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诺垣从密码盒中取出一副电子眼镜，仔细地对其进行着调试。之前的那副已经在爆炸中损毁了，不久前他又向总部重新申请了一副。这种外观不足为奇的科技产品，具备一定的电子战功能，暂时只被用于军事领域，不是一般人可以接触到的。
摆脱追踪回到使馆之后，他一直有些疑惑，上次的袭击行动本来并不是针对林威本人的，自己没有必要掺和其中，但在事发的前一天，来自总部的指令增加了一个附加条件，让他在任务执行时期以被保护对象的命令优先。因此，自己才会依照林威的命令，暗中保护秦怡川进行交易。
更多的工作代表更高的奖金，他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这条指令来得如此巧合，莫非林威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什么？
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总部一般不会横加干涉任务的进行，细节上的事情由执行人员自行决定就行了，这次也不例外。中途变化任务内容，如果不是因为总部自己的考量，那就应该是委托人的要求。
诺垣的任务报告发送过去，通过审核之后，奖金会打到他的账户上。这种办事给钱的方式简单粗暴，但确实是佣兵们最钟爱的做法。他关闭加密通讯器，进入自己的邮箱，里面有不少队友寄来的问候信，其中一封是林迪寄来的，信里还附带着他和女友在海边的合影，那确实是个漂亮的姑娘。诺垣笑了笑，依次回复他们。
这时，门铃声响起，立体投影上显示着古朗特双手叉腰，焦躁不安的身影。
诺垣打开门，古朗特一下子钻进他的房间，毫不顾忌地躺倒在沙发上。
“不行了，我待不下去了。我还不能离开这里吗？”
“媒体方面似乎打算冷处理，但是你现在还在警察的嫌疑人名单中，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还是不要抛头露面比较好。”诺垣没有藏匿古朗特的义务，不过秦怡川对此似乎挺上心的，诺垣如实地转述了她的建议。
“有啥好调查的，就是斯诺迪亚那群王八蛋干的。”
“斯诺迪亚？你知道袭击者是谁了吗？”
“直到现在，你还是一点内幕都不知道吗？”古朗特地撇了他一眼，“你地位还真是低。”
诺垣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手上有一段关于斯诺迪亚最新装备的视频，斯诺迪亚是为了毁掉它才对我们下的手。你们老大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现在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你说的属实，大概还得再藏一阵。”
“这个怎么说？”
“事情发生了才几天，媒体却集体噤声，看来斯诺迪亚与兰和都希望能把这件事掩盖下去，爆炸案的调查也会被当作一个敏感点而避而不谈，而你作为与两边都无关的人，自然还要将这个黑锅继续背下去。”
“岂有此理！要让我背黑锅，还没问我愿不愿意呢。把我逼急了，我也有自己的手段。”
“放心吧，警察不是傻子，你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来找你的。过段时间，等大家都忘记这事了，找点证据把你的嫌疑消掉就行了。”
“那现在呢？我还要继续这么东躲西藏？”
“不然呢？”
古朗特满脸通红，半天憋出一句：“心里烦闷。你，陪我喝酒去。”
“现在？”诺垣看了看接近午夜的窗外。
古朗特不容他拒绝，站起身来，径直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深夜的特兰依旧繁华不减，人们流连于灯火辉煌的商场与夜店，宣泄着白日工作的压力。衣冠楚楚的精英们松掉衬衣的领口，和家人朋友一起享受着月球上的夜生活。
古朗特领着诺垣避开熙攘的人群，穿过狭窄的小巷，寻找藏在暗处的私营酒吧。在一栋有些年头的公寓楼下，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间位于地下的酒吧，显然没有办理过营业执照。酒吧的原址是一片地下停车场，后来被人买了下来，改造成了现在的样子。入口处的铁门毫不起眼，只在门前放置了一块投影广告牌，如果不是被人引领而来，仅凭自己是很难找到的。
