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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说起来是陈拴钱夺了根水爹船队老大的位置。

刚进长江的日子,拴钱总觉得浑身的骨头作胀,这不奇怪,拴钱原先虽说做渔民,在水上的日子多,可毕竟吃住都在岸上,脚上能沾到地气,摇桨撒网上船下船,胳膊腿都不闲着。现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船上,白天基本上守着笼子般的驾驶舱,就一个握舵的姿态,人站成了雕像,手脚都僵硬了。夏天的傍晚船泊了,拴钱就会忍不住跳进江水中,游到对岸,又游回船边,活动活动筋骨。那天排队装沙,得等老半天,拴钱就下了水。

天热,下水的人不少,都在船头船尾,挤在一起。拴钱一手托着仰天的草帽,一手划水,直接朝江心游去。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沙洲,洲上长满了低矮的树木和茂盛的杂草,从浑黄的水面上看去,绿得养眼。江水不同湖水,流急浪大,一口水吞进嘴里,舌苔上会有一层沙子留下来,让你老觉得吐不干净,要是湖水,吞一口也没事,等于喝了口矿泉水。拴钱独自向江心洲游去,游一阵,将草帽换一只手,草帽里放着他的裤衩和香烟打火机,在水里你可以一丝不挂,上了岸你得有块布遮羞。浪头打过来,拴钱将手中的草帽轻巧地往空中一抛,然后,躲过浪头的草帽又稳稳落进他的掌心。

他偶尔回头,才发现有个人追着他游过来了,那泳姿有招有式,像电视上比赛的动作,拴钱奇怪的是这长江里怎么会有这么白的人,水浊,那小子露出水面的皮肤在阳光下亮得像是银子。拴钱用脚掌和肚腹运水,立住身子,像是海洋公园里竖起身子顶球的海豚。这招数在固城湖叫“踩水”,厉害的角色肩上能扛一箩草灰,游到湖心岛上不打湿。拴钱抬起另一只胳膊向他招手,那小子仰起头看 见了,加速奔他而来。近了,拴钱倒下来急急游几十米。远了,拴钱立起身子再招手逗引他。几个回合,到了沙洲的浅水处,拴钱的脚觅到了光滑的沙土,上了洲,那小子也上了岸,显然累得够呛,大口地喘气,身子果然白得厉害,居然也是一丝不挂,该黑处也黑,不仅是黑,还有绿,是一根长长的水扁担草绊在裆间了。拴钱不由得笑了,固城湖有句谚语,不是老子划水不快,是水草绊住了老子的卵蛋。讥笑的是那种输了却为自己找借口的人。

拴钱扔一根烟给他,扔偏了,那小子却一个鱼跃接住了,身手奇快。阳光下,一黑一白两个赤裸的男子脸对脸点了烟,都不急着说话。

烟抽完,那小子说,大哥,好功夫,教教我。

拴钱说,其实简单得很,用肚子上的力量击水。

拴钱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肚子,手伸到半空,停了,回来拍拍自己黑油油的肚皮。

拴钱说,你刚才游的那个姿势,两手两脚并拢的,叫什么来着,蝶泳?实际上用的就是腰和腹的力量,只不过你那是横着,我是竖着。

那小子就下了水,拴钱在岸上做教练。其实哪里像拴钱说的那么简单,他总是忍不住用双手去划水,拴钱说,你小子笨,没手了你只晓得动脚,你要动屁股和腰,要像趴在女人身上一样用力。那小子试了几次,真的能在水里站住了,只是水还淹在脖子那里。拴钱又抽完一根烟,那小子还认真地在水里折腾,拴钱说,上来歇会儿,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那小子上了沙洲,一边走一边还前后颠着屁股,没水遮着,那动作很下流。拴钱说,做事儿除了做,还得脑子里捉摸。那小子连连点头,说,大哥说得对,这活儿不光动屁股还得动脑筋。洲上有很多水坑,坑里的水比湖水还清澈,小鱼小虾在里面自由地游动,那小子像个孩子,用双手去捧,看小鱼在他的手心里游,又轻轻放回水中。拴钱开始有点喜欢他了。

往回游之前,他在水坑里逮了一条火柴梗长的小鱼握在手心,对着拴钱说,我要举着它带到我船上,让它和我一起活着过江。拴钱笑笑,这小子要举着一只手游回去,还保证他拳心里的小鱼不撒手不捏扁。这挺困难,但拴钱没有打击他。拳头连着胳膊,胳膊连着脑袋,脑袋是他的小命,危急时由不得他,该撤手自会撤手,再说,拴钱跟着他,等于跟了个救生员。

