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太阳悬浮在澄碧的天空中，天气极为晴朗。
庄子中央的广场上，一条水渠蜿蜒而过，清澈的泉水浇灌着广场上几株古老的榕树。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点点斑驳的碎影，十余道身影盘坐在树下的石台上，随着风的韵律一呼一吸，一股股可见的气流在其皮肤下游走，数次循环后，几个人张嘴一吐，将一股浊气吐了出来。
林家庄一年四季收获丰富，平时庄户们只要愿意，便能来这里修炼。
距离广场不远处，有一座楼阁高出周围房屋一线，在这里可以将全庄尽收眼底。此时楼阁上放着一把躺椅，一个少年仰面躺在椅子上，头上罩着一领薄衫，只露出略显苍白的双手双脚，就这么悠然而睡。
待太阳转过屋角，少年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露出衣衫下瘦削的身材，只见他十二三岁，长相颇为俊俏，只是一双发黑的眼眶和病恹恹的神情让他没有其他少年那样蓬勃的朝气。套上长衫，少年将脖子上挂的一枚狼牙似的坠子拢进衣袍，随后走下楼来。
“少爷，老爷交待，您今天除了修炼外，不能外出……”听见声响，一名身穿青衣的圆脸小厮匆匆忙忙走过来，手上提着一双蛮牛皮的靴子。
少年扭头看了自己的贴身小厮，狭长的眼眸里流露出几分慵懒，末了才慢悠悠道：“出去走走，多晒晒太阳，不然有的人还以为林家庄少庄主淹死在自家茅坑里了。”
面对少年漫不经心却又不容抗拒的眼神，来顺犹豫了片刻，选择了顺从。自从两年前，小少爷在一次堕马的意外中跌伤了后脑勺，来顺便发现主子的眼神里产生了某种变化，是什么样的变化他说不准，但主子的性子明显安静了不少。
娴熟地帮少年扎好发髻，来顺取来一把雨伞。
这不是一般的雨伞，经过少年的改装，用轻薄的妖兽之翼代替了常用的树叶，既轻省又耐用。
少年推开门的瞬间，一缕白晃晃的光线照射进来，刺得少年的双眼猛地收缩。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少年举着伞走出了后门。
庄子里花草繁茂，家家户户晾晒着妖兽的皮毛。沿着浓荫下的石子路，两人朝庄外走去。沿路过往的庄户见到两人，纷纷侧身，表示尊重，少年也不时朝众人点头致意。
……
长春宗山门外，一条大路通向十里外的集市，大路边散落着六七个庄子，林家庄就是其中一个。走出庄口两里地，挨着大路有块空地，空地上盖了几间院落，过路的人在此喝水打尖，周围几个庄子的庄户常来此聚赌。
少年撩开其中一座赌坊的帘子，走了进去。
屋中摆放着十来张桌子，每张桌子前都坐满了人，玩骰子、打麻将、推牌九，叫喊声此起彼伏。两个跑堂的伙计好像忙碌的家燕，提着茶壶一刻也不停地来回穿梭，将一杯杯开水续进赌客面前的茶杯中。
少年直接走向屋子的最里边，在通往后院的过道旁放了一张黑木桌子，四个汉子正围着这张桌子推牌九。
两个汉子穿着一身劲装，腰间挂着钢刀，几缕寒光透过牛皮刀鞘射出来，灼人双目。天气并不热，甚至可以说是凉爽，两个汉子却似是热极，扒开了上衣，露出城墙般厚实的胸膛和毵毵黑毛。
同桌的另一个汉子，身材瘦削，双腿蹲在长凳上，跟个猴子似的啃着瓜子。
这桌周围明显空旷不少，竟没有一个人围观。
听见异动，瘦削汉子立马瞪视过来，看见少年裹在一袭黑袍里苍白的脸颊，汉子立马苦笑起来，一推牌，跳下凳来，道：“今天不玩了。”
“不玩了？”一个脸上有着狰狞刀疤的汉子叫道：“老五，你小子赢了钱就想跑？”
“两位哪里话，这钱就当我请两位喝茶。”叫做老五的汉子将手边码得老高的钱垛一推，笑道。
另一个汉子立马色动，伸手要捞，却被刀疤制住，只见他坐在椅子上，脑门在昏暗中发亮：“老五，你这是不拿咱们弟兄当朋友，咱们好歹是猎过暴熊的人，会在乎这几个小钱？”
说着，刀疤转过头来，一条肥壮的胳膊架在椅背上，乜斜着眼，看向少年，眼神里疑惑了下，旋即露出一丝鄙夷：“我当是什么人……一个黄毛小子就让你陈老五跟见了祖宗一样。”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刀疤逗弄道。
赌坊里蓦地清净下来。很多庄户都认识少年，少年偶尔来这里，却只是看，很少有人见过他赌。至于少年的战力，大多数人都有耳闻，却少有人提及，他们已不是天真的少年，说错话，做错事的教训是他们心里最铁血的法则。
更何况来这里只为了一个字，赌，无论身份高低贵贱，赢了可以心安理得地收钱，输了就得给钱，没有比赌坊更冷酷，却又更宽容的地方了。
