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真的爱上了别人，我会成全他。”
“你是便宜他。”
“如何定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该放手时就得放手。”
“别一副这么轻松的样子，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你不会这么轻松的。”
雨薇不安地挂了电话。
安然因姐姐的担忧感到莫名地烦躁起来，她努力集中意志结束工作，发出邮件，关掉电脑。
十一点多时，安然坐在床上用座机给高寒打电话，响了很多声，没人接，她正要挂断之时，通了。
“喂。”一个女人的声音。
然后接踵而来的，便是非常嘈杂的声音，安然立刻判断出，应该是在KTV。
“喂。”女人又大声叫了一下。
“我找高寒。”安然努力镇定的声音。
“什么？大声点儿，听不见。”女人很大的声音。
安然挂断电话，将之扔到床头柜上，发出叭的声响。她用手撑住头，深沉地腹式呼吸，仿佛在安慰自己的痛苦。
几分钟后，座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是高寒的手机。
“你给我打电话了？”
很明显，高寒已经出了包房，找了一个安静一点的角落。
“对。”
“刚才上卫生间去了，所以没接着。”
“有个女人帮你接了。”安然极度冷漠的声音。
“那是我们客户单位的职员。”
高寒尽量显得自然一些，但心里已是急剧地跳动着，小雅自作主张接自己的电话，还是头一遭，偏偏就是安然打来的，而且还是在那样的情景之下。他努力克制自己没有责骂她，因为还有两边单位的同事都在场，但他还是扔给小雅愤怒的眼神。小雅虽然心生不悦，也只好忍着，她已经意识到，刚才是他老婆打来的电话，虽有些抱歉，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高寒那种眼光，这有些伤自尊。
“客户单位？”安然故作不明。
“是，上周完成了工作，今天收完了款，所以请他们娱乐娱乐，表示一下感谢。”
高寒努力用惯常的口吻，跟平日的普通应酬没什么两样，虽然事实本身也是如此，但因为小雅在场的关系，似乎又变得不寻常起来，高寒想到了心虚二字。
“那位客户单位的女职员跟你一定很熟吧？”安然问道。
“也谈不上多熟，就是业务上会有交道。”
“可以这样接你的手机，至少比普通客户更熟才对。”
安然知道，这是女人强烈的第六感在作祟。
“你怎么了？尽瞎想，接个电话让你想这么多。”
高寒没有其他招儿，只有避重就轻。
安然叹一口气，冷冷地说道：“好吧，我要睡了，你少喝点，早些回来。”
“嗯。”
安然关了灯，盯着窗外隐隐的光线，睡意全无，她在心中确认了一件事情。刚才接电话的那个女人，跟高寒一定有不寻常的关系，就凭高寒在电话里的表现就知道。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林芸开车到安然办公室的楼下，给安然打电话，要求立刻跟安然见面。听那口气，安然意识到准没好事儿，她几乎就能猜想到林芸将要对自己讲什么。
安然放下手中的工作，下楼来，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与林芸见了面。
林芸的状态很不好，头发明显没有认真梳理过，脸色也暗淡无光，眼神更是让人揪心，看安然就如在看世界的尽头那般绝望。
“你怎么了？脸色很差。”安然不无担忧地说道。
林芸痛苦地摇摇头：“没一天睡好过，不差才怪。”
“为什么睡不好？”
“我们在闹离婚。”
“别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伤感情，也伤孩子。”
“这次可能是认真的了，我提出离婚，他昨天表示了同意。”林芸黯然神伤。
安然微微有些吃惊。
“孙明浩也疯了吗？”
林芸摇头不止：“我觉得他是想清楚了，十年了，终于想清楚了。”
“什么叫想清楚了，离婚就是想清楚了？”
“我们错误地结合了十多年了，既然现在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就离婚吧。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呢？你是怎么想的，想离吗？”安然偏着头盯着林芸。
林芸低下头，眼晴盯着台布，沉吟一般，安然却觉得，那是她在忍住眼泪。
少顷，林芸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如果离婚能结束这种无止境的纠纷所带来的痛苦，我当然愿意。”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突然间，安然不想再说什么了，她觉得此时再多言，意义都不大了，无论是朝着劝和与劝离的方向走，都是难以正确把握安慰尺度的。但是有一点，她必须做到，无论林芸选择了什么，她都应该尽力去理解去包容去帮助，这就是朋友。
最后是林芸先开的口。
“看来这次我们是真要离了，昨晚我在想，最好是能协议离婚，他叫我起草一份离婚协议，但是内容他没有说明确，孩子我们都想要，争执了一会儿。我想，他让我起草离婚协议，大概就是想要看我是怎么想的，让我先提方案，然后他好来根据情况讨价还价吧。”
安然知道，一旦有了离婚的思想准备，双方思考的方向就会有所转变，这时候，利益就显得尤为重大起来。
“那你是怎么考虑的呢？”安然问道。
“我今天找你，就是有一些问题需要向你请教。”