刚出发,对面有两个黑影扑过来,看得出是快艇。拴钱想,糟了,这两只快艇一左一右,掀起的浪头肯定让这小子够呛。近了,那快艇却关了马达,乖巧地等在那里,等他俩游过去,才缓缓跟上。看得出这小子是个不要命的角色,有几次浪头打过来,明显淹过了头顶,他冲出来,甩一甩脸上的水珠,那高举的一只胳膊依然像一只帆撑在水面上。最糟糕的一次,他整个脑袋都沉进了水里,只剩一只拳头浮在水面上,艇上有人急得跳入江中,却不敢近前。拴钱慌了,将手上的草帽随水一扔,潜进江水,将他顶上水面,他吐了一口水,冲拴钱一笑,那只举着的拳头还是不松开,看来这小子不是凡人。快到达时,水里的人群齐声为他加油,他脸色白得如纸,没了一点血色,一只手抓住了船舷,那一只拳头高举着不让人碰。拴钱立在水中,见他坐在船帮上,一边喘,一边吐嘴里的沙子,一大帮人围上去,用干毛巾擦头发的擦头发,擦后背的擦后背,他朝拴钱喊,大哥,过来看看它活着不?他松开手,那小鱼见了光明,卧在他手心里一动不动,恰巧边上替他擦身的人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小鱼掉进江水中,白肚子一闪逃命去了。这小子突然变了脸色,立即有一只纹着龙身的手臂斜刺里挥过来给了边上那人两记耳光,那人一愣,双膝在船板上跪下了。

这小子是什么人?也太霸道了。

拴钱解围说,老弟,这小鱼肯定活着,它要是死了就漂在水面上了。

他侧身对跪着的人慢声慢气地说,这鱼也是一条命,我承诺了不让它死,它就不能死。

走时,拴钱朝他竖了竖大拇指,把在沙洲上他送的那个礼还了回去。

他挥挥手说,大哥,我是白脸,有事来找我。

拴钱手脚一愣,忘了是在水中,差点沉了下去,拴钱说,你是白总?失敬失敬。白脸笑了,说,我不姓白,我叫郑守志,有空来找我喝酒。

长江里有几个人不知道白脸?可拴钱没想到他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小子。关于白脸的身世江湖上有多种版本。最靠谱的说法是,白脸本是一船工子弟,顶替父亲在轮船公司做了船工,几年后公司搞下岗,白脸成了第一批下岗工人。他组织了同时下岗的工人去吵去闹都没有结果,别人散了,白脸却赖在船上不走。若干日子后,先是公司经理在码头上失足落水,泡成了死猪才被人发现,接着是船长在船尾拉屎时不明不白掉进了长江,身体被螺旋桨割了十几道口子,成了残疾。船长认定是有人在他习惯的蹲位抹了机油,他才会滑下江中,怀疑是白脸。白脸却已从船上消失,再露面时航运公司已被他买下,他成了法人。

拴钱知道他的名字时,白脸已成了长江里黑白两道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收服了大股小股的江匪,摇身一变成了拥有多家公司的老总。拴钱所在的船队就在他的打沙船上装沙,固城船帮的老大罗金宝提到白脸简直敬如天神,拴钱却把他当成了黄毛小子教训了一通,人家还一口一个大哥。拴钱那时年轻,第一回知道了江湖水深。

再见到白脸是在几个月后,固城船帮和安徽船帮发生了一次械斗。起因是为了排队装沙。正值浦东开发高峰,上海沙码头沙子供不应求,沙价自然就高了上去。罗老大带着船队到白脸这里装沙,白脸那时也只有两条打沙船,船队只能散开落锚排号。没想到安徽一支船队斜刺里挤了上来,首尾相联,像是等红灯的车队,明摆着是挤兑固城船队。罗老大带着拴钱等几个船长们找白脸手下的人讨说法,可那小子爱理不理,罗老大急了,多等一天船队的损失就是几十万,罗老大率先驾着自己的船抢位,两条船船头撞到了一起,对方船上的人冲上船来动了手,显然是有备而来。双方的大船都放了小船,带着家伙往罗老大船上赶,罗老大船上只有一挂绳梯,爬上去的人立即投入战斗,抢绳梯的双方小船也在下面开辟了新战场。叫声哭声在江面上响成一片,大船上不时有人摔下船台,小船上的人干脆跳入江水中肉博,拴钱也上了大船,操起一根长竿,左右挥舞,且战且退,守住驾驶室,将船挪开,不让对方的援兵上船。等到白脸率人过来,双方都伤了十几个人。这一战其实没有赢家,耽误了一天多,双方都损失不小,连带白脸的打沙船也停了大半天,跟着倒霉。等双方把伤员送上岸,白脸把双方的船队老大召集到自己的办公室,罗老大叫上拴钱一同去了。

