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南唐粮仓的镜湖城外,天下闻名的千里镜湖,百川汇入,波光粼粼,正是夕阳黄昏之时,泛起大片的金黄。
城中车马往来,小贩叫卖行走,那一处处酒楼之上,卖唱的姑娘小心翼翼的弹奏着手的旧琵琶,声音清秀,字句婉转清晰,旁边有一衣衫朴素的老头,不时陪笑讨好。
有三三两两,风度偏偏的贵公子饮酒侧目赏听,四周座上不时发出一声声叫好,便有几两银子抛出,引得那卖唱女子身边的老头连忙磕头道谢。
城内的镜湖河上,一座座花船开始靠岸,红的,粉的,各色的灯笼开始挂起,风韵犹存的老鸨开始扭着丰硕肥大的屁股,开始吆喝招客。
花船上,不少的姑娘打开了窗户,也向外招呼着,挥舞着手帕,像是招呼着自家相公回家似的。
没有多久,便有打扮得斯文得体,脸皮俊俏的文人或雅士前来,在老鸨的拉扯推搡下,直奔花船内而去,其中,自然少不了银两开路。
此时还是黄昏,所以来客不多,若是到了晚上,整条镜湖河边都是灯火通亮,歌舞升平,赏歌赏舞的,行酒斗诗的,热闹非凡。即便是到了第二天天亮,这整片镜湖河方圆数里,都能闻着一股酒水之气味,若是起得早些,还能在这镜湖河内捞上几条醉翻的好鱼。本是极好的天气,却不想怎么的,忽然飘起了雪花,引起街道上此起彼伏的惊奇声。
开始还是细小的雪花飘洒,如同棉絮,好似蒲公英,从天而降,引起阵阵的感叹和抒情声。只是没一会儿,便起了风,雪也下得大了起来,河岸边上的老鸨顿时骂骂咧咧,扭着屁股便回了船上去了。
商贩们开始收拾摊子,行人匆匆,进城的人多了起来,准备出城的人也返回了。
离镜湖城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旧城隍庙,因为新的城隍庙就在镜湖城外,所以这处稍远的旧城隍庙也就渐渐少有人来,如今不少地方都破败了,成了镜湖这一代不少乞丐叫花的落脚点。
大雪加剧,天也渐渐暗了下来。往日里因为镜湖城内不准乞丐进入,而常年在镜湖城外乞讨的叫花儿也都赶了回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一边谩骂着该死的天气,不让给条活路。
“这鬼天气,还指望着能讨口剩饭吃,这下好了,今晚又要饿肚子了。”
“哎,算了,还好我早晨吃了半个窝窝头,沾了两口油水,今晚应该不会饿醒了。”
这一群乞丐儿年纪都不大,最大的约摸十二三岁,最小的看着七八岁的模样,都不是镜湖本地人,乃是前些年南唐与西秦开战,从边境逃来镜湖的流浪儿。
本以为镜湖号称南唐粮仓,来这里不至于饿肚子,却不想镜湖城根本不让这群乞丐儿进去,早些年还偶尔施舍些吃食,如今南唐与西秦停战多年,早已没人再关注这群人的存在。
牧渔,同样也是当初随着逃难而来的乞丐儿之一,只是却不怎么合群,没有跟着一起怨天尤人,清理了一下身上的雪花,便低着头,找了个角落坐下,闭上眼睛准备休息。
“哎,等等,木头,怀里藏着什么呢?”一名乞丐儿忽然向牧渔发问,声音不小:“我回来的时候可看见你要到了两个雪白馒头吧?怎么着?想吃独食啊?”
其余乞丐儿眼睛纷纷望向角落里的牧渔,眼光发亮,像是饿不择食的野兽。
“木头,这可不够意思啊,是想等大伙睡了,自己偷偷吃吧?”
“小子,都是一起的,拿出来大家一起吃吧?”
牧渔心中叹气,知道这事藏不住,睁眼望向那最先出声的乞丐儿,心中忽然腾起一股怒意,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吓得那名最先出声的乞丐儿往后一退。
“昨天我也没要着吃的,你们谁分了吃的给我了?”
牧渔没有反驳手上有吃的,这让那些盯上他的乞丐儿们脸上一喜,其中一个年纪比牧渔大两三岁的乞丐儿笑道:“废什么话,不要东拉西扯的,把你手里的吃的都给我交出来。”
“就是,不要岔开话题,赶紧把你手里的吃的拿出来,我们都没要着东西,就你要着了,难道分一些给我们不行吗?”
“就是啊,真是小气,亏得咱们还和他一起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呢,没想是这种人。”
其余乞丐儿们也开始出声,都让牧渔将他自己讨到的事物拿出来,一起吃。
牧渔愤怒,想要继续反驳,心底情绪却忽然一转,升起一股悲伤,张了张嘴,却半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哎,只怕我说什么都是错的吧?”
