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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满院子都是肉香,野鸭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哆嗦。高桑觉得有点没意思,心一点点往下沉。“真要走啊?”吃饭时他攥着一根鸭腿又问青蓝。

“屁话。说多少遍了。”

高桑手一软,刚咬了两口的鸭腿掉到地上的猫碗里,青蓝养的那只黑猫叼住了就跑,比贼还快。“狗日的西门庆,”高桑说。

“嘀咕什么呢?”

“包黑炭。”高桑说,“叼了鸭腿就跑。狗日的。这鸭是公的。”

青蓝给她的猫取名包黑炭,除了两个绿眼仁,那猫黑得阴森彻底。但是高桑背地里一直叫它西门庆,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这只猫,跟从地狱里来的似的。

“怎么一眨眼就变成公的了?”

“老子说公的就公的。”高桑有点端不住火,一仰脖下去二两酒。

“给谁撂脸子呢,不想待你他妈给我滚。端着你的鸭子和猫尿现在就滚。”

青蓝火上来了,高桑倒镇定了。又下去一大口酒,说:“吃饭。没事。”

“许高桑,我告诉你,”青蓝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我跟你屁关系没有,我爱去哪去哪。”

高桑本来想还一句,操你妈郑青蓝,那你就去哪儿吧。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怎么能没关系呢,四年了。当初她来到花街,还是他帮着接上岸,帮着提行李箱。那老式的藤条箱,在花街上都算是老古董了,提手那里的铁环都锈了,一摇晃就嘎吱嘎吱响。她还让他帮着租间房子。他认识她是谁啊,就是个碰巧在石码头见到的陌生人。但他是男人,理当搭把手。冒失失地来花街的女人他见多了,都知道这地方生意好做。多少年前跑船的老大们喜欢天黑了在石码头靠岸,喝完酒吃完肉,就到花街上找个温软的女人。所以多少年生意一直不错。外地女人就三三两两地来了,租间房子,白天睡觉,晚上等着四面八方的男人过来敲门。后来运河船少了,水运败落下去,花街的名声也早就传出去了,四面八方的男人依然在黑夜里往这儿跑,船老大多一个少一个也就无所谓了。

她说她叫郑青蓝。高桑扫一眼就知道她过去不是干这个的,但是她说,她就是为了干这个才来的。当晚没租到房子,高桑留她在家住了一晚。那时候老许还没死,听说儿子把这种女人招回家里住,气得一口痰差点把自己堵死,逼着高槐和高树上门来赶。哥仨早分了家,高桑一间屋子单住。高桑抱着土铳子站在自己门口,对同样抱着土铳子的两个弟弟说,回去吧,这玩意你们不是对手。高槐高树就回去了,跟老许说,大哥他狗日的亮出枪了。老许叹了口气,三个儿子都是他亲手教会打猎的,高桑学得最好,比他年轻时的枪法还好。没办法了。然后多少又有点高兴,没准人家真看上自己儿子了,虽说是个那种货,总归是个耐看的年轻女人吧。高桑可三十多多了,随他去吧。

青蓝睡床上,高桑窝在破藤椅里。上半夜有只猫在他心里抓挠,他就盯着被子里的一个起伏的人形看,青蓝跑了一天的路,小呼噜也弄得他心痒痒。后半夜高桑实在累了,才歪着头睡了过去。第二天租到房子,青蓝收拾好,没有立刻开张,天黑了跑到高桑屋子,爬上床钻进高桑的被窝里,像块软面团随他摆弄。天快亮她把高桑掐醒,说,两清了。穿上衣服要走,临出门又回过头说,你是第一个。

就是这句话要了高桑的命,一想起来就跟娶了老婆似的心里暖乎乎的。其实他当时还迷糊着,只睁开了一只眼。但几年下来经过无数次回味,把当时没看见的细节全想出来了,认定了这个女人就好。怎么就他妈的这么好呢。杂货店老歪给他介绍了个二婚头,才二十九,他看都没看就摇头。孟弯弯的一个远方亲戚是寡妇,不嫌他一穷二白,送上门来要跟他,他听了风就锁上门,踩着小船打野鸟去了。老许到死还为他的事操心,他跟老头子说,你放心死吧,女人的事不用你挂念。

老头子死三年了,想挂念也挂念不来,高桑还是光棍一条。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隔三岔五去青蓝屋里,带着刚打到的新鲜野味。青蓝也好这口,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那确实是香。他来了青蓝就把院门插上,谁敲都不开。还是有情义的,要不这狗日的高桑怎么不把野味往别的女人门上送呢。她基本上不收高桑的钱。她知道这不对,周围做生意的姐妹早嘱咐过了,如果你不打算找他做男人,那他就和别的男人没区别,就等于钱。男人等于钱。这是她们掌握的最重要的一道算术题。

现在的问题是,男人越来越少,能够舍得拿出来像样的钱来敲她们门的男人更没几个了。石码头上一天难得见几条船,都改公路运输了,跑得快。剩几条在运河上跑的也多是夫妻船,老婆跟在身边,发动机就得一直响,见了石码头也不敢停。本地的男人这两年也疯狂地往外跑,往南方跑,往北方跑。都说外面的钱多,跟下大雪一样从天上飘飘扬扬地往下掉,只要站好了伸手等着就能发财。周围的几个姐妹说,既没价又没市,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先是一个退了房子去了南方,两个月后把电话打到老歪的杂货铺,让青蓝去接。那个在电话里说,出来吧,这地方男人多,裤带子松钱袋子更松。青蓝说嗯。她将信将疑地把消息告诉别的姐妹,有一个动了心,拎着一箱子家当投奔南方了。她没当回事。又几天,刚去的打来电话,说真的好,价和市明显上去了,还有花花世界可以看。大城市哪。整天待在花街,满眼都是高瘦的青砖灰瓦房子和青石板路面,青苔一个劲儿地往天上爬,大城市简直坐落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心旌摇荡的女人犹犹豫豫地收拾行李,又走了几个。慢慢地走得差不多了,去了都说好。见了鬼了。

