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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4-Ⅰ

翌日,吕不韦在咸阳宫召集公卿大臣,廷议先王功过,谥号“庄襄”,并为功臣加官晋爵,约略如下:

蔡泽益封五千户,号纲成君;

麃公壁赐爵关内侯,拜上将军;

蒙傲赐爵大庶长,拜右将军;

张唐赐爵驷车庶长,拜后将军;

王龁赐爵大良造,拜左将军;

樊於期赐爵少上造,拜前将军;

王翦、蒙武、桓齮等为将军长史;

冯忌封千户,号华阳君;

侍中吕辽加仆射;

舍人李斯为郎;

冯忌子冯劫为御史;子冯去疾为侍中;

王翦子王贲,蒙武长子恬、次子毅,冯忌孙冯毋择为郎,扈从秦王……

其余吏民各赐爵一级。

蒙武见荣升者非全为吕氏一党,像樊於期,明是反对吕不韦之人,似与蔡泽过从甚密,麃公也是华阳太后一族,不禁对王翦感叹道:“文信侯还算仁慈。”

王翦却微微一笑道:“武弟还不识吕相邦的手段罢了,你且拭目以待。”

蒙武吃了一惊,深服王翦多智,知他必言有所据,只是却不明白丙午中夜唐举何以现身于中尉署,后经打听才知原来唐举与蔡泽乃旧相识:

蔡泽本是燕人,早年游学,遍干诸侯,小大甚众,然而不遇,听说唐举神相,遂请他为自己一看,问道:“若仆者何如?”

唐举熟视而笑,道:“先生曷鼻、巨肩,魋颜、蹙齃,膝挛,吾闻‘圣人不相’,殆先生乎?”

蔡泽知唐举戏之,乃道:“富贵吾所自有,所不知者,寿也,原闻之。”

唐举笑道:“先生之寿,从今以往者四十三岁。”

蔡泽笑谢而去,谓御者道:“吾饭粱啮肥,跃马疾驱,怀黄金之印,结紫绶于要,揖让人主之前,食肉富贵,四十三年足矣。”

去而之赵,见逐;再游韩,不得意;返魏,遇盗于郊,釜鬲为夺,无以为炊,息足树下,复逢唐举,唐举故惊讶道:“先生尚未富贵耶?”

蔡泽有惭色道:“方且觅之。”

唐举笑而指西道:“吾看先生金水之骨,当发于西。”

蔡泽反问:“何以知之?”

唐举道:“吾闻秦相应侯所任王稽、郑安平皆负重罪于秦,范雎愧惧之甚,先生何不一往,顾困守在此?即先生不欲往,举亦有意赴之。”

蔡泽大以为然,唐举便解囊中金以赠,资其西游。

蔡泽入秦,难应侯,说秦王(按:即秦昭襄王),从容之间,果取相印,故其心中亦念唐举指点、资助之德。

那夜唐举奉春申君之命潜入咸阳,欲寻蔡泽打探消息,结果正逢宫变,两人遂密议,设计对付吕氏,谁料却被吕不韦派去的星教高手司空马所探得。司空马为沮樊於期调兵,才将唐举引到中尉署中,而两人的轻功高下不同,故才先后而至。

此时,秦国虽有改朝易君之变,然在吕不韦悉心主持之下,也算吏民安堵、诸事无违,更何况夏太后、蔡泽、樊於期乃至华阳太后等朝中多方势力都有把柄落在吕氏手中,吕不韦掌政之后并未计较、追究,反而竭力维护、周旋,凡事务以和为贵,故朝野间也就逐渐稳定下来,而魏公子信陵君率五国兵在函谷关外耀武扬威,史称其“威振天下”,“抑秦兵”而“不敢出”,这御侮退敌之策也就愈益提上日程。

如何对付魏公子五国兵,实是吕不韦摄行政当国后之第一大考量。

吕不韦也不与众臣商议,一日,忽下令发兵包围魏质子邸,此时魏王(按:即魏安釐王)太子增为质于秦国,秦人介胄之士自堂上直排到门外,气势汹汹,可怜这太子增尚未明白是什么情况,已被甲士拖到当庭空地之上,与邸内大小臣仆跪在一起。

带兵者是华阳君冯忌之子御史冯劫,只听他点头下了一声令道:“开始吧!”便有二十名甲士上前提拿魏邸中人,两人押解一个,在空地上列成一排,早有十名刀斧手准备着,一齐举斧砍去,一时鲜血飚射,十颗人头落下,剩下的身子也跟着颓然委地,有的似乎不服,还兀自抽搐几下,才不动了。

如此杀了三四排,中庭已是尸体枕藉、血流成河,眼见下一拨便轮到太子增,他面对着这毫无来由的厮杀,早已被吓傻了,直到甲士扯起自己,方才回过魂来,觳觫不能成行,声嘶力竭问道:“我有何罪?”