白脸的办公室设在船上,很大,几乎占了整整一个舱位,出奇的安静,听不到船上发动机的噪声,光线有些暗,仔细打量,才看出墙上都装了吸音板。白脸坐在办公桌前,埋头读一张报纸,身后站着三个手下。双方船队老大进去,怒目相向,只是在这里不敢吱声。

白脸抬起头,说,来了,坐。

白脸说,开灯,我平时不喜欢太强的光线,可今天话要讲在明处。

灯开了,这才看清白脸身后那三个人站姿不同,边上两个人背着手,中间那个人却靠墙大张着手臂,像是十字架上的耶稣,不过他的手心里钉着的不是铁钉,而是两根长长的钢针,像女人结毛衣的竹针那么长。拴钱认出,那人正是他和罗老大前去论理的白脸手下。

白脸说,实话实说吧

钉在墙上的那人抬起头,脸上有掌掴的印痕,说,我该死,我收了安徽船队一方,是我默认他们抢位的。

一方就是一万。为了一万就让我的船队少赚几十万,罗老大冷笑着说,你要是跟我明说,我给你两方三方都没问题啊。

白脸说,我的人我自会管教,现在看看这事该怎么收场。他把眼光投向安徽船队的老大,说,你拿个处理方案,凡事都得讲个道理,你喜欢闹腾,不能让我们为你的喜欢买单吧。

那老大是个黑胖子,沉默了半天,说,我负担所有的医疗费用。

白脸不看他,自顾玩着手里的两根钢针,拴钱这才发现,他办公桌上放着一只竹匾,竹匾里有许多粗细长短的钢针。

黑胖子接着说,还有,还有郑总您的误工费用。

白脸扔了手中的钢针,钢针在桌面上蹦出清脆的响声。白脸说,这话在理,没讲完哩。

黑胖子无奈,说,算老子倒霉,再加上他们船队的损失。

白脸说,好。抬手鼓了几下掌,那掌声单调而微弱,在他的办公室里显得阴森森的。

罗老大说,那不行,他还得向我的船老大一一道歉。

白脸说,是吗,看样子罗老大是个要面子的人,这世道,面子是什么?面子就是钱啊。要钱还是要面子,二者只能选一个。要面子是有钱人的事,钱多了才想到要尊严,罗老大让我羡慕。

罗老大立刻脸白了,说,我有什么钱,气不顺而已,还是郑总您做主。

出门的时候,白脸指着拴钱说,你留一会儿。拴钱看一眼罗老大,罗老大点点头走了。白脸说,我是喊你大哥的,到了我这里,总得多坐一会儿。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白脸说,这结果你满意吗?

拴钱说,谢谢郑总,我满意,我们罗老大其实也满意。

白脸说,我是冲着你来的,是给你面子。罗老大?彼可取而代之也。

拴钱茫然。白脸说,我是说,你可以取代他做固城船队的老大。

拴钱忙说,我可不敢,罗老大本来就是村上的支书,当惯了干部的。再说我也不能这样做,不在谱子上。

白脸哈哈大笑,长江上本就没一本规定的谱子,你想怎么唱就可以怎么唱,谁敢唱谁就定了调。长江上的道理攥在强人手里,你们那个罗老大太熊,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熊就得受人欺。再说,这老小子做事也拿捏不准分寸了,在我面前也想得寸进尺,脑子坏了!大哥你这样的人领头才能撑得起固城船队。

这话拴钱当时没弄清真假,可白脸说者有心。

白脸不仅卖沙,船队的柴油也由他包办供应,那一个冬天,柴油供应突然紧张,白脸的柴油价格飞涨,而且质量也明显下降,机器常常在中途突然熄火。罗老大怀疑白脸卖的柴油中搀入了劣质油,召集船队中几个大户,商量合资造一艘加油船。拴钱说,这事得让白脸同意,至少事先得知会一声。罗老大说,白脸主营是打沙,卖油只是副业,再说,咱的油船专供自己的船队,不跟他抢生意,这点面子他会给我老罗的,没必要前怕狼后怕虎。

