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乌云压天恁凝愁。
药馆大门紧闭,弥漫着低气压,惨白的灯管儿这时候撑不住了,挣扎了几下,我似乎听到灯丝扭曲的声音,霎时一片黑。
我慌了神,连忙伸出手摸索四周,左手到一处柜子上靠着,右手打开了手机里的自带照明。
这也太不凑巧了,我咬紧了嘴皮子。猫开口,人明灯,怎么着都是鬼片的展开啊,最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是闭着眼睛都能得罪谁了?
难道楼底下那个卖烟卷的黑心大爷勾结药馆准备把我绑架到某个偏僻山村卖了?上次有个路过的去他那拣点烟草,大爷搓着布满茧的手正在吹嘘这烟草怎么怎么名贵,我上楼的时候看见了,就忍不住说了一句,这烟草在隔壁老王摊子买便宜一半,那大爷斜视的眼神我至今还记得。
我忍不住撑大了眼皮,提防着万一有人抓我,顺便把微弱的光都收进来。
这时候,药馆深处的走廊冒出微弱的橙色的火光。
火光越来越近,我看着那昏暗的光线蔓延到廊口,衬出两只手来,一左一右,端着蜡烛。但是两手相隔甚远。
我盯着那两只手,各端着一蜡烛盆子,还在微微颤动。
紧接着两个木人偶走了出来。
说她们在“走”,也并非如此。人偶的脚底下似乎有四个并排的轮子,本来该是滑着出来的,但是轮子一点也不圆润,出来的时候一摇一卡,体态神似广场舞大妈。
这两个人偶是领路人,后面跟了许多人偶,个个都是木色,看纹路是沉香凿的,两颊有裂痕,发鬓伴着残缺的花黄。
漆都刷不全,差评。
渐渐出来的队伍让我不知道如何采取行动,逃也不是,乌漆麻黑的,门也关了。前面不还有只会说话的猫跳下来了吗,乱跑踩一脚怎么办,他非得咬死我。
脑子正搅成一团麻,队伍里露出来一个精致的陶瓷人偶。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特别跳,暗褐丛中一抹白,整个人偶都和别人不在一个画风上。
她的眼睛是猫眼石镶的,在队伍后列,烛光几乎照不到,瞳仁竖成尖尖的一道寒光。身上衣物丝绸很新,甚至还有可以根根数的明白的睫毛。
问题不是这人偶长的有点过分,而是我觉得她在看我。
她的眼球虽然固定不动,余光却若有若无的像在往我这里瞥,阴影打在嘴角上,似笑非笑。
我觉得自己是疑虑生鬼,决定不看那人偶,毅然抓起手机,转身照向大门寻路。
这不转还好,才侧了侧身,就听到咔咔咔三响。
我的右脚麻住了,背后生出冷汗。
不出所料,陶瓷娃娃的瞳孔正对我,细长的瞳孔冷清如利刃,正在向我靠近。
其他的木人偶颠颠晃晃的让开一条路,在陶瓷人偶走过后又恢复到原来的并排。
那人偶逼近,我用手机光线对准了她的脸,突然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柳眉杏眼,苍白的脸上熏着桃花妆,一枝红艳露凝香。
如果给这眼睛加几道鱼尾纹,眉毛上一点劣质棕色眉粉,肤色浸黄一点儿的话…我忍住没一拍大腿,这长得真有几分像我亲妈啊!