牧渔的不反驳,在乞丐儿们看来,就是心虚,就是服软,就是畏惧他们。
“你看看,心虚了吧,呸,再不交出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就是,看他那样子,一定是不想交出来。”
冷嘲热讽不断,听着让牧渔神色渐冷,等他们都说完,牧渔这才冷声道:“好,吃的我可以分给你们,拿去吧。”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馒头,丢了过去,那站在前头的乞丐儿没反应过来,馒头掉在了地上之后,这才连忙弯腰低头去捡,拍了拍馒头上的灰尘,宝贝似的捧在手里。
“就一个吗?肯定还有!”
“就是,刚才还那么小气,现在忽然大方了,肯定还有!”
“就是,我们这么多人,一个馒头怎么够分?他想自己吃一个馒头吗?”
牧渔终于没忍得住,厉声道:“你们好不要脸,是不是把我杀了,分给你们吃了才够?我是还有馒头,就在我身上,你们要来抢吗?”
牧渔的话,让一部分人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是,摸了摸肚子,依旧有人出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可不会吃人,你肯定是还藏了什么吃的,所以你才这般反应,咱们人多,抓住他,搜身!”
这句话一出口,顿时如同往油锅里丢了一颗火苗,轰的一声,在其他乞丐儿的心里烧起了大火。
牧渔一看不妙,知道他们为了吃上一口食物已经要发疯了,于是立马撒腿就往城隍庙外跑。
却不想,牧渔不跑的话,那群乞丐儿还有几分理智,牧渔一动,那群乞丐儿便什么都顾不上了,十几名乞丐儿连忙将牧渔围住,想要将牧渔抓起来。
牧渔自然不会低头,拼命挣扎,想要逃跑出去。那一个个渐渐红了眼的乞丐儿,在牧渔看来,已经变成了一只只饥饿的野兽,想着自己扑来,想要把自己撕碎分食。
渐渐的,从最开始的想要抓住牧渔的乞丐儿们,抓红了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牧渔便拳打脚踢了起来,抓手的有,扯头发的有,怎么野蛮怎么来,好似要将牧渔活活打死一般。
牧渔也发疯了,想吐,嘴里开始往外流血,被他们按在地上的时候,随手摸到了一块石头,也分不清哪里是脑袋,哪里是身体,疯了似的砸向他们。
“啊!都给我滚开!”
本都是三餐不饱的瘦弱少年,此时却个个能手撕活牛一般,牧渔手中的石头变成了牧渔的生存希望,连番挥舞着,想要砸出一条活路来。
咚咚咚咚!
原本还是单手握住的石头,变成了双手,血红的液体让石头变得有些滑,握不住。直到牧渔力竭,这才发现已经没人再拉着自己了,也不去看那满地的乞丐儿是不是断气了还是昏过去了,丢了那石头,
便往外跑。
大雪连天,天彻底黑了下来,牧渔也不知跑了多远,直到最后一跤摔倒在地上,雪混着泥土,沾满了一身,这才停下。
牧渔张开嘴巴,大口的呼吸这空气,却冷得让人想呕,颤抖着双手,死劲朝胸口锤了几下,这才好受一点。
“我,这是要死了吗?”
牧渔浑身脱力,手脚都在颤抖,大雪不断,如同片片鹅毛,落在牧渔身上,冰冷彻骨。
“也好,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我何必还要在这人吃人的世道上苟活。”
牧渔忽然又想起来,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了小半个馒头,本就有些脏的馒头,被牧渔的手一摸,顿时沾上了血。
“死了也好,只是,就这般去见爹娘,只怕娘会心疼得掉眼泪。”
手还在颤抖,牧渔用尽全力抓在手中,却好像还是随时会掉出手心一样,张嘴接了两片雪花,润了润嘴,便将那半个不知是黑还是红的馒头往嘴里塞。
吃着吃着,牧渔便哭了起来,眼睛拼命的闭合,却怎么也断不了那直往外流的眼泪。
“我娘心地善良,只怕是去了天上,当了神仙。我呢?如今这般偷鸡摸狗,从小便不曾学过好,也不曾老实读书,不知道那天上的仙人会不会让我去天上见我娘。”
馒头在嘴里咀嚼着,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样,胸口闷得发慌。
“娘,我好后悔啊,万一我见不到你怎么办?佛祖啊,仙帝爷爷啊,求求你们,让我死后去见我娘一面吧,下辈子我一定会做个好人,行善积德,来报答你们的......”
大雪飘飘,只怕又引得镜湖城内的书生才子触景生情,挥毫泼墨,生出不少的诗词歌赋,唯美画卷。牧渔躺在地上,雪渐渐加厚,都要将牧渔覆盖起来了。
牧渔又冷又痛,不仅是身体,心中更是痛得无法呼吸。渐渐的,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意识,不省人事。
风雪呼呼,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远处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