冯劫鼻中哼了一声,冷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然有人叫你去死。”

太子增一听这话,已知事出有因,连忙叫道:“我要见吕相邦!”

冯劫缓步踱了过来,笑道:“吕相邦日理万机,此刻正忙着和你叔父魏公子信陵君周旋,哪有工夫见你?”说着大手一挥,示意甲士牵去。

太子增惊恐交并,扯声大叫:“我是魏国太子,你们不能杀我!……我要见吕相邦!”

然而甲士并不理会,用力一提,已将肥胖的太子增拿到尸体之旁按住。

此刻太子增面朝黄土、背对苍天,阳光射下,照得刀斧泛闪寒光,心念自己虽为大魏太子,不料竟像蝼蚁一般死于贱人之手,蓦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周边一切声音反已充耳不闻,心中虽有万分的不服,都已化作对死亡的恐惧,不觉胯下一片****,竟已失禁。

冯劫和甲士都笑了起来。

砉然几声,太子增左右的家臣人头都已滚下,鲜血溅在他的手脸和衣服上,还兀自带着家臣的体温,反倒把太子增片刻烫醒,行刑的刀斧却贴在他颈项,一时并未斩下。

原来这并非是开恩免死,而不过是刀斧手平素戏弄富贵死囚的一种手段,在平时无非是为图钱财,若想一刀了账,快意而死,不破些钱财,是不能轻易办到的,而这时则全是捉弄之意了。

太子增哪知道这些,早已瘫软在地。

随同而来的吕辽却在旁对冯劫道:“以辽看,这魏太子却杀不得。冯卿且稍待,俟我向相邦复请过后,再作计较。”

冯劫冷笑一声,道:“既是吕侍中说情,且让他多活些时候,也没什么。”言罢,便令甲士止杀,撤了出去,只是围住魏邸,不得走脱一人。

吕辽将太子增扶到内室,太子增喘息初定,垂泣道:“吕公救命大德,增没齿不忘。”

吕辽却叹了口气道:“太子且毋谢,仆虽能救得太子一时,却保不得太子无事,太子还须自救。”

太子增忙问道:“自救之计奈何?”

吕辽示意太子增屏退左右,方低声道:“太子知谁欲陷太子于必死之地乎?”

太子增摇头,吕辽喟叹道:“太子将死,犹不知情?”

太子增急问道:“是谁?”

吕辽方道:“还能有谁?便是太子叔父——魏公子信陵君也。”

太子增闻言,霍地起身,复又坐下,疑道:“叔父贤能著于天下,又如何会害我?只怕恩公弄错了吧。”心中已怀疑是秦慑魏强,故使吕辽来献离间之计。

吕辽但笑而不答。

太子增又问道:“恩公何笑也?”

吕辽见他面露讶色,才从容道:“仆非笑别人,但笑太子也为那信陵君假仁假义所迷惑,而忠奸莫辨。”

太子增仍未肯信,道:“恩公有何凭据?”

吕辽道:“仆本卫人,乃吕相邦之疏远族也,蒙相邦之不弃,用为侍中,得典机要,故相邦与诸侯往来文书,仆俱得窥之。且信陵君率五国兵至函谷关下十数日而不叩关攻秦,太子以为其力不能也?……”

未及太子增回应,吕辽接着道:“……非也。此别有所图也,信陵君不过欲借攻秦之势,要与吕相邦做上一笔交易,只要秦国答应拥护信陵君废魏王而自立,信陵君便与五国退兵,秦魏交好,两不相犯。”

太子增吃惊道:“这……五国诸侯如何肯从呢?”

吕辽分析道:“信陵君于赵有存亡继绝之德,且自燕相栗腹之败,燕王举国听赵,故燕赵一体而共同进退;彼又与春申君有同袍之谊,一体同功之人,信陵君为魏王,于春申君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韩小弱,附骥尾,随楚赵,又焉敢有异议?此太子所明知也。”

太子增听他说得煞有介事,几乎就要信了,但仍不免犹疑道:“如恩公言,叔父竟如何忍心置同宗手足之情于不顾呢?”

