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回榕城?不是说会呆上一个星期吗?这才回来两天就要走?”嘶哑的声音要很认真才能听的清楚,这几天太忙,她还想明后天闲一些了母女俩好好聊聊。
她自己命不好,出生在一个大家庭中,大字不识一个,兄弟众多,母亲为了给兄弟娶媳妇就把十五岁的她给卖了……
当年她生下邱莜的时候,心里就希望好好养着,不让邱莜走自己的老路。那个时候,家家户户的思想都是儿子才是家庭的根基,女儿读不读书都无所谓,但是她坚持养猪养牛就只为了给邱莜读书的机会。
虽然邱莜没有上大学,但她还是感到安慰,至少邱莜也读到高中了,也算识得一些文化,现在的世道又比以前好,她就希望女儿能找个好人家,走出农村。本想借着这次儿子办婚礼,回来了好好沟通一下,没想到邱莜转头就又要走了。
“就是呀!这路途这么远,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多陪奶奶呆几天。”邱老太太也开口帮腔。
“酒宴已经办完了,我也没有什么能帮的上忙。还是回去取消假期,上班还有工资,更有意义一些。现在下去转眼就过年了,很快就又回来了。”
自从离家后,邱莜总数起来也不过回家三四次,算来已经四年没回家过年了。第一,服务行业年节的时候都忙,没法请假。第二,她也实在没有回家的想法。但是,现在邱莜的想法改变了一些。
这次回来,虽然她和父母间还是冷冷清清的,但是她有悄悄注意到,母亲的眼睛已经凹陷许多,显得苍老了,父亲的头上也爬上了些许白发。记忆中的父母和现实的样子还是刺痛了邱莜的心。就像此刻,看着母亲那黯然难过的脸,邱莜就忍不住鼻尖酸涩。
只是闷头吃饭的父亲,终究还是扭头,看了看坐在角落的邱莜,爬满岁月痕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平稳的说: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先回榕城吧!但是前些天和你说的,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嗯!我会再好好想想的。”邱莜回看向父亲,嗯了一声答应父亲会考虑他之前说的那些话。
之后再也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只是沉默的吃着饭菜。晚饭结束后哥哥嫂子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邱莜帮着母亲一起洗碗收拾之后,两人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会儿,无非就是嘱咐邱莜在外面要注意身体之类的。
翌日清晨,邱莜哥哥和嫂子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刻意不起来,邱莜也就没去打招呼,简单的吃过一些早餐后,和奶奶妈妈相互叮嘱几句就出发去县城车站。
父亲帮邱莜拉着箱子,决定送她去车站,显然邱莜有点不适应,两个人沉默着朝村口走去。
邻居宗亲间,看到了都相互打招呼问候,走到临近村口的水井处,一位同是邱家宗族里嫂子辈的中年妇女,正在井边洗衣服,看到邱莜父女俩就笑盈盈的打招呼:
“莜儿才回来一两天就走啦?怎么是你送啊?让她哥送一下就得啦!这跑来跑去多累人。”现在的年轻人回家就跟住旅店似的,来去匆匆。妇女手里没有停止揉搓衣物的动作,和邱莜说了一句后又将目光移到邱莜爸爸身上说着。
“还没起床哦!还是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有用些。”邱莜爸爸的声音微大,自嘲似的搭腔。邱莜也停下脚步应和了妇女的关心:
“要回去工作了。嫂子这么早就洗这么多东西,太勤快啦!活反正都干不完,要注意休息哦!”邱莜回以微笑,明明和父母差不多的年纪却叫嫂子,就像邱莜都还没出嫁就已经做姑婆了,辈分这东西有时候真让人啼笑皆非。
“都要自己做,现在做完了,等下就可以多做一点其他的事,农村妇女没办法啦!以后眼睛要睁大点,找个好点的对象,就不用过这样的生活了。”妇女说的很实诚,字字真切。
邱莜微微笑着说:“还早了,暂时工作先。那嫂子先忙,我们还赶车先走了。”
“嗯!那赶紧的,看我还拉着你们说话。路上注意安全啊!”中年妇女憨厚一笑,嘱咐道。
邱莜朝对方笑着点点头,然后和父亲继续往村外走,到达县城车站,刚好10点30的班车还有车票,只是座位在比较后面的地方。
买好票,距离开车时间还有接近半个小时,邱莜看了看蹲在一边抽闷烟的父亲,挤出一个笑容说道:“爸,你先回去吧!一会儿就可以上车了,不用陪我了。”
“没事,我看你上车出发了在回去。”吐了口烟雾,平淡的说道。
邱莜不再说话,移开的视线偶尔会落回父亲身上,他始终闷声的抽着烟,一根接一根。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检票口那边有个男声在喊:
“嘿!去榕城的,榕城的可以检票走了呴!”话声刚落一些散座在各角落的人大包小包的扛着行李都朝检票口走去。
一个个子瘦小的男人一一接过人群递过来的车票将票头扯下,邱莜也起身准备走过去,这时候,邱莜父亲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掐了烟头拉住邱莜握着拉杆的手臂说:“等等!”
说着转身快步走到车站小卖铺的地方,很快又折回来,那常年因劳作而粗糙的像树皮的手,再次拉起邱莜的手将两只西洋参口服液塞到她手中:
“现在先喝一只,等下坐车感觉难受的时候再喝一只,虽然没什么用,但是能提提神。”
“您带回去自己喝吧!整天要做那么多事,我就几个小时就到了,没那么累。”邱莜拒绝着,这就是一种有点西洋参味道的液体,有点提神抗疲劳的效果,父亲喝着可能真可以缓解些许疲劳,但是对晕车,这个东西感觉没什么效果。
“拿着吧!现在家里比以前好些了,如果是以前那说好听也没用。”养了三个孩子,两个至今都还是要家里拿钱出来,只有女儿往家里拿点钱贴补家用。自己心里明白亏欠女儿,但是那种歉疚却无法说出口。
邱莜不再推辞,手里紧紧握着那小小的两瓶液体,和父亲一起走到检票的地方扯了票头给那个检票的男人。之后父亲将她的行李箱放到行李槽,等父亲放好箱子邱莜顿了顿说:“爸,您回去吧!农活少做一点,和我妈多注意身体。”
“知道,你上车吧!”说着轻轻的推了推邱莜。
邱莜嗯了一声,上车往自己的坐位走去,果真已经逼近车末尾了。就在邱莜坐下的瞬间听到父亲粗糙沧桑的嗓音:
“师傅,我女儿就是刚才上去那个,她晕车,路上您方便多给照顾一点。”
邱莜透过车窗,看到父亲满脸堆笑的在车门口,又是递烟,又是点火的和一个类似跟车员的男人说话。邱莜的嘴角撇过一个复杂的表情,本分的父亲根本就不知道,无论他说什么人家都不可能会当回事。邱莜无奈的将身体往后靠,整个人瘫在座椅上,收回目光。
客人都已经上车落座,发车时间也到了,车子缓慢的倒车然后行驶出了车站。当车子从车站出口驶出,邱莜在出口处不远的树下看到父亲就站在那里,目光追随着车子移动,直到车子已经将他远远的甩在后面再也不见踪影。
不觉间,邱莜的眼泪已经挂在脸上。表面上她觉得父母偏爱哥哥和弟弟,恰如适才她又觉得父亲也爱她……那即排斥又渴望的爱。
那件事后邱莜也反复想过,其实不能完全怪父母,身为当事人的自己更有错,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本能的她不想再提起,面对一些事情她即没学会一笑泯恩仇,也没学会驾轻就熟的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