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事遇见一桩已经算是难得,如果接连一段时间遇到,不能不说是我好运。
我不知道江城外公家的势力多大,只是单单在Z大遇到叶家的人,不能归咎到世界如此之小上去。
对面坐着的女子一双眼睛与江城像足七分,少了清凛,平添妖娆。
她端起咖啡抿了口,淡淡开口,“我是江城的阿姨,叶离真。”
“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莫名其妙的把人约出来,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我说,“我没有立场来质疑你对江城的关心,正如叶小姐你也没有立场来质问我和江城的感情。”
“既然你对你们的感情这么笃定,那我不妨直说。”她双手交叉放于膝上,“白小姐的左耳是有问题的,对不对?”
身上滚过一道战栗,我咬了咬唇,不说话。
她笑了笑,说,“你的事,我已经了解的很清楚,而且我听你的主治医生说,如果将来病情恶化,你右耳的听力也是会渐渐退化的。”
心中的不安从不可勘测的黑暗处引诱出来,像是一条冰凉的蛇,蜿蜒攀上我的身体。我僵坐在椅子上,竟找不出一句可辩驳的话来。
她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真,我拿什么来质询。
“不消说你这样的家世叶家不会接受,你觉得,江城真的会娶你么。”
手指上一圈银白,被体温熨帖的温热,我无意识的拿手轻轻摩挲。
“你说的或许是对的。”我抬起头看着她,“你担心的事,我已经担心过无数次,有一件事或许你不知道,我从未想到要嫁给江城,但这并非是不喜欢他,只是,我要不起将来。”
她面上浮起一丝惊愕。
“我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样,但如果我已成为江城的负担,我会自己离开。但是现在——”我笃定的说,“江城是我的,谁都没有资格来指手画脚。”
已经很努力说出想说的话,明明是很笃定的语气,但是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会觉得舍不得。因为我,真的想要有将来,属于我和江城的将来。
可是对寻常人而言的将来,在那个雨天已经被倾斜的树给生生毁去。
曾经习以为常的幸福,触手可及,如今那么遥远。
她面上仍旧是淡漠的笑意,她说,“你对江城的感情我不会怀疑,但你要知道以江城的性格,就算他认为你是负担,也不会主动提出来的。”
身体不可遏止的轻颤,我用尚好的右耳,听清她留给我最后的一句话。
她起身,淡紫的连衣裙如水漫过她曼妙的身姿。她说,“江城最终要回到叶家,他的妻子,已经是定好的。”
高跟鞋在水磨石的地板上留下一串渐次淡去的跫音。
身体僵在原处,浑身的力气的仿佛被抽空。我已经陷进一个黑暗凄冷的漩涡,无法抗衡的力量把我裹挟到未知的地方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起身离开时,才发现原本阴沉的天已经开始下雨。
已经是十月的天空,纵然暑气未尽,但雨落下来仍旧是刺骨的冷。绵密的雨丝如线,路面很快聚起迷蒙的水雾。
我像个傻瓜,雨天里,长街上,披雨而行。
回宿舍的路走了一半,手臂忽然被人抓住,一把怒意盎然的声音劈头盖脸而来。
“下雨不打伞,你是傻了么。”
“方清砚。”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漆漆的雨伞遮在我们两个的头顶,他语气不善,却松开了我。他说,“听你宿舍的人说你跟个女人出去了,正好下雨,想起你可能没带伞,我就——”
我咧嘴笑了笑,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睛被雨淋得有些疼,不住淌下泪来。
“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他手忙脚乱的扶住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事儿,就是雨太大,迷了眼。”
“说你傻还不信,这样的天出门不带伞,你怨得了谁。”
“是,是我错了,耽误你的宝贵时间。”我笑了笑,“大不了晚饭我请,去三食堂怎么样。”
“小气。”他说,“说是请客,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很大度的想了想,“那好,地方你定。”
他思索了半晌,说,“还是去三食堂吧,你先回宿舍把衣服换了再说。”
快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我忽然说,“方清砚,下雨天,你骨折的地方疼不疼。”
“不疼。”他很紧张的看着我,说,“怎么,你头还会疼么。”
他紧张兮兮而又愧疚的表情让人只存了无奈的心绪,我故作痛苦的说,“疼,怎么不疼,你以后不能再说我傻了,我是傻了,才会替你挨的。”