吕辽冷笑几声,更凑前道:“何谓同宗手足之情?当年信陵君窃符、戮将、专师、救赵,事前欺瞒不报,事后也不归誉于魏王,他做的这哪一件事有顾过同宗手足之情?且魏王将他赶到赵国十年之久,音问不通,其心里正不知如何怨恨于魏王,更何来同宗手足之情可言呢?”

太子增见他所言甚为在理,复联想到当时父王请求信陵君归国抗秦时,魏无忌屡次峻拒而不见,若非左右毛、薛二公力劝,几乎便置宗庙社稷于不顾,一时沉吟不语。

吕辽察言观色,知已说动了太子增九分,还差一分火候,便可成功,更造流言道:“太子有所不知,仆听人说当时毛、薛二公力劝信陵君返国抗秦时,曾对信陵君言道‘此诚公子大展宏图之机’,‘万世一时也’!”

太子增茫然道:“此何谓也?”

吕辽道:“这还不明白么?所谓‘万世一时’,自是取魏王而代之了。可笑的是太子你还以为信陵君深明大义,忠君爱国,彼要杀太子,太子却还被蒙在鼓里。”

太子增听罢,即执吕辽手道:“恩公一席话,条分缕析,字字针血,令增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只是为今之计,却如之奈何?还请恩公教我!”

吕辽见他业已入彀,故作为难之色,良久,方沉吟道:“太子不必心急,以仆看来,那信陵君刚愎自用、强悍难御,便是吕相邦也不过是畏其声势,并非真心允翊。太子当知吕相邦亦初扶新王即位,子幼母壮,众臣未服,故急于树功,而信陵君竟如此窘秦,明显不给相邦面子,所以相邦心实忌之,恨未有良策耳。”

太子增也毕竟久在利害场中混迹,一点即透,当下低声道:“恩公莫非教我……”

吕辽点头道:“仆为太子斟酌再三,只有如此,一来可助太子渡过眼下难关,二来可保太子父子平安无事,三来,太子亦可乘机市恩于吕相邦,收秦为助,将来魏王一旦有不讳,太子有強秦为后盾,又何惧那国中诸公子争位乎?太子有此三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哎呀!”太子增听了,不觉拊掌称善:“恩公之计实在高明,诚可谓是滴水不漏、万无一失。若非恩公为我画计,增几不知将死于何地也!请恩公受增一拜!”说着起身避席而拜。

吕辽连忙扶起谦道:“太子此礼,仆何敢克当?”

太子增咬牙道:“好!他魏无忌既不仁,也就休怪我魏增不义了。”心中主意已定,又对吕辽道:“俗话说:大恩不言谢。增将何以报恩公之大德?”

吕辽微笑道:“仆虑秦国亦非久居之地,但愿太子有朝一日返国为王,勿忘仆之旧德,得随太子左右,赞襄于秦魏间,以效骸骨,于愿已足。”

太子增竟忽有一股感动之意,对吕辽道:“以恩公之大才,岂止侍中、长史之任?若果有那一天,增当举国以相位酬庸之,裂土封君,与恩公共享荣华富贵。”

当下两人许诺,复又密议良久,商定计策,方才互相辞别,各去依计行事。

翌日,果然传下令来,暂免魏太子死罪,但仍被禁在邸中,严密看守,不得随意行动。

太子增便草成一封书信,密遣心腹人携带书信与信物,随吕辽一起绕出函谷关,间道赴大梁。

到得梁都,见了魏王,呈上信物与书信,魏王览罢,见信上具言信陵君背魏要秦,欲拥众自立,借秦人刀杀太子、废魏王之事,那魏王本就因信陵君此次建立奇功、威震天下而心怀不安,这时为书信所触动,正好借机发难,却又不愿在表面上显露出来,以使人非议他妒忌手足之功、罔顾同宗之情,因道:“无忌未必出此吧?”

