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利斯将军的提案并没有通过澳洲政府的一致认可,但他们愿意折中,先划出小片地区供他们生存,等到确定双方可以共处之后再取消界限。这样犯人们也算如愿以偿地回到了故乡,虽然和想象的不一样,但此处优越的条件加上和当地居民同等的权利让他们非常满意,当地居民也十分欢迎他们的回归,而且其中有些人还是旧识。就这样过了将近三年,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双方的统一已经指日可待。
威利斯将军因为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而拯救了他们的生命,尽管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决定的发起人就是带兵抓捕他们的将军。威利斯也由于成功地解决了潜在的反抗军而得到嘉奖和提拔,并且更令他欣慰的是澳洲政府终于决定在他返航的那天举行正式接纳这些难民为澳洲区域公民的仪式。仪式从上午开始,当初被捕的难民87人到场了85人,威利斯将军和他们一一握手问候,大家都很开心的样子,只有威利斯的表情有一点失望。
“您是怎么了,将军?”在他身旁的副官关切道。
“我记得当时带来的人中有一个老科学家,还有他的女儿也跟来了,今天唯独没见到他们,有点失望。”
“要不要去问问他们中的人呢?或许会有人知道。”
“等仪式结束了我去问问看吧。”
仪式结束后,威利斯不顾疲惫地直奔原来的难民区。居民们正在收拾行李准备搬到他们的新家,他忙上前询问小姑娘的下落,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而且更奇怪的是他们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这不可能,你们当时一共87个人,只有这么点人怎么可能有不认识的?你们一定是故意耍我。”
“这我可不敢啊,将军。”他们大多会这样说。“詹姆斯博士跟我们来往不多是事实,但我对他还算了解,他原来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因为事故死了,之后不久他的女儿也失踪了,我们已经至少八年没见过她了。”
“你说什么?失踪?”
“是的,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天失踪的,但是詹姆斯博士总是对着空气表现出一副仍然在跟她相依为命的样子,我们理解他这是在安慰自己,三个孩子就这么没了会发疯都不奇怪。”
“你的意思是她的女儿早就已经不存在了?这怎么可能?你们被抓来的时候我还见到她了,她还求我让她留下来陪父亲。”
被询问的人像听到鬼故事一样露出惊恐的表情。“将军,您确定没弄错吗?不是别人的孩子?从那孩子失踪之后我们只见过他和空气对话啊。”
威利斯只能认为这是一个玩笑,自己明明亲眼见到那个女孩,而且道森还替她包扎伤口,怎么这些人都说她失踪了呢?
“如果这不是玩笑那我就见鬼了!”他对着自己的部下说道“她在我们的医务室里跟我说了那么多我现在还记得,那是个很不错的孩子,既聪明又懂事。你也还记得那孩子吧,道森?”
“是的,长官,是我抱着她回去的,那绝对是活生生的人。”
威利斯派随行的人全部去搜查小女孩的下落“检查每一个离开的人,如果发现十几岁的小女孩就通知我,快去!”威利斯把部下都打发走了,自己干脆也去找,他到难民区检查每一户人家,有的房子空了他就直接进去看,哪怕是能找到一点线索也好。
这些人一直寻找到天黑也没有结果,难民区的居民早已全部离去,只剩下詹姆斯博士的房间没有人收拾,那间房子从他死去那天就几乎没有改变过。“你们先回去吧,我想留下来看看。”威利斯有些失望地对部下们说。
“可是,将军……”
“我想清静一点,走吧。”
把他们打发走后威利斯走到那间空房子门前,见门没有锁,他就推开门进去了。房间很狭窄,但十分干净,直到昨天为止还有邻居来为詹姆斯博士整理了衣橱,他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大家很尊敬他。
静坐片刻后威利斯开始翻看房屋内的柜子、抽屉等角落,他希望至少能发现点照片或者那孩子存在过的痕迹。找了很久,除了一些女孩子的衣服之外几乎一无所获。房间被他翻找过之后显得更加萧条。
他点燃一根烟,坐在写字台前发起呆来。想起那双充满神秘感的蓝眼睛心里就一阵酸。老科学家的死固然让人惋惜,但她尚且年幼的女儿就此孤独无疑是更大的悲哀,况且现在连她是否活着都是未知数,威利斯就这样陷入了惆怅之中不知过了多久。
“您是来找我的吗,将军?”一个声音在他脑后响起,这个仿佛昨天还萦绕在耳边的声音让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孩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刚刚藏到哪去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甚至连这附近的人也不知道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是从头讲起吧,我从很小的时候,大概是那次车祸后不久吧,发现自己具有了‘藏起来’的能力,只要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他们就会觉得我根本不存在一样。我爸爸死了之后按照约定我要过着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再伪装,但更讨厌被人当成异类来看,所以我就干脆藏起来。白天睡觉,夜里再起来吃点东西、看看书……”
“这就是你的生活方式吗?这算什么生活?”威利斯大声的质问着,寂静的房间里都能听到回音。
“我知道这样并不算快乐,但是我至少拥有自由,习惯了之后感觉还是挺不错的。”她笑了,又是那种纯真的笑,不带一丝遮掩和修饰。这笑容虽然可爱到让人想画下来,却因为不当的场合让看到的人心痛不已。
