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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父亲和母亲的爱情始于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母亲顶着塑料布,边走边打呵欠,和父亲迎面相遇时,她突然捂住嘴巴。就这样不可思议,她一个简单的动作播洒了一粒种子。父亲刚满十三岁。母亲则是另一种说法:两年前的某个黄昏,一群孩子抓一罐蝴蝶撕拽翅膀取乐,母亲看得心惊肉跳,父亲抡起罐头瓶摔碎。父亲遭到群殴,却虏获了幼小的母亲。在父亲的记载中,甚至有第三个版本。

当然,没有谁在意这些,但他们的恋爱大白于村庄,却激起了声响。老条竭力反对,并丢出狠话,父亲想娶他唯一的妹妹,除非长出三只眼。父亲在村庄是受人尊敬的,不仅是他有代课老师这一身份,作为乡村知识分子,没有哪家没用过他,给孩子起名、写春联、撰挽联、调解家庭矛盾邻里纠纷——父亲说出的话温文尔雅,入心入肺,不像队长张嘴闭嘴全是粗话,诸如一个炕上睡这么多年吵鸡巴屌、惹球粗捆你一绳子之类。但这一切在老条眼里一文不值。老条愤怒而痛心地劝说母亲,没力气又死心眼,他拿什么养活你?说起是个代课教师,挣那几个钱还不够买醋。脑袋里装东西算什么?他再多还有书上多?你是嫁人还是嫁一颗装了乱七八糟东西的脑袋?爹娘死的早,你是我带大的,听我的劝吧,跳进火坑也不能嫁给他。老条的话很多都应验了,比如,父亲曾代人写信,后来有了电话手机,没有谁再找父亲。每个春节前,父亲都要忙好几天,后来花几块钱能买一卷春联,孩子起名也不再找父亲,父母起的一个比一个洋气,调解更是与父亲无关,私下解决不了就上法庭。父亲不赞成打官司,他的啰唆让人烦。教师身份也被老条说中,本来再有一年父亲就能转正,父亲写了一封揭发有关部门乱收费的信,信是起效了,他的教师身份也就此中止。

我二十年前就劝过我妹妹,她耳朵硬得像磨石,简直就是中了魔,你说你有啥?她这一生让你毁了。老条喝得两眼眯缝时,就嚼巴父亲。

父亲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鱼,焉知鱼之福?

母亲心里长出的不是豌豆苗,而是粗壮的树。老条凿不开她的耳朵,便去羞辱父亲。大耳毛驴照镜子里外厚脸皮,癞蛤蟆吃天鹅痴心妄想,芥疙瘩充猪头不掂量自个儿……寒碜人,老条都不用睁眼。父亲脸青了又紫,紫了又青,似乎吃不消老条棍棒般的羞辱。老条口干舌燥,觉得把父亲碾压得差不多时,已经平静的父亲说了唯一一句话,让小青来和我说。老条气得脸如黑炭。改日,老条拎条狗腿,与父亲讲和。老条为了妹子,拉下脸央求父亲放弃。老条说天下好女人多的是,凭父亲一肚子墨水还怕打光棍不成?他让父亲提条件,只要他能办到的什么都行。父亲还是那句话,老条暴怒得失去理智,抓起狗腿砸父亲。此招不成,老条又使一计:花钱雇个女乞丐,挨门挨户讲父亲睡了她。那个女乞丐满脸鱼网看不出岁数,说话时嗓子像夹了树叶,人民教师也坑人呀!

女乞丐散播父亲的谣言不算,还赖在学校门口,嚷着父亲出去见她。人正不怕影子歪,父亲并没有被乞丐吓住,所谓谣言不攻自破。如果父亲也像女乞丐一样挨家挨户解释,那才是笑话。但校长责令父亲必须把女乞丐轰走,校长也是急了,丢出一句夹生话,谁的屎屁股谁擦!好象父亲和女乞丐真有一腿。因此出现在女乞丐面前的父亲眉头乌青,双眼被红纸拍打了一样,我让你再一再二,不让你两三再四,你走不走?女乞丐挑衅地望着父亲,我就不走!父亲飞起一脚——不,应该是抬,抬到一半,父亲心软了,却没能收回来。女乞丐抱住父亲的腿,大叫,打人啦,老师打人啦!父亲浑身颤抖,你睁开眼看看,我打你了么?女乞丐抱着父亲的腿不放,你打啦。父亲问女乞丐要咋样,女乞丐说管我一个月饭,一天三顿顿顿有猪头肉。父亲克制住情绪,耐心地劝,你受了别人的骗,我不和你计较,你要醒悟呀,你作践的不止是我,也是你自个儿,你虽说以乞讨为生,也算自食其力,咋能没有尊严呢。再想想你的岁数,在世上走一遭,吃穿是次要的,要知廉耻识好坏,如果连这个也不懂,天天吃山珍海味一年四季穿绫罗绸缎和动物又有什么区别。父亲搬出一箩筐道理,女乞丐抱着父亲的腿打起瞌睡。父亲被女乞丐挫败,垂头丧气地向校长汇报。校长正训斥一个抽烟的学生。学生听罢,歪着头说他有办法让女乞丐走。校长眼睛一亮,那是个调皮学生,常常冒出歪主意。学生得了校长赦免,出去不到十分钟,便报告了战果。学生说出招数,校长哈哈大笑,父亲目瞪口呆。