吕辽启道:“臣事秦为侍中,是以具知信陵君之事:彼在外十年,交结诸侯,诸侯之将相莫不敬且惮之,今为魏上将军,五国兵皆属焉,天下但知有信陵君,不知有魏王也。虽文信侯亦诚怖其威,欲杀太子以市,拥其为王,与之联合。此皆机密,臣不敢妄言,愿大王毋疑也。”

魏王故作犹豫之色,道:“这……”

此时左右有故将军晋鄙门客,见为魏司马者,名食其,对魏王道:“若大王一时未能定公子之情实,何不遣一使以玺书召之?彼若能来,自无其事;若公子有丝毫逡巡,则难保其没有篡夺之心。”

魏王点头道:“嗯,此计甚善,正合孤意。”忽又忧虑道:“若他真敢不来,果有反意,这却如何是好?彼擅兵于外,又有四国为助,如虎添翼,孤将如何制他?”

司马食其也装作为难的样子,思索半晌,即目视吕辽,转对魏王道:“大王所虑不无道理,仅凭魏国一力自不敌信陵君五国之众,故其计莫如与秦国暗中通好,与之连横,同时发使齐楚,啖以重利,散其纵交,待信陵君之反状一露,即下兵守成皋、塞轘辕,断其粮草、绝其后路,稍诱其士卒,招降纳叛,则不愁其军不散也。”

魏王大然其计,顾吕辽道:“只不知文信侯的意思如何?”

吕辽道:“文信侯欲奉信陵君,实非其本意,特畏之耳,若魏王能以国事秦,想文信侯亦求之不得,臣自当略尽绵薄,以极力促成此事。”

魏王听罢大悦,当下后宫摆宴,席间更申盟好,而与吕辽深相结纳,自少不得一番应酬。

于是魏王遣司马食其赴函谷关军中召信陵君。

宣过王命,信陵君却问道:“不知王兄有何要事急召无忌回去?”

司马食其道:“大王未说,下臣如何敢问?”

信陵君道:“司马远来辛苦,请先歇息,待无忌交待完营务,便好上路。”

司马食其即退出帐外。

薛公见他退下,方道:“国中无事,大王却急召公子回去,此中必有内情,公子未可轻回。”

信陵君道:“无忌岂有不知?只是若不奉召,必吃王兄生疑。”

孔斌从旁献议道:“公子不必亲回,可令斌代往,先探究竟,再作计较。”

信陵君却摇头道:“不然,王兄玺书召我,必已心生疑忌,若不亲往,事恐有变。”

孔斌道:“果如公子所言,须防大王加害。”

信陵君道:“我带朱二哥同往,有他随身照拂,倒也不虞有差。”说着长叹一声又道:“无忌自身安危倒在其次,只可惜这次合纵摈秦大业眼见便要成功,却……”

毛公也担忧道:“若公子为魏王阻留,去而不返,却当如何?诸侯之兵必解体矣。”

信陵君亦叹道:“这也是无忌所忧虑之事。”

毛公激动道:“不如索性称兵犯阙,扶公子做了魏王,那时万事俱易区处,至于魏王,或废或杀、或幽或逐,还不在公子的一念之间?”

孔斌听得这话,很是吃了一惊,实没想到毛公还有这番主意。

在场众人也都为之寒噤,一时帐中空气凝结,气氛异常。

未及信陵君表态,薛公却先摇头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若无万全之策,恐有蹉跌……”

薛公尚未言毕,信陵君已斩绝道:“此事万不可行!莫说无忌素无此志,即有,也不忍心行那篡夺之事,不然无忌死后,尚有何面目见先王于九泉之下?”

毛、薛二公见他如此坚定,倒也不便再说。

孔斌却击节叹赏道:“公子愈形危难,信义愈明,真有仁人君子之风。”

信陵君谦虚道:“夫子过奖。”当下与众将部署了营务,即随司马食其返回大梁而去。

到了大梁,面见魏王,信陵君问道:“王兄有何要事急召臣弟返回?”

魏王猝被此问,一时竟不知怎样回答,只得笑道:“公子鞍马劳苦,寡人甚是想念,故遣人召之耳,别无他事。”

信陵君听了这话,正色道:“此非实情,臣弟带兵在外,必是有小人乘机进谗言,蛊惑王兄,言臣弟有不臣之心。”

魏王否道:“并无有此事,公子多虑了。”

信陵君强抑胸中怒气,道:“既无小人谗言,王兄可知眼下函关战事吃紧,五国兵俱浴血奋战,誓破戎秦,臣弟离开一日,倘有不虞,孰司其责?致令大好形势丧失,岂不可惜?若更使秦人趁势反噬,将为祸且深,复又如之奈何?”

