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再说什么时,虎皮田鸡瞅空从王来电手里跳到了地上,可能刚才眼睛被王来电捂着,突然见了阳光却晕了方向,它趴在老头脚边一动不动,老头弯下腰顺手捡起它的一条腿拎了起来。王来电伸手去接,却听见两声喑响,老头把田鸡的两条后腿捏断了,老头把田鸡扔在地上,说,你折腾,老子看你怎么折腾,田鸡趴在泥巴上,拖着两条后腿,可怜兮兮地扭动着身躯。
王来电恼了,跳着双脚冲老头喊,你赔,你赔﹗
老头说,赔什么赔,这田鸡是我逮住的。
老头的嗓门高了,砖垛的后面冒出两颗光脑门的脑壳朝这里张望,老头挥挥手,那两颗脑袋又隐了下去。这让王来电脑壳清醒了,瘸老头是有钱人,到哪里身后都带着跟班,跟他胡搅蛮缠没好果子吃。王来电不吭声,老头捡起那只田鸡,又是两声喑响,田鸡的两条后腿立即又好了,老头手一抖,田鸡差点从他手中跃了出去。
王来电接过田鸡,老头在田鸡腿上使的本事让他心生佩服。
老头得意地看一眼王来电,说,崽伢,讲个故事给你听吧,从前,有一个漂亮姑娘,也就是一个美女吧,在地里跌了一跤,把胳膊瘸了,她就举着胳膊一路哭回家去,那时我还是小伙子,整天拜师习武,顺便也学一点治跌打损伤的中医。我在村口拦住她,那时我可是一俊小伙子,腿和胳膊都没瘸,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一帅哥。我拦住她想告诉她胳膊骨头没断,只是脱了臼,我能治。可人家美女不理我,人家姓王,我姓张,张王村人一村两姓不搭话,我那时一是被美女左扭右扭的屁股迷了心窍,二是想试试自己的中医手艺,追上去一下把美女的裤腰扒拉到屁股上,美女白花花的屁股晃得我口干舌燥,听那美女“啊哟”一声,那只举着的胳膊情急之中去抓裤腰,脱臼处“嗒”的一下就复位了,她用好了的胳膊掩着脸,却一声接一声骂我“流氓”,哭得更厉害了。
王来电有一句没一句听着,心思放在逗弄那只田鸡上。
后来吧,后来,姓王的一族人就不肯饶过我了,那年月,支书和大队长都姓王,恰巧我家成份又是地主,地主你崽伢不懂吧,就是有田有牲口有长工,就象现在的老板有土地有机器有民工,他们硬说我是阶级敌人贼心不死,阶级你崽伢不懂吧,阶级就是把这世上人分成两拨子人,一拨是有钱人,一拨是没钱人,阶级斗争就是这两拨人你斗我、我斗你,有完没完。他们把我的一条胳膊架在凳子上,用王铁匠的大锤一砸,我胳膊就耷拉下了,他们笑着说,你不是能复臼合榫吗?我痛得鬼哭狼嚎。他们把我的一条腿架在凳子上,用王铁匠的大锤一砸,我的一条腿就耷拉下了,他们还是笑着说,你不是能复臼合榫吗?我痛得昏死过去了。
王来电抬起头看看自说自话的老头,说,你怎么像个老太婆一样罗罗嗦嗦,一点都不像个有钱人。
老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有钱人就不能罗嗦?谁立的规矩?着样子我是老了,老成一个老老头了。
王来电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张王村大人们故事中说的那个瘸老张,我打小就听着你发财的事长大,耳朵听出茧了。
王来电说,你成了瘸子就跑出了张王村,天南海北后来在南京落脚做了老板,你就把张王村张姓的后生全带出来打工挣钱,村里姓王的后生你一个也不要,傻瓜王爱军跪在地上求你你都没带上他。
老头说,王爱军的爷爷就是抡大锤砸我的大队支书。
后来,你钱越赚越多,都说你的钱就是造几间房都盛不下了,村上要修路,傻瓜王爱军的爷爷还做着村支书,带村干部来南京找你捐钱,你请他们在南京最好的饭店吃饭,请他们在南京最贵的澡堂洗澡,末了你对他们说,张王村的张姓人有一天会都搬出张王村,搬到南京重新建一个张村,修路的钱你不掏。要你掏,也可以,王姓的村干部砸断自个一条胳膊,你掏十万﹔砸断自个一条腿,你掏二十万。没人肯砸,只有人骂你娘,他们在张姓人的笑声中灰溜溜地走路了。
你崽伢咋知道这么多呢,都是做爹娘的绕舌儿,老头说这话时有几分受用,说,我也没吹牛,你爹娘肯定告诉你了,这个小区有几幢楼就是留给张王村跟我出来闯荡的张姓人,这会所就叫张氏会所,这盖的小学就叫张氏小学,你马上就会是张氏小学的学生。
我不在张氏小学上学。
你崽伢是个犟伢哩,你是谁家的孩子?我猜猜你应该是谁的孩子,你辈份是哪个字辈?
我不告诉你。
老头拿王来电没辙,老头有些无趣,一个光脑门的小伙子举着手机跑过来喊他,张总,您的电话,谁的?他有些不耐烦。加拿大来的,可能是您孙子。老头立即眉开眼笑,你说爷爷不肯接,这崽伢八成是卡上没钱了才会想起给他爷爷打电话。嘴上说着,身子早歪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