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水认识陈茗是因为陈茗家开了一个影碟出租店，木水在北斗酒家打工。天麻麻亮，木水跟着老板娘上农贸市场买菜，老板娘讨价还价后付钱，木水便把买下的菜堆上三轮车，踏回店里。白天，木水就做厨师的下手，拾菜洗菜，晚上停了炉，木水的工作是掏煤灰。木水的精神太足，一天忙到晚，夜里还是睡不着。木水晚上就睡在店里包间的沙发上，包间有vcD影碟机，有大屏幕彩电，木水就跟老板申请能不能让他晚上看影碟，一个星期只看一回。老板很大度，说你天天看都行，只是影碟你要自己去租。
陈茗家的出租店离北斗酒家最近，木水星期天晚上就成了陈茗家出租店的顾客，星期天酒店的生意相对淡一点，打烊早，木水总是选择这一天租影碟，陈茗星期天晚上也总是在柜台上，后来木水发现星期六晚上陈茗也在柜台上。陈茗是师范大学地理系的学生，礼拜天一般回家过。陈茗挂着白色的校牌微笑着问木水要哪一盘，木水的脸就不自觉地会红起来，陈茗坐下来登记影碟名字时，木水就看清了她胸前校牌牌上的校名。木水是读过初中一年级的，如果不是爹说读书没出息，木水说不定也能读下去读高中读大学。木水对大学生尤其是女大学生在心里是存有几分景仰的。老板常常对包间的顾客介绍陪酒小姐时说她们是大学生。木水听见了就会替几位小姐脸红，她们连菜单上的字都认识不全。女大学生应该是陈茗这样的，笑是笑，站是站，坐是坐，清楚。
木水由一个星期租一回碟子发展到一个星期去两回，这增加了的一回当然是在星期六。后来形势继续发展，木水感觉到租碟子这桩事像他那刹车坏了的三轮车遇到了下坡，势不可挡，星期五歇工后他也忍不住朝陈茗家的方向迈步了，但星期五的晚上木水没有看到柜台后面明媚的笑脸，那里站着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汉，木水顾不上弄清楚他是陈茗的父亲还是陈茗的爷爷，木水慌乱地拿了一盘香港的武打片，回来后才发现那是上一星期刚刚看过的一盘。接着第二天、第三天，木水都没能在那里看到陈茗。木水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心里的那个愿望太贪婪的缘故。但接下来一个周末，木水在陈茗家的店里还是没有看到陈茗，木水的日子就过得没有了生机，白天干活的时候显得木头木脑，老板说木水木水你是不是想家了，厨师说他哪会想家是想女人了，木水眼白很多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计较，接下来的几天依然是蔫头蔫脑。
木水现在早晨买菜回来的路途绕了一个弯，直截了当地说现在木水骑着满载而归的三轮车每天都经过陈茗家的店。这一天，楼房的缝隙里露出的窄条条的天意外的蓝，木水骑在车上仰头看天，感觉像在河滩上放牛骑在牛背上看天一样舒畅，木水觉得这是好日子，木水把三轮车踏得像公安们骑着三轮摩托一样威风，这一天，陈茗果然就站在柜台里。不过陈茗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微笑迎接木水，陈茗勾着头，用一个脸盆盛着水，在洗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子，洗得很专心，偶尔用镊子夹住一枚石子朝着阳光眯住眼，木水就忍不住也凑过去眯住眼。
“你看，多像一匹在山崖上奔跃的猎豹。”陈茗像对老朋友说话一样对木水说，木水便忍住了嘴里想说的话，讨好地点点头，木水本来觉得那石子的图形像一只撒尿的小狗，尤其是那一条撇着的后腿，活灵活现。陈茗用手捧着一堆石子，炫耀地对木水说，这都是我在南京实习时买的，雨花石，知道吗
木水晓得雨花台，听小学老师说，是革命烈士的鲜血染红的，木水想告诉陈茗，他家乡的湖滩边，到处是这种五彩缤纷的石子。
陈茗说，可惜我捡到的都不是精品，精品都叫人们收藏去了，我在展览馆看到了一枚，栖霞秋枫，晚霞与红叶相衔，那是怎样一种美丽的意境啊!
陈茗的两腮忽然一片潮红，木水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一块怎样的石子，能让陈茗如此美丽。木水告别陈茗时，一个叫“栖霞秋枫”石子的名字就留在了木水脑袋里。
木水说想家，老板准了他假。木水回来的时候背了一只沉甸甸的化肥袋，厨师以为是吃食，抢过来发现重得坠手，才晓得走了眼。星期六的晚上，木水背着化肥袋就往陈茗家店里闯，络腮胡老汉吹胡子瞪眼睛拦他，陈茗就走了出来，木水对有些惊讶的陈茗说：“石子!”
陈茗说：“进来，进来。”
木水就理直气壮地进了陈茗的闺房。陈茗家的房子是那种沿街的套房，街面上的这间做了店，里面的依旧住着人。木水提住袋底，把石子统通掀翻在绿色的地毯上，陈茗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才像电视上的女子那样“哇”了一声。陈茗和木水围着石子坐在地毯上，陈茗替那些她看中了的石子想名字，然后写在一张张小纸片上，木水负责把纸片贴在石子背面，然后放到陈茗的书架上。木水有时候觉得耳根旁痒痒的，知道是陈茗几根不老实的头发丝游了过来，想挠，又不想挠，想让，又不愿让，忍不住痒痒嘿嘿嘿地笑出声来，陈茗便仰起头，傻傻乎乎地跟着笑几声。石子拣完了，木水不想走，说，我教你玩“天子地子”的把戏，这是木水在乡下常玩的游戏，木水将拣剩的石子挑出最小的十几颗，一人分一半，先由木水捧在手心，木水将手猛然一抛，右手在空中捉住一颗，其余的石子都藏进地毯中，木水每次必须抛出手中的石子，在地毯上捉出一颗石子，再及时接住抛出的那颗石子，不让它落地，一颗颗拣尽了，便是赢家。陈茗一双纤细的小手，上下翻腾，却硬是没有木水那双厚笃笃的大手灵巧，不时败下阵来，木水便故意地输一两回给她，看她那双大学生的手像雨前的燕子翱翔，木水心里说不出地受用。
玩得倦了，木水告辞。木水说：“今天的石子中没有那颗叫‘栖霞秋枫’的”
陈茗说：“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不可能有的。”
木水不相信，木水说：“你牢记，下次回家我一定替你找到‘栖霞秋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