她年轻结婚的时候,还没现在这么粗枝大叶,我看过她的结婚照,和我爹两个人都是面容清秀,佳人才子。有一张照片她化了古代仿妆,就和这人偶极为相似。
按这发展,估计就不是卖烟草的要来拐我了,好办好办。
我突然感到胆子大了起来,径直凑到人偶跟前想探个究竟。
后面的人偶群开始摆动手臂,一上一下的敲响身前的破牛皮鼓,所幸身子没跟着摆,不然就是聚众扭秧歌,太辣眼睛。
鼓声很齐,两重一轻,声势浩大,堪比沙场入阵曲。陶瓷人偶轻纱帷幔,水袖起舞,一节一动压着节奏。但是一想到这张脸像谁,我就特想笑,回去一定得跟亲妈说说,她也是有雕像的人物了。
我还没得瑟完,陶瓷人偶正旋转的袖口惊起一道亮光,在黑暗里划破空气,留下了残影,赫然是两把蝴蝶刀。
人偶越转越带劲,在已经快到看不清轮廓的时候,一把刀嗖的飞出来,从我的臂间穿过,后面传来玻璃柜碎裂的声音。
我心道不好,立刻跑向旁边,左手臂内侧凉凉的,有血正顺着胳膊往下流。
这人偶像我妈一定是巧合,不然这是实打实的大义灭亲啊。我跨着大步逃离人偶阵的范围,但是那陶瓷人偶出奇的快,我每次前脚刚落,她的袖摆就拂到了眼前,然后开始加速转动。
“有人在这吗!停电了快来看看啊!”我憋着半口气大叫了一声,但求助就像砸进了无底洞。我左手托着耳廓费力的听了半天,连个回音都不给。
难道我今天要莫名奇妙的命丧药馆?这死因简直毫无美感,什么一男子由于惊吓过度于药店心脏骤停,据了解,案发当时药店跳闸停电,无人看管……
我一边躲着人偶一边后退,右脚在后退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带着体温的东西。
我第一反应是那只猫,条件反射的一避,那东西却反拉我的脚脖子一把,我整个人直直的向追过来的人偶倒去。
完了,明天要荣登每日新闻了。
旋出来的刀锋在我跌下来的脸上刻出一道伤痕,我的手机被撞落,耳边刀锋的声音再次越来越近。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变慢了,我侧脸的皮肤都能看到那把刀即将横切过我的脑袋,然后向阎王爷报道。
在脸颊触到冰凉感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
但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我心有余悸的睁眼一看,自己的手机卡在了人偶左脚脚底的两个轮滑中间,可能是刚刚人偶旋转的时候被卡进去了。手机横亘在那里,我虽然特心疼它的昂贵的价格,但还是小命更重要,不能伸手弄回来。
手机的电筒照明在机子边缘,露了出来,直射向人偶的心脏,照的一清二楚。
我发现人偶的心脏处不是陶瓷做的,而是木头,和剩余的人偶一样的沉香木。那木头颜色更深,像被蒸汽染的潮湿,还有一股药味。边缘有些外浮,看起来能抠出来的样子。
我趁着她卡在那里,一把挖开这片木头。木头很软,比在水里泡久了还稀烂,掺杂着很多白黑黄相间的药渣子。我握着这堆烂泥凑近鼻子闻了一下差点吐出来,是腐烂了的雄黄。
人偶的心脏内侧传来断断续续的弹水声,木头被挖后就清晰的显了出来。难怪要那么多人偶在后面打鼓,敢情不是为了提升逼格,是在掩盖这娃娃崽胸腔里的异声。
少了木头的掩护,空气灌了进去,雄黄的味道被赶了出来。我有点胃酸上涌。
就这娃娃故意用陶瓷做,而其他的是木头,肯定有什么作用。心藏雄黄,内氤热气,像极了一个正在烹煮的药罐子。
对,药罐子!我如同醍醐灌顶。
如果没猜错,刚才的水声就是里面的虫子发出来的,这雄黄是极阳之物,毒性强,能在这累月的药汤里活的如鱼得水的,就只有蛊虫了。
任何机关老来易锈,特别是需要灵巧功能的,比如古墓里的弓弩。袖刀可以封于体内保存,不被氧化。但是让娃娃转起来,实属不易,所以做这娃娃的人将蛊虫养在里面,当作活体机关中枢。
这用心真是比那楼底大爷的烟管儿还黑啊。
水声的扑腾越发激烈起来,正使劲扭着我薄命的手机,等它被轮子腰斩了,下一个被切的就是我了。
我的指甲掐进了手掌心里,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回忆,电光火石之间,我向那两个手端蜡烛的人偶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