能验上,去当了女兵,就好了,可以说,我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她点点头,深表同意,但知道这还远远没有成为现实。她问,现在你家里怎么样呢?

桂花说,从那里回头,我先到学校去,把弟弟喊出来,跟他谈了我侦察的结果,谈了我的看法,认为不合适。我跟我弟弟说,假如你有志气,就将来自己找对象,一定要自己看上、自己满意的,不要父母作主,也不要父母操心,要做个真正男子汉。不是姐姐舍不得拿自己给你换亲,是觉得这样做太落后了,那边两个人我都看了,人当然都是老实巴交的,但要说做亲,我觉得都看不上,可以说一点儿都看不上,这没有办法,看不上就是看不上。我们不能这样定自己的终身大事。所谓换亲,实际上就是马马虎虎,好像只要双方是男是女就行了,这不跟畜生一样的?从前的人如果这样做,是因为实在太穷,还因为思想闭塞,现在我家也穷,但时代不一样了,而且我们两个都上到了中学、受到了教育、懂得了很多的东西,是不是?我们是新时代的人。你可以跟你个别要好的同学讨论讨论这事情,看我说得对不对。我弟弟说,我不问这些事情,他们要谈,他们谈,跟我无关,现在姐姐你说不谈,我更不谈,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些事,他们要跟我说这事,我就发火!看来,我弟弟还不算很懂事,但他有这个坚决的态度也就行了。我对弟弟说,对的,不过这不是赌气,确实是终身大事,我们不能马虎,不能被包办婚姻,弄得不好要后悔一辈子的。现在不管咋样,坚决不同意谈人,更不同意换亲,这种事情,对于我们来说,嫌早!你要答应姐姐,坚决不同意,啊?我弟弟把头点点,同意了我。我含着眼泪说,好弟弟,好好学习,要有志气,争取远大的前途!

桂花说着眼里涌起了泪水,她的眼泪也涌了上来。她说,啊,这就好。连我听了也放心了。

桂花说,回家之后,我把我去看到的情况跟妈妈说了,表明我的态度是不同意这门亲,也不同意啥“换亲”。我妈妈没主意,只会淌眼泪。我说你淌甚眼泪,我兄弟还小,还在上初中,我才十八岁,早着呢,你能说我和弟弟就没有前途,就像你们一样只会在农村过日子?即使出不了农村,也不会像你们这样过!你们如果用换亲把我和弟弟限死了,你们就不是为儿女做好事,就是对不起儿女。我妈妈让我说服了,说,好吧,听你的,你能这样有主意,也好,你从小就有主张,这家里,以后就靠你了。我妈妈这话让我很沉重、很难过,其实我自己也看出,我已经是家里的主心骨了,我爹妈都没甚主张的,我弟弟还不大懂事。

她由衷佩服说,你确实不简单!你爹也同意你了?桂花说,我妈妈跟他说了,他也只有同意,说,姑娘不同意有甚办法?现在又不是旧社会,没得个“逼”字啊,她是上过学、念过书的人,就听随她吧,我们不烦这个心了。这丫头性格是桑木扁担宁断不弯,也好,以后一切就随他们。

啊!她代桂花松了一口气。说,你爹爹倒也不难为你。

桂花说,他不糊涂,但耳朵好像特别软,人家说甚,他就是甚,我坚决了,他就会转过来服从我,我验过不止一次了。

她听着笑了起来,桂花也笑。

跟桂花一下子成了好朋友,路上还一起唱了《看见你们格外亲》这首歌,“小河的水清悠悠……”,都是她们听着广播喇叭里马玉涛的歌唱,自己学上的,都觉得那词写得真亲切,那曲子配得真好,又乡土又优美,作词的作曲的真有才啊。因为歌词不全记得的原因,她们有时你一句我一句地接着唱,有时合起来唱,竟然把整首歌都唱全了,还不由自主地做起了手势动作,仿佛眼前大地是一个大舞台似的,“见了你们总觉得格外亲……”,两个人的歌唱在田野上、在天空底下、在阳光里,唱向满野的庄稼和金色和绿色,唱向蓝天白云,还有帆影出没的远方。真高兴啊!离开学校后,还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呢。揩去深情的友爱的泪水,她们依依难舍在岔路上分手,桂花向西,她向北,刚才一起歌唱的情景在心里久久地深深地感动着。