通过狭长的铁质楼梯，他们来到了由货运卡车改造而成的酒吧柜台前。酒吧的调酒师是一个须发皆白的高瘦男人，身穿调酒师的职业装，虽年纪不小，但调酒的手法称得上专业熟练。
“Negroni，双份。”古朗特压低帽檐对老板说道，走到最里面的角落。
“Gintonic。”诺垣点了一份低酒精度的鸡尾酒，坐在了古朗特的对面。
酒吧里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为数不多的顾客分散坐在四处，有些人在低声谈论着什么，有些人独自一人自饮自酌，还有些人已经醉倒在了桌旁……这种乡间酒吧一样的景象，现在出现在了繁华无比的现代都市，让人产生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只是，整个酒吧都弥漫在沉闷的氛围当中，所有的人仿佛都被抽掉了活力，散发着萎靡不振的气息，就像现在的古朗特一样。
“哦……这里有些过于安静呢。”诺垣收回四顾的时间，如此评价。
“破产者，失业者，偷渡者……还有我这样的。来这里的人不外乎这几种，大家不过是找个能打发掉眼前时间的地方罢了。”古朗特喝下一口烈酒，幽幽地解释道。
再光彩夺目的地方也少不了被遗忘的角落，特兰这样的精英社会也不例外。失去了体面的包装，无论身处地球，还是身处月球，都相差无几。
诺垣没有再说什么，他和古朗特无言地享用着手中的饮品。
坐在他斜对面的男人，自他们走进酒吧便一直醉倒着，这时缓缓地醒过来，既不喝酒，也不离开，而是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细长的喷剂，将喷口对准自己的眼睛。一道雾状的液体附上了他的瞳孔，他很快又趴倒在了桌子上。
侍者过来收拾掉他桌上的酒杯，但对本人视而不见。
“是‘沙人’，用医疗废料做成的廉价催眠剂。”古朗特看着那人，“虽然不是毒品，但用多了还是会上瘾的。”
“这里，有点像我以前去过的一些地方。”
“我猜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诺垣点了点头。
在专门消磨时间的地方度过了毫无意义的几个小时，两人离开酒吧。借着路边的灯光，诺垣能看到小巷的墙角被喷上了上弦月的图案，如果“移民法”通过的话，这里的不少人也必须离开吧。
自动驾驶的穿梭车飞速行驶在特兰的高速公路上，路上的车流相较于白天稀疏了不少，路边条状的路灯像导航框一样标示出前进的道路。
诺垣坐在驾驶座上小憩，而古朗特已经躺在后座熟睡了过去。
突然，一声碰撞巨响将他惊醒，他睁开眼睛，发现前面闪起一团火光，紧接着传来人群的尖叫与碎片散落的声音。
前面的道路已经被急停的车辆堵塞住，自动驾驶系统的应急程序启动，穿梭车紧急停止。诺垣也顾不上被摔下座椅的古朗特，下车穿过车流，赶往事发现场。
诺垣看了看现场的情况，似乎是一辆价格不菲的高档穿梭车，冲出了上方的立交通道，从二十米高空坠落下来，车身已经严重变形，车窗玻璃碎了一地，还燃起了熊熊大火。一辆路过的穿梭车不幸被卷入其中，车头被卡在前者的残骸下已经动弹不得。
路过的人群拨打着紧急电话，有几个人围着被卡住的车辆，想要救出里面的乘客，但是变形的车门与炙热的火焰，让他们无能为力。
诺垣越过人群，看到坠下的那辆车里一片血肉模糊，安全气囊与“防坠落喷气装置”都没有开启，二十米的高度足以瞬间致命。而余下的那辆车，驾驶座上的男人已经昏过去了，后座的年轻女人，抱着哭闹中的婴儿，拼命地拍打着车窗。有人想要砸开车窗，但是没有专业工具的帮助，坚硬的有机玻璃纹丝不动。眼看火势蔓延，里面的人显然无法撑到消防队赶来。
“请让开一下。”诺垣分开人群，站上车尾，掏出手枪，对着后窗的玻璃连开数枪，然后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捅开了网状碎裂的玻璃。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将女人和婴儿救出车外。
但是想要救出驾驶座上的男人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车门已经变形，车上的座椅又卡在中间，诺垣想要拽动昏迷中的男人，但从他的位置完全无法使上力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燃烧的火焰已经快将车头卷了进去。
“让我来试试。”诺垣回过头，看见古朗特已赶了过来。
他点了点头，然后退了出来。