下午的时候，安然坐在办公室里，干了两件事。一是为林芸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全是按林芸的意思办的。另一件，就是起草了谢世杰离婚案的答辩状，这也是跟谢世杰有过沟通之后，再结合自己的办案经验所拟的。
两样东西，都是围绕一个东西在谈，那就是离婚。
安然将它们仔细阅读数遍，从语法到错别字，都一一确认无误之后，她才将离婚协议用邮件的形式发给了林芸，将答辩状扔进了前台的打印文档里，然后关了电脑，一言不发地坐在办公桌前发愣。
这时候，安然干了一件事情，在脑袋里罗列出自己婚姻中有待分割的财产，并设想，如果自己离婚，期望如何分配，协议书如何拟定才好。
很奇怪，在想这些事情时，安然竟一点儿没有悲伤的感觉，反而是以一种非常职业的状态在干着。她甚至觉得婚姻这一纸文书，就如合同一般，到了该解除的时候了，那么一切就按合同的原理来办吧。这样想来，就不该悲伤的了。
但是感情呢？婚姻如果只是一纸合约，那感情这类无法物化的事物，该怎么处理与分割呢。它永远进入不了离婚协议之中去，财产，甚至小孩的抚养权，在协议中或是判决书中一旦被确立，就成了被定格的事物，当事人由此方向来处理遗留的问题。而感情的伤害，感情付之东流的悲壮感，要如何来处理它？根本就没有能白纸黑字能物化的。
想到这里，安然觉得胃中有酸辣的物质在涌动，有些难受起来。她明白了一点，即便在表面上，她可能会非常冷静甚至职业化地来处理自己的离婚问题，但是事实上，那些无法物化的遗留物，其被消化掉而慢慢淡出自己人生的过程，自己很可能比别人所耗费的时间更长，过程更为艰辛。
这，才是她最感恐惧的。
林芸收到安然的邮件后，将离婚协议书打印了出来，她认真地读了数遍，读着读着，不觉眼角湿润起来。
这时候，儿子的面容在心里异常清晰起来。早上送儿子上学时，他不寻常地沉默着，完全没有平日的好动与多言。林芸奇怪地问儿子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你们真的要离婚吗？”儿子突然反问她。
林芸诧异地回头看了儿子一眼，又继续强迫自己冷静地开车。她难受地盯着前方，无法再面对儿子一般。
“妈妈，你跟爸爸真的要离婚吗？”儿子又问了一问。
“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应该专心念书。”林芸心虚。
“如果你们离婚了，我就不上学了，永远不上了。”儿子突然大声叫起来。
林芸心惊地望一眼儿子，心里难受极了。
儿子的大叫声一直在耳边响着，林芸拿着协议书的手不停打着颤。她很有将协议书撕个粉碎的念头，但孙明浩的怒吼声又开始占了上风，于是她放下协议书，手掌在上面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欲哭无泪的感觉简直快要了自己的命。
要不是员工敲门而入，向她请示汇报，她真有想夺门而逃的冲动。
好不容易冷静处理完公司事务挨到下班，林芸给孙明浩打了电话，要求在外面见面，不想在家里谈离婚的事情。孙明浩爽快地答应了。林芸顿时心里一阵透凉。
林芸将车开至孙明浩所在银行的外面等他下班。这个空档里，林芸开始回想安然上午跟自己讲到的观念。其实在林芸看来，那些都太虚无了，除了离婚协议上的那些条款是真真切切关乎自己的将来外，其他的，根本都是空谈。当婚姻脆弱到只剩下一片纸时，林芸才深切感到自己之前的那些努力，是多么一钱不值。
孙明浩将包夹在腋下，出了银行大门，朝林芸的车走来。他面色凝重，满脸有种沧桑感，林芸看着觉得有些心酸，没有血缘的亲情便是这样。
孙明浩拉门而入，将包放至挡风玻璃前，冷冷地看了一会儿前方，才开口说话。
“你也决定了是吧？”
“是的。”林芸轻声应道。
孙明浩回头看向她，咬了咬牙，混浊的眼睛里透出愤世一般的光芒。
“很好，看来我们终于达成一致意见了。”他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来。
“也不一定，只是在离婚这件事上，看来是达成了，但是条件不是还得协商吗？”林芸冷冷地说道。
林芸从包里取出那份离婚协议递到孙明浩的面前。
“这是我起草的一份离婚协议，你看看，如果你没有异议，我们就按这个来签吧。”
孙明浩看她一眼，接过协议书，开始看起来。
林芸靠在椅背上，盯着前方，沉默不语。时间过得非常慢，气氛也凝重得可怕，孙明浩看协议的这个过程令林芸揪着心，她仿佛感觉，孙明浩不是在读所谓的协议书，而是在看自己对于他们这场婚姻的评价，而且是赤裸裸地用物化的东西来做的评价，这跟被迫暴露自己的隐私根本没多少区别。
孙明浩慢慢抬起头来，将协议扔到挡风玻璃前，冷冷地说道：“其他无异议，关于儿子的抚养权我不同意，儿子应该跟我。”
“其他的都好说，但这一点我必须要坚持。”林芸坚决道。
“你不适合跟儿子一起生活，儿子跟着我有利于他的成长。”
“什么叫我不适合跟儿子一起生活，我是他妈妈，我会比你更懂得如何照顾他。”
“你懂什么？你只懂得如何赚钱。”
“我赚钱也是为了儿子更好的生活，你呢，你以为你很懂吗？你成天就知道出去打牌应酬，你能有多少时间来陪儿子？”林芸不甘示弱。
“我知道怎么照顾儿子，如有需要，我可以为儿子做出牺牲的。”孙明浩不满地摊开双手。
“你以为我不了解你，你只会把儿子扔到你妈那里去，你妈又会一如既往地溺爱孩子，这完全是在害孩子。”林芸非常不满。
“你少又来提我妈，你这个女人怎么就这样呢，都要离婚了，还拿我妈来说事儿。”孙明浩眼中像要喷出火来。
林芸别过头去。
“反正儿子的抚养权我是不会放手的。”
“我也不会。”孙明浩断然道。
“那就只有到法庭上去解决了。”林芸愤然道。
“我奉陪。”
孙明浩提高声调，然后拉门下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