她到早稻田那里看,吉弟子已经离开,秧都补好了,金粉也不在,也把她自家的早稻田秧补好了。田野静悄悄的,青蛙的叫声远远近近渐渐多起来,好像在互相呼应,等到夜晚就要齐声大合唱了。满眼是等待收割的大麦、菜籽、小麦,真是丰收在望呢。那些秧池、秧田,还有在棉花苗钵子里培养着的棉花苗子们,又在准备着几个月以后秋季的丰收。碧绿,金黄,还有花草的红艳,水乡农田上就这样不断变化着颜色。这里那里的有着潺潺的流水,青蛙,鱼儿,鸟儿,各样的小动物们永远生机蓬勃。她真想扑在地上全身心好好亲近这慷慨的养活人的大地,祖祖辈辈的农民耕耘了它多少年,又从它收获了多少年,土地对人的贡献是无止尽、无止尽的!可是,在想着大自然的时候,不能想到人的辛苦,不能想到自己啥前途之类的事情。好事多半是幻想,实际上似乎只有一大堆烦恼在等着你。这可真是一个矛盾。人到甚时能没有烦恼、而只有愉快呢?这是不可能的!

路上遇到提着锹走来的金粉妈妈,高着声,唱歌一样提着声音说,小英子,你马上要去当女兵啦!

她被这悠扬似的一声弄得心魂飘荡起来,好像要飞上天似的,她忙说,还不一定、还不一定呢,现在才是目测,全乡那么多人只选三个,多难哪。

金粉妈妈说,还不是选膀子弯儿里的!

她说,不晓得。无所谓。随它去吧。

金粉妈妈说,能当上就好了,女兵才好看呢,我看到过一回的,看着真把人爱煞,人跟人不一样啊。

她只好朝金粉妈妈笑笑,就离开了这个饶舌的妇女,虽然离开,还感觉到金粉妈妈在羡慕地盯着她的背影看呢,好像她已经当了女兵似的。

回到家里,妈妈和吉弟子两个人刚刚把芋头栽好了。她说,好啦,今天没我的事了。桂香和留留家来了吗?妈妈说,还不曾,今天不家来,明天也要家来,她晓得家里要割麦收菜籽了。吉弟子问,你去验兵验得怎么样?她说,问了几句话就结束了。吉弟子说,这么简单啊?她说,在家里等通知去检查身体。吉弟子问,假如等不到通知呢?她笑起来,说,你才问得好玩呢,当真栽芋头把人也栽迂了?等不到通知就拉倒呗。妈妈说,对,等不到通知就拉倒。吉弟子说,嗳,是的,海波验上了还两回也不得去呢,假如第三回还不能当得到兵,也只好拉倒,现在当正连级了,哪里能想到?假如头一回验上就去了,说不定还提不到干呢,说不定到哪里去当最苦的兵了,世上的事情,哪个能说得清?不是人想不想的事,人就是个命嘛,命里咋样,就是咋样,好事也躲不掉,不好的事也躲不掉。她说,照这么说,你上了船,就是命里该到船上去的。吉弟子说,嗳,是的,我想去,就去了。爹爹妈妈都不同意的,我还是去了。叫你去,那么好的条件,你还不想去。再问你一句,假如你当不上兵,你到不到船上去?人家那小伙真有心呢,才看到你这一回,就满意你了。你应当高兴啊。她衡量了自己的内心,她确实不想到船上去做运输,江湖上飘来飘去的,她回答说,我是黄雀子在天上飞,还不晓得落在哪棵树上呢。妈妈说,不想落就不落,先在天上飞着玩玩再说。听了妈妈这话,知道妈妈是不希望她到船上去的。她说,嗳,是的,以后再说!吉弟子说,唉,我是想家里能有个人去跟我做伴儿的。小英子不去,我找银弟子去,她跟姐夫两个种田看样子不行,到船上也许行。妈妈说,嗳,这倒是的,你能把他们两个弄了去,倒是好事,那两个人种田不行。吉弟子说,他们先到人家船上帮忙,熟悉熟悉,以后帮他们自己弄一条船,跟在后面跑运输,一年能发江湖客,十年难发种田人,现在还是这个老话对。她听了,说,我跟你到大姐那里去,正好要送米粉给他们。妈妈说,你们去吧。