信陵君这一串质问直逼得魏王一时间无言以对,良久,才冷冷问道:“公子欲何时攻破函谷?”

信陵君稍加平复,道:“函谷关为秦人数世经营,城沟险峻,难以猝破,然臣弟已正在设法,或别出商、於,以入武关;或取道上党,径由河东……”

“如此说来,公子还顿兵函谷关下达十数日之久,所为何来?”魏王已迫不及待地打断信陵君。

信陵君闻言一怔,又振振有词道:“兵形变化,未可先传。此不过虚张声势耳,实在别有良图。”

魏王冷笑几声,讽道:“孤恐你图的不是秦国,怕是寡人的王位吧?”

信陵君惊道:“王兄何出此言?”

“秦人书信何在?”魏王忽问道。

信陵君愕然道:“什么书信?”

魏王冷笑道:“秦人与汝暗通款曲,预贺汝废孤、自立为王的书信!”

信陵君辩白道:“实无此等书信!”

魏王即掷下一书,瞋目道:“汝还要狡辩么?”

信陵君急拾起看时,果见那信上道:

“秦文信侯、相邦吕不韦书布魏公子信陵君殿下:

公子威名,播于天下,侯王莫不倾心于公子者。当指日正位南面,领袖诸侯。引领望之,不腆之赋,预布贺忱。”

一边看,一边听魏王道:“好在寡人素日与秦通好,广结善缘,潜布耳目,若非如此,岂不要被尔等蒙骗了去?”

信陵君看罢,力言道:“此是吕不韦离间之计,欲我君臣兄弟猜疑,王兄怎可轻信?”

魏王见他如此轻视自己,更形盛怒:“汝毋再言,寡人自有计较。”

“那军中之事……”信陵君忙问道。

魏王连连拂袖,道:“不须汝再操心。汝且在宫中待命!”言罢,便传令甲士将公子带下。

信陵君知争已无益,遂再拜行礼毕,长叹一声,道:“王兄好自为之。”便起身随甲士决然而出,终已不顾,背后仍传来魏王阵阵愤愤之声。

信陵君既遭幽囚,朱亥欲待闯宫去救,却恐有不便;欲待发书军中,丐计于群贤,又不大会写字,正自坐困,魏王已遣司马食其往代公子,以掌魏军。

司马食其持符赴军,宣命已毕,以毛公的意思,不愿就此交出兵权,而薛公却以为公子不在,群龙无首,当以退为进,先救出公子,再图后事,众宾客多赞成薛公之意,于是司马食其便代信陵君,得掌兵权,卫庆依旧为副。

薛公则率信陵众宾客齐返大梁。

翌日,司马食其即请楚帅春申君黄歇、赵帅信平君廉颇、燕帅将渠、韩帅张平到魏营中商议。

司马食其道:“秦王新丧,伐之不义,且久暴师于外,粮草不继,府库为虚,魏军将班师回国矣!”

四国闻言,心知信陵君不在,五国联合隘秦大事已去,当即离心,只是新占关东郡县却须划分明白。

赵军裨将武襄君乐乘当先道:“赵慕公子高义,本为救魏而来,力与蒙氏周旋,破秦方面,故河内地当以洹水为界,与魏共之。”

司马食其却道:“河内地本就是魏土,更何况此役魏氏为纵长,亦有攻城拔寨之功,何得让与赵国?”

春申君又道:“此役魏氏虽为纵长,然我楚军出力最多,追亡逐北,直至函谷,所以安陵以南当归楚有。”

司马食其争论道:“安陵世受魏封,乃我腹地,其南与楚,甚为不便。”

当下韩将又与赵将争夺上党郡领属,楚将又与韩将辩论汝、颖隙地,甚而燕国也想从此役中分肥一些土地,五国众将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直把卫庆看得瞠目结舌,手足无措。

不待第三日天明,诸侯便已争先恐后撤兵回国,好像唯恐被秦国抓住把柄似的,又好像害怕秦人开关追敌,不过半日,已作鸟兽散矣。

函谷关外一片狼藉,斜阳影中,尚可照见五国弃旗,上落鸟雀。

麃公未得吕不韦军令,并未出击。

于是,战国史上这倒数第二场轰轰烈烈、沸沸扬扬的合纵便宣告破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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