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如果不是下雨天,如果不是白宣骨子里仍旧温雅的教养,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他手中的雨伞肯定会砸在我脑袋上。
“白墨宝,你莫名其妙,都在想些什么?”
我看他一人撑了伞往前走,我知自己是闯祸了。
白宣第一次失却了绅士的风度,任由我浇了一身的雨水,临近家门时凛冽看我一眼。
我回味着他堪称邪魅的目光,仿佛平地刮了一股风,无端冷的颤了颤。本来以为淋过雨后或许会感冒,但身体却莫名其妙的比往日强悍,我的苦肉计无法得以付诸实施,倒是觉得那天后白宣的嗓子有些哑。
这一番误会下来,后果是一直到返程的飞机落地,他都不曾搭理我一句。
回到家紧要的事,就是扑在床上倒时差,不知埋头睡了多久,等醒过来时只闻到从客厅传来的饭菜香。爬起床往外走,白宣正帮着老妈把菜布好。
我看着一桌色香味堪称上选的饭食,很是深沉。
白宣抓了一把筷子,一双双布好。
“哥,筷子是不是数多了。”我没话找话。
他眼尾挑起一丝清冷,瞥了我一眼,说,“筷子没多,某人的觉是睡多了。”
我语塞,去卫生间冲了把脸。
精神饱足等待开饭,老妈凌厉的飞我个眼刀,赶着我去请方清砚一家。
我咬了一口炸得酥脆的鸡脯肉,趿拉着拖鞋去敲对面的门。
方清砚开门时,我愣了愣。
他有些沮丧的抓了把染成栗色的发,粗声粗气的说,“老妈要染头发,非拿我做实验,果然是很难看么。”
比之前略浅的发色,衬的他的皮肤有些白,往日棱角分明的轮廓,此时显得有些柔和。
我摇了摇头,说,“还好,只不过我有些不习惯。”
“是吧,墨宝。阿姨也觉得小砚这样好看。”方阿姨从客厅探出头来。
我笑着点头。
两家人乐乐呵呵吃过饭,饭后他们大人打牌消遣,我和方清砚窝在一旁的沙发里看电视剧。男主女主因为吃醋吵得惊天动地。
方清砚对于我给他带回来的泰迪熊公仔很是不满,他恶狠狠给它取名小宝,整晚上一个大男人对着可爱的熊仔嘀咕。我没力气同他计较,溜回卧室打开电脑同苏朵语音。
苏朵估计是在看韩剧,欧巴欧玛不亦可乎。
我很是佩服她一心多用的才华,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
“墨宝,你去伦敦,江城是不是不知道?”她忽然问。
我迟疑了下,含混应了声。
“你走那天他打电话问我,说你手机不开机,联系不到你,我只好装傻。”
手机在我泡澡时跌进水里,怎样也无法开机,好在手机卡没坏,我干脆享受了几天逃离手机的生活。回来这几天我一直宅在家里,细想来果然是莫名消失了好多天。
苏朵叹了口气,“墨宝,最好还是给他回个电话,江城他是真急了。”
心不在焉又说了几句,我关了电脑,抱膝坐在椅子里,望着一窗漆黑的夜色发呆。
辗转反复,我犹如笼中困兽,焦躁不安的房间里不知如何是好。
庭空客散,四处散逸着若有似无的酒香和烟草的味道。我敲开白宣光线晦暗的门,果见他电脑还亮着。
“有事?”白宣嗓子有些哑。
“哥,我先借你手机用一下。”我态度诚恳。
他转身从书桌上取了手机给我,关门之前说,“我知道你们相思苦,早点睡觉墨宝。”
我脸颊滚烫,一脸尴尬逃回卧室。
关机,放卡,开机。一方淡淡的光映亮床侧,我输下那个朝思暮想的号码,深深吸满一口气。
嘟声响过两下,他的声音乘风而来。
“墨宝?”