他眼瞳里似乎也要落下雨来,太多的情绪浸透在眼湖里,如此我竟也无从分辨,现在的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恩,我以后,不会再说你傻了。”他说,“因为你本来就很笨,不然你哪会那么好心救我。”
“唔,知道就好。”我咧嘴笑了笑,往楼上跑。
“等着本姑娘我。”
“好。”
往前跑出的一瞬间,短暂的一刹,雨水重又泼到身上。而我面上,泪水滂沱。
伤口愈合之后,额发齐眉,只余伤疤隐匿其间。好像一切重回既定的轨道,从容往前。但是有些伤痕于看不见处,扎根抽枝,盘踞在躯体中,尖韧的刺生在血肉里,很疼。
很疼,是无法判定来处的伤疼,叫我不敢回头,不能回头。
委屈难过压在心底,逢人便说我很快乐,别人笑着相信,于是到了最后,自己也信以为真。
匆匆换过衣服,大概是经由叶离真那一役,体力透支过大,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大概知道我无面不欢,纵然知道三食堂的面里加了不少的调味剂,方清砚还是很大度的选了。说是要我请客,他仍旧是留我占座,自己一个人来来回回买菜打饭。我把有些油腻的桌子擦干净,安心等着。
饭食还算丰盛,两菜一汤。我迫不及待下口,方清砚捏着筷子一脸高深莫测。
“你光看也不解饿,你如果再不动筷,菜就被我吃光了。”
他慢腾腾挑着面,不妨说话,“今天找你的女人是谁?”
我动作顿了顿,说,“是——个朋友。”
“你有什么朋友是我不知道的,我怎么不认识那半老徐娘。”他白我一眼。
“我就不能私底下认识别人。”我觉得不大对劲,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笑了笑,说,“你不开心的时候,要么是不吃东西,要么就是拼命吃东西。”
“建筑系的课程,貌似没开心理学。”
“说吧,有什么事。”他料定我不开心,淡淡的说。
“方清砚。”很是婉转的一声,打断此刻的僵持。
我未来的及抬头看,桌畔已然飘来一朵雪白。
“真巧,你怎么也来三食堂吃饭?”她又说。
我看着眼前嫣然温婉的女孩,心中百味陈杂。
“这里的饭比较好吃。”方清砚笑了笑,眉目清朗。
何田又看向我,惊讶的说,“原来白墨宝也在这,我还没好好谢你呢。”
“我们不怎么熟,何况我也不知道做过什么事需要你来感谢。”我觉得烦躁,不咸不淡的一句。
方清砚不说话,只是意味不明的看着我,让人心里发憷。
“登山的时候,是你救了方清砚,而方清砚是为了救我才——”何田愧疚不已的说,“所以,你是方清砚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哪。”
我看着她纯善美好的笑容,觉得别扭的很。
我心口窒闷,哼了一声,“我数学虽然学的差,但你这逻辑关系未免牵强,我替方清砚挨了疼,好像不需要你的感谢。你谢错了对象,要谢就谢方清砚,我没那么崇高,你别抬举我。”
何田脸色讪讪,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
“好。”方清砚朝她笑了笑,她衣衫轻扬转身离开。
“墨宝,你即使心里不痛快,也不能逮谁就发火。”他说,“就跟何田欠你钱似的。”
“她就是欠我钱,欠大发了。”我撂下筷子,也没了胃口。
“听话,别无理取闹。”方清砚好整以暇,好像等的就是这一刻。
“什么叫作我是你的恩人也就是她的恩人,她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我要知道当初你是为了救她我才不管你。”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心中难言的情绪四处游走,找不到归往的路途。
“墨宝,你是不是——”他认真看着我,一字一句的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手一哆嗦,桌上犹自滚烫的面汤差点被我打翻。
“你别胡说,你才吃醋,自作多情。”我怒目而视。
他不说话,眉眼弯了弯,有些狡黠。
我被他看得寒毛倒竖,我清了清嗓子,说,“方清砚,你别这么看着我,我难受。”
他漂亮的手指在下巴上点了点,说,“开心了?”
“什么?”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说,你从小到大嘴硬心软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明明难过的要命,却死要面子。”他叹了一声看看手机,朝我摊开手,“一共是一小时零三分,咱俩熟,就去个零头,算你五十。”
我不解的看着他。
“心理医生不都是按小时计价的么。”他犹疑不定的说,“难道不是?”
我有气无力的说,“方清砚,你还能再无聊些么。”
他皱眉思忖,一本正经的说,“容我好好想想。”
“那你慢慢想,先走一步。”我起身就走,他很是矫捷的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