老条不能说服妹子,又无法斥退父亲,只好阻止两人见面。父亲和母亲并不是天天见面,老条这一插,两人反逮住机会就往一起凑。老条干脆把妹子关起来,那一阵,他哪儿也不去。他不放心任何人,必须亲自看管。父亲见不着母亲,便站在老条门口念写给母亲的诗。每天一放学,父亲像弹簧拽着似的,边走边从兜里抓纸条。他身后跟着看热闹的孩子,后来,大人也加入这个队伍,拖拖拉拉的。有的习惯了,吃过晚饭便往老条家走。听父亲念诗也顺便和别人聊聊天。那些诗他们有的能听明白,有的听不明白,但对父亲的心思却是一清二楚。一天,父亲被校长派去驮试卷,一帮人站了大半天,还派一个孩子去村口张望,直到大汗淋漓的父亲现身。老条撵不走父亲,轰不走村人。老条后来说,他从来没那么憋气过。

一个雷雨交加的日子,没有围观者,被雨泡得难以睁眼的父亲独自站在那儿,大声朗诵:

你是白云

我是蓝天

你是雨露

我是旱田

……

很多人都听到了笑起来带几分羞涩的父亲激昂的声音,当然母亲和老条也听到了。老条骂神经病,而母亲从那天开始绝食。到第三天,老条撑不住了。他心疼妹子,他并不像有些自私兄长想拿妹子做交易,他确实是想给她找一个安稳的靠山。他再度劝说妹子,说着说着火气就上来了,他有什么好?你咋就转不开这个弯儿?母亲说,你不懂,不嫁他,我宁愿死。老条大怒,那你死去吧,你死一个给我看看,我不锁门了,我看你怎么死!

母亲从炕上爬起来,神情憔悴,头发散乱,穿了一只鞋,没找见另一只,摇摇晃晃出了门。她歪了一下,似乎要倒下,但没倒,竖直身子的她突然有了精神,转眼消逝了。

老条绿着脸,嘴唇碰了两下,目光忽然被烧了似的,猛地一抖,拔腿就追。

老条没追上妹子,眼见那飞着的影子跃进村西的大口井……

父亲闻讯赶来,母亲已被救起。若不是一个退伍兵正巧路过,父亲也许就见不上母亲了。母亲摊在那儿,仍一口一口地吐水。她没睁眼,没有睁眼的力气了。老条嚎哭不止,你咋这样呢?你咋这样呢?你个傻子啊!父亲满眼飞舞着红蝗,目光在母亲身上停停——只是个蜷曲的影子,老条的哭叫撞进耳朵,撞乱那一团模糊,他跳起来砸倒老条,掐住老条脖子。老条猝不及防,干呕似地吐出一线呻吟。母亲喊父亲,尽管比老条的呻吟更低,父亲还是听到了。他丢开老条,扑到母亲身上。

母亲滑动着沉重的眼皮,父亲立马噙住那一抹柔软的光亮,母亲的眼睛没有再闭。

背我……母亲说。

父亲把母亲抱在怀里。

二十多年后,父亲向一个叫马芳的女人讲述当时的感觉,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我的眼睛睁那么大,却什么也看不见。你有没有被水淹没的经历?就是那样,又胀又涩,又辛又辣。我被声音牵着又被声音赶着,我辨不出是什么声音,蝉鸣蛙叫,还有学校的钟声。我机械地走着,那些声音突然消逝时,我的眼睛也清楚了,她问我到哪儿了,我说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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