我一刹那屏住了呼吸,泪水蓄满眼眶,视野里是漆黑的潮湿的夜色。
“你回来了么?”他声音急促,“墨宝,你去哪儿了,去了那么久。”
“对不起江城。”我像个傻子,只是重复着简单几字。
“墨宝,明天有空的话,我们见一面吧。”他说。
“好。”
后天就是元宵节,街上四处银花火树,流光璀璨。我方下车,就看到一树松针下站着的江城。
他眉眼依旧清朗,只是有些倦色。我不自觉停了脚步,身侧来往路人,衬得我们两个像是找不到归途的游鱼,只能停在原处,等谁捎来春冰解冻的消息。
最终是他走向我,温软笑意压在唇畔,双臂猝然抱进了我,狠狠按进怀里。
不曾见过的他,如此任性张扬的表露。我的鼻尖被寒风冻得冰凉,蹭到他米白色的围巾上,渐渐回暖。
“墨宝。”他轻声说,声音柔软吻上耳垂。
我闷声回答,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肩背。我的身体离开他的怀抱,却被他握住双肩,目光灼灼看着。
“墨宝,对不起,是我的错。”他沉声说,“让你误会,是我考虑不周全。”
我咬唇,看着他认真说,“是我小心眼,跟你无关。”
他忽然笑起来,飞快从我唇上啄吻。不待我回神,又吻了一下。
脸颊耳垂还保持着不曾褪却的温度,他笑说,“难得见你认错,我虽知道不能张扬,但还是觉得你这样傻气的叫人忍不住笑。”
我别过脸去,说,“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你,那你所谓的抱歉不过是个诱饵。”
他好脾气说,“道歉是真的,我的过错也是真的。”
“唔,态度还算端正,继续保持,江小城同学。”
“那些天你给我打电话我说没空,这话是真的,那段时间接了家教,时间有些赶,让你受委屈了。”他抚了抚我的脸颊,说,“那天赌气离开,我其实跟着你们去了医院,见你无恙就放下心,我当时也实在是——”
我越发觉得愧疚,头垂着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江城。”我说,“我耍脾气是我的不对,但你凡事逃避不解释,也是你不对。”
“好,我改。”他眉眼满是笑意。
“把手指伸出来。”他说。
我不明所以,大概觉得他会像私塾先生一般惩戒的打我手心。
手指被他温暖的手圈住,一圈温凉的戒指停在中指上。
银色的金属光泽,无甚繁复的花纹,极简洁的一枚戒指。
“唔,这不是全球限量版的戒指么,江小城同学,你本事不错。”我煞有介事的打量,压抑下笑意。
他屈指敲我额头一记,说,“银匠现做的,你还挺识货。”
我挑眉看他,问,“你有没有。”
他摊开掌心,略大的一枚,相同款式。我用拇指和食指捏了,问,“江城先生,你愿意娶墨宝为妻么。”
“我愿意。”他眉眼含笑,神情笃定。
我没曾想他这么干脆而毫不迟疑,一时竟愣了愣。旋即回过神,我郑重的将戒指戴在相同的指头上。那一刻脑海里晃过鲜花,教堂,红毯,晴空,还有来自未名处悠长婉转的歌声,如此真实。
此时是L城的严冬,天空是结冰似的浅灰色,只有街灯长椅,绿化带里是一年常绿的冬青,叶子坠着几朵细碎的冰。风中闻不到春花秋草,只有冷的叫人落泪的苦涩的味道。
暗灰色的街道上,我的手被江城牢牢握住,笑容如花,比誓言动人。
回去的路上我的手被江城握着,一同呆在他大大的口袋里取暖。我同他将在伦敦眼上看到的景象,像是身在浮屠观望平生,有些苍凉释怀。
他安静听了半天,说,“我以后不会带你去庙里参拜的。”
我有些疑惑。
他只是笑,说,“我听你话语里都是大彻大悟的意思,你要是一时念起遁入空门,我要怎么办。”
说完自顾笑起来。
我听出他言语里的戏谑,恼羞成怒,我说,“难得我感伤一回,你不捧场不说,还来拆我的台。你可知道这台不易搭,下一次你要听,我不见得讲给你。”
他看我一眼,说,“下次等多久我不知道,但你这辈子交给我了,我总会等到。”
我对他厚脸皮无可奈何,却觉得赧然,别过脸去顾左右而言他,暗想自己怎样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到后来忽然想起,忍不住问,“你耐心给别人做家教,心里可都是想着这个吧。”
他怔了怔,却不回避,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抿唇,笑意漫过唇角,“江先生的礼物我很喜欢,但是以后不能委屈自己,不然我会惩罚你。”
他停下脚步,好奇地问,“什么惩罚?”
我抿唇高深莫测的笑,却是朝他走进一步,用尽力气狠狠拥抱他。
“墨宝,惩罚的方式,能不能换一种。”他要求。
我疑惑抬头。
他有些诡计得逞的弯了弯唇角,笑意不由分说染上我的唇畔。
我捂着唇抗议,“你耍赖,奖惩是由我来定的,你怎么能随便选呢。”
他想了想,说,“那样的话,你主动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我只余下脸红的余地,在此告诫自己不要试图调戏江小城同学,不然墨宝很悲剧,后果很严重。
送到楼下,法桐只剩光秃的枝干,刺绒绒挂着灰色的种子。我转身上楼,却听到江城在身后轻轻喊了一声。
我转过身去,听他说,“生日快乐,墨宝。”
我交握着手,手指摩挲着那抹凸痕,在指腹下生出灼烫的温度。我张了张口,却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