罗老大没想清楚,这样做其实是在与白脸叫板,是与虎狼争食,而在虎狼嘴里掏食是多么危险,他一念之差遗恨终身。

按惯例,临近春节,白脸会请客户吃一顿饭,刚进腊月,他就安排了先请罗老大的船队,饭局设在岸上的一家酒店,大厅里摆着十几张桌子,船长和船工都请,罗老大、拴钱等几个船老大安排在主桌,白脸亲自陪席,每桌上都有一个白脸的手下斟酒。其乐融融,看上去像是一场婚宴。

酒菜上桌,就有人忍不住下了筷子,众人争先恐后,只白脸和他的手下端坐着没动手。罗老大也挟了一只鸡腿放进盘中,立即有一双筷子去抢另一只鸡腿,是拴钱同座的一位船长,没想到被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抢了先,抬头看,竟是白脸身后立着的随从,那家伙笑咪咪地说,给你。鸡腿直接送进了这船长的喉咙口,卡得他双眼翻白,一桌人立即放了筷子。

现在,那家伙擦了擦手说,请郑总给大伙讲话。

罗老大将自己那只鸡腿放进了白脸的盘子,低声说,船上人不懂规距,您多海涵。

白脸仿佛没看见,说,是肉谁都想啃一口,只是我手下的人守规矩守惯了,见不得不守规矩的人,你别介意。

说完白脸举起杯,站起来清了清嗓子,朗声表达了对各位船老大的谢意,又特别感谢船队老大罗金宝对公司的支持,然后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又热闹起来,似乎人们都忘了刚才的小插曲。拴钱坐在对面,抬头就能看见白脸身后的随从,说,郑总,让这两位也去坐席吧。白脸说,陈老大给你俩面子,就听他的,去吃饭吧。两人齐声说,谢陈老大!转身去了。拴钱眼前豁亮了不少,心里也不由得感激白脸。不是感激白脸给了他面子,而是感激白脸喊他陈老大,没有称他为大哥。要是白脸在桌上称他大哥,他怕在罗老大面前就说不清了,白脸是个聪明人,他显然猜到了拴钱的担心。不经意间,拴钱似乎和白脸有了某种默契和秘密。拴钱问自己,他拴钱有什么好担心的?说白了不就是那次游泳救了他,这没有什么上不得桌面的。拴钱再追问自己,说到底,他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白脸说过的那句话,让他顶了罗老大。这才是他和白脸共同的秘密,这么说,白脸没把那天的话当玩笑,他也没把白脸的话忘掉,他不禁吓了自己一大跳。

该来的终归要来。

宴毕,杯盘撤下,桌上换成了麻将和扑克,酒场成了战场,打牌的打牌,没上阵的坐着或站着观战。

白脸说,罗老大,早就听说你是牌桌上的高手,今天我也交点学费领教一回。

饭后这一场牌,已是惯例,船老大们几乎人人参与。腊月一过就是新春,除了输蠃,船老大们更多是赌来年的财运。往年这白脸从来不参与,酒喝完就走人,今年是个例外。

罗老大确实牌技精湛,这是他做村支书时操练出来的,和船老大们赌钱从来是赢多输少,以至于名扬江湖。罗老大欣然应战,点着拴钱和另一位船老大说,郑总笑话我,我们就陪郑总开心开心。

白脸说,底盘多少?

罗老大说,郑总出场,玩大了我们陪不了,玩小了郑总没感觉,我看就十担。

十担就是十张百元钞票,一千块的底牌,一晚上下来每人的输蠃不下十万。拴钱没带这么多现金,可又不敢驳白脸的面子,只能硬着头皮抓牌。拴钱为罗老大担心,罗老大不知是酒多了,还是想赢钱昏了脑袋,居然把白脸当成了一盘白斩猪头肉。

这种赌法称为“诈鸡”,顾名思义,赌客是鸡,钱是鸡想啄的米,但是鸡一不小心,自己的口粮就成了别人的肚中食。规矩是这样,每人放一千块在桌中央,这是人头费,即底盘,必须的;然后每人抓三张牌比大小,老A为大,2为小,比牌时以三张牌中最大的为准,如大牌相同,则比第二张,以此类推往下比第三张。你要是觉得自己牌臭,就放弃,那一千块就是赢家的,你要是觉得牌好,就再往桌中央扔钱,至少一千,上不封顶,比如说你再扔五千,竞争者必须也至少扔五千,最后只剩两个人竞争时,你扔对方一倍的钱可以申请亮牌比大小,这时,桌上已堆满了百元大钞,归牌大者一人所有。