“你想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度过一生吗?这不是你该过的生活,你应该过得和大家一样好。”威利斯非常同情这个失去了父亲孤苦伶仃的孩子,想到她明明具有超常能力却为了不制造麻烦而选择这样的方式度过余生的那份简单纯粹的善意不仅让自己无地自容,更让他渴望为这个孩子做点什么。
“可是面对大家异样的眼光真的很煎熬,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心态,我明明和大家是不一样的,但是却不能这样认为,否则即使他们不觉得我很奇怪,我自己也会觉得很奇怪。”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不能把你留在这。你唯一的亲人离去了,现在连这附近的居民都搬走了,把你自己留在这样的地方让我觉得十分难受。”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但是其他的地方更加不适合我,请您理解。”
威利斯有些一筹莫展,这个孩子比他想象的要固执的多。他很清楚,把她留在这里会给自己留下莫大的遗憾,但是显然只靠劝说是很难达到目的。“孩子,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我叫威利斯,是OA大陆共和国的军人,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是指对我的称呼吗?我不记得我有过名字,在我的哥哥们还活着时爸爸叫我‘女儿’,他们死后改口叫‘孩子’,我想您也可以这样叫我,其实只要你想到我时我就能感觉到,因此没有名字也无所谓的。”
“那可不行,我想让你跟我走,因此你必须有一个名字。”
“你说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对你是没有任何好处的,而且你或许还会因为我而面临许多麻烦。”
“你能预感到那些麻烦吗?那么提前告诉我吧。”
“我现在只能预测出很近的未来,也就两三年吧,在这期间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我很确定等我的身份暴露时会给您的家庭带来什么样的事情。”
“说到底,你担心最多的还是自己的身份,对吧?你还是不敢做一个正常的人,我说的没错吧?”
“这不是我敢不敢的问题,是我本来就不是正常人啊。”女孩说到这的时候眼神忽然暗淡下来,虽然她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容,但却无法掩盖住此时内心的无奈。
“如果我能帮你成为正常人呢?当然或许会付出辛苦和代价。”威利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像他已经想好了要怎样做一样,虽然这几乎完全是心血来潮的想法。
“我愿意,现在只要生命和健康能够留下,其他的都不重要。”
“包括你的能力吗?”
“是的,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宁愿不要那些能力。”女孩毅然决然地答道。
“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无法选择怎样开始自己的人生,但是我们可以选择怎样发展和结束自己的一生,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了,虽然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但……诶?!您干嘛……请放开我!”威利斯趁她放松警惕时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跟我走吧,好吗?这次不是劝你,如果你还是坚持的话就用你的能力弄断我的胳膊,或者杀死我,后者当然更彻底一点。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保证至少能让你过得比现在更像一个普通人。”他感觉到女孩在试图挣脱,而且那根本不是一个十几岁小女孩的力量,简直可以和一个成年人相提并论。但是威利斯仍旧死死抓着她不放,他已经做好了手指被折断的觉悟。
“为什么要这样?我自己真的可以生活,谢谢你的好意,请放开我。”女孩的脸上满是为难,一边挣扎一边劝说他,显然她是因为担心弄伤威利斯而有所保留。
“我说过了,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是不会放手的,我已经看到你孤苦伶仃的样子,作为把你们带来的人我必须对你们每个人负责。如果你还是坚持要远离我的话就折断我的手臂来表明你的决心吧。”威利斯知道,对付固执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更固执,如果提前妥协就什么也谈不成了。
“再怎么说也没有必要这样吧?”女孩不解,为什么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要管自己这样的闲事?
“当然有必要,作为一个军人,我绝不允许自己就这样把一个孩子扔在这不管,即使不出于军人的身份,作为一个男人,这也是我无法接受的。”威利斯毫不示弱,他是那种遇强则强的性格,即使明知道对方随时可以杀死自己,他也绝不会在决定好的路上退缩。
“好吧,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可以了吧?现在可以把你的手放开了吗?”女孩终于意识到跟他争辩是毫无意义的,自己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最终接受了威利斯的要求。
“既然你接受了,我先给你起个名字吧,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名字,当然你也要有。……嘉蒂(Guardic),你觉得这个名字如何呢?”