少年面无表情，与刀疤对视了一眼，目光落到他腰间的那柄钢刀上。钢刀隐藏在打着洞的刀鞘里，只露出一截木质的刀柄，上边油腻而斑驳，隐约可以闻到鲜血的气息。
“刀客。”少年冷冷吐出三个字。
刀疤眼皮一跳，左手不由得往腰间靠了靠，眼神里闪烁着一抹凶狠。
“两位，隔壁老李有道拿手的烤箭羊，闻名十里，我请两位移步一尝如何？”陈老五脸上苦笑，一步到了少年面前，将其挡在身后。
“老五，咱们后会有期！”刀疤砰的一拍桌子，朝另一人打了个眼色，随即推开陈老五往外走。另一人则从腰间摘下一个皮囊，将银钱一股脑儿拨进去。
“人走，钱袋留下。”少年抬起手，伞尖按在皮囊上。
装钱的汉子动作一僵，望向刀疤。
“歘！”
一声刀身摩擦刀鞘的响动，刀疤手按在了刀柄上。这时只听见蹬蹬蹬声响，四周七八张桌子的赌客全部推翻凳子，站了起来。
刀疤眼角抖了几下，刀身入鞘，喉咙里发出一道喑哑的声音：“走！”
后头那汉子赶紧扔了钱袋，匆匆跟了出去。
……
后院。
一道爬满了藤蔓的篱笆隔住了前院赌客的喧闹。
领着少年进了一道月门，陈老五方才转身，对少年作了一揖道：“多谢三少。”
“也就在刚才，我才发现有个庄主老爹的好处。”少年伸了个懒腰，懒散道：“以后少跟这种人玩牌，输不起。”
陈老五想了想：“下次可以不输不赢。老板在里边，请！”
少年推开木门，只见院落里躺着一个大胖子，好似弥勒佛般，极不搭调的是，留着一圈胡茬，脚上踩着一双靸鞋，一副放浪形骸的德行。胖子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手极其没有风范地往嘴巴里灌酒。
“来来来，干了这罐‘血神’，你就不会每次都这么面无表情。”胖子闭着双眼，手往旁边一指，准确地指着一筐包装精致的美酒。
“听说这种来自西州的酒是龙安府贵家子的心头好，种上一山的血果，只能产出两三罐，喝时要等到掌灯时分，而且一定要用上夜光杯，摇晃到酒色血红，溢出淡淡香味，方可入喉。”
少年席地而坐，略带鄙薄地看向胖子：“别人都是握觥而饮，涓滴不剩，你这么喝酒，跟一头着急喝水的牛有什么区别？”
“哈哈……”胖子哈哈大笑，“你就当咱们是在替天行道，劫富济贫。”
“有好处也未必能落到种血果的头上。”少年望向天空，“你知道我这次来的目的吧？”
“反正不玩牌就好。”胖子砸着嘴。
“所以，这次你欠我的债，还了吧。”少年声音微冷。
“这次的债？”胖子翻身坐了起来。
“我已经明确告诉过你，不要和欠钱的人赌，尤其是欠我钱的人赌。”少年直视对方。
“唉……”胖子叹了口气，“不好意思，这件事的确是我的失误。要我怎么办，找人剁了那俩小子？虽然对方是长春宗的人，但长春宗的牛鼻子总要卖我几分面子，也别伤及人命，就剁一只手得了，不对，这事我也有责任，这样吧，剁了他们一双手，如何？”
“我这人不喜欢别人去替我讨债，”少年侧脸笑道：“人生本来就没几样乐事，要是连仅有的乐事都让旁人代劳，人生岂不可惜得很。”
“哈哈，看来咱们俩同病相怜，不过我比你多了一样乐事，”胖子举起杯，灌了口酒，十分享受的样子，“你要我怎么配合？”
“只要他们下山，立马通知我。”
“可以。”胖子打了个响指，陈老五走了进来，“带三少去取‘如意’。”
“告辞。”少年拱了拱手，站起身来，道:“如果你想忘记某些事情，那酒就不应该这么喝。”
“我怎么喝，你管得着么？”胖子狠狠灌了一口酒。
“告诉你个秘密。”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说。”
“这么喝……小心不举。”
“滚！！”胖子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好不狼狈。
少年哈哈大笑，出了院子。
这时陈老五提着一个鸟笼走了过来：“这鸟颇有灵性，喂养三天，放回来即可。”
“看来这胖子的功力又进了一层。”少年拎过鸟笼，里边一只灰不拉几的麻雀，无甚寻常之处。
两人一道出了后院。
赌坊里依旧闹哄哄，陈老五拍了拍手，朗声道：“今天诸位的茶饭一律由老五请了。”
闻言，刚才出力的纷纷朝陈老五拱手，至于新来的赌客，自然欢欣喜悦。
刚走出赌坊，在隔壁茶铺前打转的来顺连忙迎了过来，脸上不怎么好看：“少爷，我刚才碰到林朗了，这家伙要您去乱石堆，恐怕没什么好事。”
“走，吃饭去，让他在太阳底下多晒会儿。”少年摸了摸肚皮，一甩袖子，进了旁边的饭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