这就很严重。她们隔三岔五打回来个电话,说青蓝啊,指望啥呢,都奔三的人了,还不赶时间多挣点,打算一辈子干这个呀。听得她太阳穴嘭嘭地跳。那边说,花街上敲鼓了?这么响。她刚想对电话骂一声,高桑打猎回来进了杂货铺,他要买包红梅牌香烟。高桑对她晃荡一下拎着的几只野鸟。老歪嘿嘿地笑了,鼻子里只出气不出声。都知道那是她的。青蓝就对电话说:“我再想想。”挂了。

眼瞅着又大半年。现在天正好,不冷不热,适合打猎、干活和往外面的世界跑。花街上一天到晚难得见几个男人在走路。她觉得小腿肚子里又重新长出了手,像指南针一样顽固地往南指,让她顺着这方向一直往前走。她们中的一个又来电话,说姐啊,你咋还不来?我不干啦,挣了点钱,我要回家结婚啦。这个小妹妹的声音欢天喜地,仿佛是在婚礼上跟她聊天。她说“挣了点钱”,肯定不少,这小妹妹喜欢谦虚。她马上要嫁人了。接完电话青蓝就理直气壮地踹开高桑的破院门,他刚从外面躲灾回来,正蘸着豆油擦枪,听见门响赶紧把枪藏到门后。几个月前上面就下了通知,为减少犯罪、保护民众安全,所有能要人命的枪械刀子一律上交,他的土铳子是头一条该上交的东西。高桑不交,没了枪打不了猎,不如让他去死。所以该交的时候他不交,上面下来人收缴他就跑,到野地里躲灾去。成功地躲过去三回了,都是街道主任提前给他送了口风。之前他给主任送过三只野鸡,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野鸟。当花街的主任没什么油水可捞,一只鸟也管用。

青蓝说:“高桑,问问你弟弟,该坐哪一趟火车。”

“啥事?”

狗日的就装吧你。青蓝突然觉得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讨厌这个叫高桑的男人,整天无所事事地抱杆枪乱窜,除了打两只野鸟他还会干什么。大半年前她就问过火车的事。他弟弟,高槐和高树,两年前就去了南方,逢年过节偶尔回来一趟,人模狗样地脱掉羽绒服,里面还有西装,还扎了根花枝招展的彩领带。这俩狗日的没走之前也和高桑一样,整天扛着枪乱转。兄弟三个,就像三条找不到屎吃的狗。现在不一样了,两条小的找到了,脖子上就缠了根领带。只剩高桑这一条了,一年到头脖子上光秃秃的。

大半年前那次她问火车,高桑就说,在花街不是挺好么?有事我还能照应一下。青蓝说,都说南方好。好什么,高桑一脸不屑。那你也去吧,青蓝说。高桑哼了一声,我?那鬼地方,电视上你没看见?撒泡尿都得看手表。一天忙下来回到家,照镜子都认不出里头的人是谁。跌跌爬爬的,高桑说,我他妈的才不去。我打猎,想转到哪里就转到哪里,神仙似的。跟着就哼起了小调,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

青蓝后悔自己又问他了。为什么要问呢。为什么她想从高桑那里知道消息?她可以随便问一下南方的某个姐妹,或者其他人。花街上的人去南方的有一堆。她生自己的气。但是一天没到头气又消了,都不明白为什么就消了。她只记得她回到家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发呆,听三五只麻雀在槐树上跳,包黑炭把尾巴竖得笔直对她叫。一直坐到天傍黑,高桑推门进来了,左手一把鱼叉,右手里两条鱼。高桑说,咱今晚喝鱼汤。她不理他。高桑就一个人杀,一个人做,浓白的鱼汤端到她面前,香气扑鼻。

“喝吧,”高桑说,“凉了腥。”

青蓝不理他,吃鱼喝汤,把鱼头夹给了包黑炭。她知道高桑最爱吃鱼头。高桑笑笑,又说:“我梦游症看来治好了。”明摆着他在夸她。方子是她出的,泡酒的蜈蚣和蚂蚁也是她帮忙抓的。青蓝模模糊糊记得八岁那年听过一个偏方,把蜈蚣和蚂蚁去了脚浸酒,喝上一年就能治梦游。她让高桑试试,竟出效果了。高桑继续说,“以后你就不用怕我半夜爬起来了。”青蓝正打算把第二个鱼头也夹给包黑炭,快落到猫碗时紧急提上来,放到了高桑的碗里。还是你吃吧。

外面的天彻底黑下来。

那段时间生意已经淡下来,经常一整夜听不见敲门声。高桑就经常住在青蓝那里。那天晚上过了九点,青蓝给财神添了第三炷香。财神一动不动。高桑在床边犹豫不定,最后说,洗洗睡吧。顺手把外套脱了下来。脱袜子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青蓝看看高桑,高桑说,开门吧。然后开始把袜子提上去,接着穿外套。他和进来的陌生男人擦肩而过,一句话都没说,像个影子飘到了院子外边。

青蓝以为他总会说那么一两句,或者骂一两声,甚至把拳头送出去。高桑没有。青蓝在陌生男人的身底下时老走神,莫名其妙地有点感谢高桑的一声不吭。等她把那男人送出院门,关门时看见墙根下一个黑影子站起来,是高桑。那晚有点凉,高桑缩着肩膀慢慢走过来。青蓝发现自己的气已经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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