这实际上是一场心理战,牌在手中,好坏都不露声色,罗老大精于此道,明明是一副小牌,却往桌上扔大钱,吓得有大牌的人也放弃。偶尔,白脸跟他拼到底,亮牌时,罗老大手中竟然真的是一副大牌。白脸财大气粗,输多少脸上也不显山不露水。倒是拴钱和另一位船老大,常常扔出去的钱有去无回,气急败坏却又只能一声叹息。冒险,可能扳回来,也可能赔进去更多。每次至少那一千块的底盘成了肉包子打狗。拴钱盘算,身上带的钱只够陪两个钟头,输光了他就只能让出位置走人。

拴钱掏出最后一张钞票时,站起来朝三位拱拱手。这一桌赌的大,满眼都是层层叠叠的红票子,早有别桌的人围上来观看,不愁没有人接他的班,但白脸放下牌,说,陈老大,且慢。

拴钱说,郑总,不好意思,我口袋见底了

白脸说,等我把桌上的牌点一下再走。

白脸把牌拢齐,飞速地点了一遍,说,少了两张牌,一副扑克,五十四张,现在只有五十二,莫非陈老大你藏了两张?

拴钱急了,说,我怎么能做这种事,边说边将棉袄口袋朝外翻了个底朝天。

白脸又把牌归了一下类,很清楚,桌上只有两张A。

桌子边上坐着的站着的都噤了声,别桌上有的人好奇,歇了手,蹑手蹑脚围过来。

另一位船老大也站起来,将棉袄口袋外翻,那袋底是一撮撮发黑发黄的烟丝。

罗老大跟着站起,白脸伸手拦住他,说,罗老大,你就不要翻口袋了,只要把鞋脱下来就行。罗老大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声,脱下左边一只棉鞋,空的,抬起右脚,白脸的手下立即抢上来卸了鞋,一红一黑两张A从鞋帮掉了下来。拴钱记得,打牌时罗老大的右脚一直架在左腿上的。

白脸的随从一左一右站在了罗老大两侧,白脸朝他们摆摆手,说,留着他的手吧,他还得握舵呢,不过,罗金宝,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罗老大从棉袄和裤子口袋里掏尽所有钞票放到桌上,桌子上的钱码成了小山。输了钱的船老大用手指点着罗老大的鼻子,说,罗金宝,你就是这样做我们的老大?难怪每次打牌都是你一个人赢,你他妈的真是要钱不要脸。

罗老大低着头,转过身钻出人群,突然又站住,将脖子上的围巾摘下,回头放到了钱堆上。这条围巾是白脸送的,它不止是条围巾,只有在白脸那里装沙的船队老大才会送一条,戴了它是一种身份。白脸从桌上捡起围巾,走到拴钱背后替他围在颈窝里,拴钱连连推让,说,这怎么行,这怎么行。白脸看了一眼众人,说,没了罗金宝,你们固城船队就不想在长江里装沙了?这话把愣着的船老大们说醒了,纷纷说,陈老大,就你了!

白脸抽出一叠纸币,用手指弹了弹说,我们仨把钱放回口袋,罗金宝这一份算是他代替大家缴的船队管理费,陈老大,你点个数,记在账上,我看,你船队的各位船老大省了半年管理费了,这是罗老大给大家出的份子,好人哪!

临走时,白脸突然说,陈老大,把你身份证掏出来。

难道做船队老大还要看身份证?拴钱不解,迟疑着掏了出来,白脸一看,哈哈大笑,自己也掏出身份证递给拴钱,说,大哥,你应当喊我大哥才对,今天开始,咱俩得正本清源了。

拴钱盯着白脸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白脸居然比自己大五岁,拴钱难以相信,却不得不认,人家脸白皮子嫩,生得年轻。拴钱说,只怪我一张脸长得寒碜,我认,今天开始,你是大哥。

陈拴钱就这样做了固城船队的老大。而罗金宝,从此离开了固城船队,这一场牌证明他来年的运气真的很差。他的大船像一只被狮群驱赶出去的老雄狮,孤独地漂泊在长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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