古朗特取下头上的宽檐帽，将头伸进后窗，对着座椅的根部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穿梭车的后备箱，在里面找到了一把造型奇特的扳手。他挪动着自己微微发福的身体，钻进车内，扳动车门内壁的紧急开关，然后用力踩向后座的车门。
“哐当”一声，变形的车门整个飞出，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古朗特拿起扳手，钻到座椅底下，开始拆卸驾驶座的固定装置。
火焰中传来金属变形的声音，高温将人群逼退到五米开外，只有诺垣还在门边准备接应古朗特。
“咔。”轻微的机械声传来，原本垂直的座椅向后倒去，诺垣急忙抓住顺势倒下的男人，将他拖出车外。
古朗特也紧随其后钻出车门，晃晃悠悠地来到路边，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高速公路上原本不允许吸烟，但现在没人顾得上他。
火势蔓延到被卡住的车辆，化作了一团更大的火焰，浓浓的黑烟一直飘到城市的顶端。片刻之后，消防无人机最先赶到，救护车紧随其后。现场的情况渐渐得到控制，交通也逐渐恢复。
诺垣捡起被古朗特落下的宽檐帽，惮了惮灰尘，递过去。
古朗特接过，重新戴在头上。刚出了一身汗，微风吹过，醉意已被一扫而空，现在的他，比什么时候都精神。
对于险些酿成多人死伤的车祸事件，警方暂时没有公布受害者的身份与事件调查结果。媒体对事件的推测也各有各的说法，有人认为是机械故障引发的交通事故，有人认为是针对被害者个人的谋杀事件，还有的人将其与不久之前发生的爆炸案联系到一起，认为这是极端分子的恐怖袭击活动……在这个治安良好的城市，接连发生两起公共安全事件，不少市民对自己的安全开始产生担忧，各种猜测甚嚣尘上。失事车辆的生产商“南泉机械”也不得不出面，表示愿意协助警方的调查。
在斯诺迪亚使馆内，奥斯威尔脸色凝重地看着中央检察院发来的通知文件，站在他对面的是使馆情报处的负责人。
情报处对于泄密事件的调查结果，让人有些出乎意料。当晚电子数据库确实遭受了入侵，但随即电子防御系统启动，反向追踪开始，入侵者没有继续，而是果断地选择放弃。简而言之，所谓的“军事机密”根本就没有被窃取，安全警报只报道至第一级的信息安全部门便已取消，这也是为何自己没有收到警报的原因。
而内务部队言之凿凿想要追回的情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还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一下子成了事情的疑点。
由于“穿梭车坠亡案”的发生，调查出现了新的线索。
虽然警察还没公布唯一受害着的身份，但使馆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确定了这名受害者正是不久前失踪的一名使馆工作人员。耐人寻味的是，这名工作人员在使馆的信息安全部门部门工作，泄密当晚正是由他值班。而在他坠落身亡的那天晚上，以私人名义购买了一张回国的机票。使馆没有收到他回国的申请，擅离职守的处罚也十分严厉，他这么不顾后果，看来已经觉察到了什么。
但是情报处没能从他身上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这名一年前才刚刚调来的工作人员在月球上没有留下什么可疑之处，而更为重要的履历、财产、人际关系等方面的资料，都保存在地球上的人事档案中，驻月使馆没有权利进行调查。
奥斯威尔向首都方面申请调查授权，结果却被要求交由地球上的检察机关接手，他看着手中的书面通知，厌恶得像吞下了一只苍蝇。
“这是刚刚发来的通知，调查就此为止了，把你的人撤回来吧。”奥斯威尔抖了抖手中的文件，
“检察院的人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出来抢功，太缺德了吧！”情报处负责人忿忿不平。
“这个时候停手，对你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对面的男人听到这句意味深长地话，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向奥斯威尔行礼告退。
这件事情很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奥斯威尔已经可以感受到，在平静地湖面下，那不断涌动的暗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