“我觉得叫什么都好,但这个名字似乎让你觉得很温暖,今后您愿意的话就叫我嘉蒂吧。”
“这是我给女儿起的名字,很不幸的是她出生后不久就死了……”
“您的意思是……”
“是的,今后的一段时间内你将以我女儿的身份生活,这样至少在我家里没有人敢认为你奇怪。当然,你最好不要使用普通人不具备的任何能力。”
“这很简单,几乎是基本的自律,我感觉到你还有进一步的计划。”
“你很敏锐,但你刚刚没有做到隐藏自己的力量,至少不要告诉我就不会让我察觉被你窥探了内心的想法,不是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看来我还可以进一步控制自己。”
“我会和道森一起想办法,现在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你的秘密,所以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如果你相信我,就接受我的主意吧。我们可以走了吗?”
“好的,可以请您先把手放开吗?”
“哦,我没有弄疼你吧?真是失礼,我想你现在也不会那么想逃走了。”
“是的,但是被你的手抓住的话让我没有办法很好地‘藏起来’,细心的人会通过你发现我。”
“嘉蒂,你已经不需要再隐藏了,跟在我身后就可以,像追随父亲一样跟我走吧。”
“父亲吗?我是没有父亲的,严格说来连母亲也没有吧。”
“你只要把我当成父亲就好,就像我把你当成女儿一样。你能看透我的内心,可以相信我不是在骗你吧?”
“的确,你和博士的心意完全不一样,没有对我的恐惧,也没有那种必须负责的心理负担,但却还是把我放在心上,这就是父亲的情感吗?”
“没错,这件事我是认真的,也请你认真地把我当成父亲。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当女儿对你来说应该并不难。就用你那过人的智慧帮助你在我们的世界里生活下去吧。”
“我一定会做到的,谢谢。”
威利斯带着嘉蒂回去集合,一路上威利斯给她讲了很多家里的事情,很快两人就到了集合的地点。他乘坐的飞机正在那里等候,随行的部下见到他回来纷纷聚集过去。
“将军,您终于回来了,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将军,没想到您真的找到她了!你好啊,孩子。”
嘉蒂很久没有这样受到陌生人的直视了,感到有些不安,她警觉地看看周围,目光停留在道森的双眼上。
“将军,真没想到您会把她带回来。”道森小声对将军说。
“是啊,我也没想到能够在这种鬼地方找回自己的女儿。”威利斯故意露出一脸喜悦地大声说道。
“女儿?我可从来没听您提起过。”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感到无比的惊讶。
“是啊,说来让人伤心。她很小的时候失踪了,没想到是走丢了之后被路人收养,上次带他们回来时我就觉得她长得像我女儿嘉蒂,但是老先生似乎很护着她,我也不好问什么。那时我要是有现在这么大的权力就是把小镇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找回来……唉,不说了,回来了就好啊。”威利斯装作百感交集的样子,很轻松地蒙混过去了。
“多么糟糕的谎言啊!”道森在一旁小声嘀咕,低头看见嘉蒂看着他笑,于是摸着她的头说。“你还记得我吗?这些年你长高了不少啊。”
她不说话,还是微笑。
“嘿,小鬼,可以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只有你知道我的想法太不公平了。”道森小声对她说。
“我在想,您还真是一点没变啊,什么也藏不住。但是这次请您保守我的秘密,另外,今后可能会给您添麻烦了。”
尽管威利斯的谎言并不高明,但大家没有多想,飞机上除了道森知道真相外其他人都把嘉蒂当成了将军的女儿。飞机很快到达了威利斯的住处,威利斯把他“失散多年的女儿”介绍给太太并嘱托她保守秘密。
“这是个特别的孩子,我无法放着她不管,或者说能够收留她的或许只有我了,我的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决定,至少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人陪你了。”
“这听上去确实是件好事,如果嘉蒂愿意的话就太好了。”
“我当然愿意,事实上能找到可做的事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我原以为我已经一无所有了,现在却置身于一个完整的家庭里,简直像做梦一样……”
三个人就这样开心地聊到深夜。到了睡觉的时间了,嘉蒂也被带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可是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对于她来说这完全是一个预测不到的未来,而且已经变成了现实。她不知道是否可以就这样生活下去,能不能就这样把自己的身份和秘密隐瞒下去,以及这个家能不能维持下去,毕竟在过去的时间里她不曾享受过能够算上安逸的生活。“我这么杞人忧天肯定一点也不正常吧?普通人哪会去怀疑现实呢?虽然有种预感这样的生活不会长久,至少现在还是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已经足够了。”
虽然激动的心情还是让她难以入眠,但她选择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这突如其来的幸福。
短短两星期的时间,几乎所有认识威利斯的人都知道他最近找到了失散的女儿,大家也都非常喜欢这个可爱的女孩,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因为她的过去已经彻底成为了秘密。她像个普通女孩一样喜欢美丽的事物,非常喜欢读书和学习各种知识,而且学得非常快。
“我觉得她长大了肯定能成为了不起的学者,至少是名出色的教师。不像你,只有打打杀杀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场。”威利斯的太太带着一脸欣慰的笑调侃道。
“我也希望如此,说真的我希望像我这样的人永远也派不上用场。”他看着远处的天空,仿佛从云彩里看到了那些死去的战友。“军人这个职业真是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