吉弟子说,你才走了这么长路家来,又要到银弟子那里去,晚上还要走回头,可萎?她说,不萎,我觉得浑身有劲。你可走得动?吉弟子说,我没事。她说,那就走吧。

跟爹说了一声,她们就带着二十斤米粉,一起到大姐银弟子那里去。她们往西走,天上灰白色的云层边儿上有的透出些微红来。她说,天老爷也受人冤枉呢,其实这场大雨下得好,假如迟两天下来,才真是烂夏,大麦菜籽就不得了,现在提前把雨下掉,不是很好吗?吉弟子说,又不是的呐!我们在船上就好些,管它下多大的雨,我们不愁;河水大,才好行船呢。她说,船上人最懒!吉弟子说,船上人也有苦的时候,行船走马三分险,江河有风浪,到了码头跟人打交道,也不容易的。种田的人坐在家里逸当,睡觉也安稳。她说,对,睡在船上,晃啊晃的,哪里睡得着觉!吉弟子说,习惯了就好了,我现在就无所谓。她说,你就在船上一世吧。吉弟子说,不一定,到时候把船交给下一代,或者卖掉,到岸上住。

她说,听口声,妈妈赞成你把银弟子喊去弄船呢。吉弟子说,我也听出来了,妈妈赞成。银弟子做事慢,大姐夫做事也慢,两个人又都好睡懒觉,哪里像是做农民的?两个人又都生得大,吃得多。过去在生产队做生活就是老落后,身强力棒的,工分倒做不过别人。现在分田自己种了,田里的活计还是老落后,越落后,人还越苦。细小的倒会生,儿女俱全,这上头福气倒是不错,但是他们两个靠种田哪有前途?一眼望到底,他们在这上头没前途。我听说有一天她家里没有粮了,又不想去跟人家借,就把一只老母鸡杀了,全家大小中午一顿吃得连汤都一滴不剩,晚上一家人没有吃东西就睡了,第二天早上还是没有东西吃,也想不出办法,国顺儿爬到大树上去,把一窝小喜鹊抓下来,全家人又当了一顿,老喜鹊在家前屋后飞来飞去,叫个不停,银弟子怕得睡不着觉,生怕喜鹊从哪里钻进来啄人。

她“咝咝”的笑起来,说,为她这一家子,爹爹和妈妈说的话才几笆斗呢,一个埋怨一个,说不该替大女儿做大姐夫这门亲,但是他们也不说大姐夫不好,只是说咋这样的慢性子,把我家大姑娘也弄慢了,大姑娘在家里的时候不慢啊。

吉弟子说,不慢?就是慢!我是懒,她是慢,我和她种田都不行。我家里只有你,还有二姐,还有海波,做事又快又好。有件事,可能你不晓得,你还小,当时我们都赞成银弟子跑掉,国顺儿那时才两岁,叫她把国顺儿丢下来,跑到江南去重找一个人家过日子,不要家里的这个大姐夫,逃婚嘛。

啊?有过这样的事情?

吉弟子笑道,啊甚的啊?这有甚稀奇?当时还有桃红的妈妈,要逃开这个得了烂黄病似的老贵明,是约银弟子一起跑的,我和你二姐也叫她跟桃红妈妈一起走,桃红妈妈冒着危险约好半夜在路口等她。可是她不肯走,她舍不得大姐夫,舍不得国顺儿,舍不下那个穷家。后来桃红妈妈不等她了,连夜走掉了。到现在十几年过去,桃红都成大姑娘了,桃红妈妈也没有回来,听说在江西跟了人,生了两个细小的,过得不丑。机会是有过的,但银弟子没有走。你说他们日子过不下去吧,细小的也一样接着生,国顺儿下面又生了两个。看来,她跟大姐夫合得来,就这样种种田,锅里有一顿没一顿、好一顿丑一顿的混。

唉。她为大姐银弟子叹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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