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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林如海魂魄归地府

扬州自古繁华,风景秀丽,物富民丰。时值盛夏,瘦西湖荷花竟放,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当此良辰美景,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府中却是一片惨淡。只因他的夫人贾氏,驾鹤西去了。

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兰台寺大夫。本贯姑苏人氏,今钦点为巡盐御史,到任未久。林如海祖上也曾袭过列侯的,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只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到了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世禄之家,却是书香之族。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人丁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没甚亲支嫡派的。

今林海年已五十,只有一个四岁之子,名叫林林炎,六岁之女,乳名黛玉,几房姬妾均无所出。林海的夫人贾敏乃是金陵荣国公嫡女,向来心气高,生了一儿一女后坏了身子,这回一病竟然去了。林海与贾敏感情颇深,贾敏这一去,林海也一病不起。夫人的遗体尚在堂中,林海又在床上昏昏沉沉,他的一双儿女年纪又小,这一来,竟无人主持丧葬之事。

诺大的林府群龙无首,府中一片混乱。林黛玉的奶妈王嬷嬷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叠连声的叫人去请大夫。

不多时,大夫来了,为林海诊治。王嬷嬷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焦急的问询结果,那大夫捋着胡子直摇头。王嬷嬷将大夫请到外间说话,那大夫叹息道:“不中用了,准备后事吧!”唬的王嬷嬷六神无主,哀求大夫再看看,大夫无奈,勉强开了一副滋补养神的药方,接了诊金,摇头叹息着去了。王嬷嬷忙命人抓药熬上,不敢对林黛玉姐弟俩说明。这小姐弟俩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看着着实可怜。

一时药熬好,林海用了药,到了晚上,悠悠醒转。他自知时日无多,只可怜一对小儿女无人看顾。安抚了儿女,林海将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一个最得用的林兴。林海勉强靠着被褥半坐着,气喘嘘嘘的吩咐林兴道:“你把桌子上的一个黑石香盒拿来。”林兴正在心酸抹泪,闻言立即拿过来呈给林海。林海拿着香盒思索片刻,将香盒放在床上,叹息一声,又叫林兴拿纸笔过来。林兴忙找来一个桌案,将纸笔放到案上,端着案子放到床上林海跟前。林海一连几声咳嗽,感觉好些了,便费力的提起笔写起来。林如海在病中力有不逮,写的慢。许久,才写完五张纸,又看一遍,确认无误,将信叠好,让林兴拿来一个信封把信装好,林海看着林兴封好信,这才打开床上的香盒。只见香盒里装了一根一寸长的香,紫色的,林海吩咐林兴将香安插在桌案上。

待香插好,林海缓缓地道:“你自小跟着我,是这府里的老人了,如今我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了。你,还记得我十岁之前的事吗?”林兴道:“记得,那时候老爷总是忘记一些事情,性子时好时坏的。”林海叹口气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吗?”林兴道:“小的不知。”林海道:“我现在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害怕,且要紧守秘密。”林兴知道林海要交代后事了,他强压下心里的悲痛,正色道:“小的不怕,今日老爷说的话小的保证不会说出一个字,否则······”林海打断他道:“不必起誓,我信你。”林兴的誓便没起成,林海喘会儿气接着说道:“今日我要说的,就是我十岁之前的事,你好好听着。十岁之前,我的这副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我们两个同时投到林家,却只有一副身体,只好共存了。小的时候,咳、咳,我们不懂事,争着这副身体,谁赢了归谁,后来渐渐大了,我们就商量好一天中几个时辰归他,几个时辰归我。他控制身体时我就睡觉,我控制身体时他也睡觉,我们很少同事清醒。因此才总是忘记事情,性子也时好时坏。好性子的是他,坏性子的是我,我还总是做错事后,将他的灵魂换出去挨骂受罚。他不与我计较,却总是事后不理我。那时候,这对我就是最大的惩罚了。后来,我渐渐的向上他靠拢,没再让他替我顶罪。直到我们十岁那年,咳、咳。”林海又是一阵咳嗽,林兴忙上前给他捶背,林海觉得好一些,摆手让林兴不用捶了,接着说道:“他找到了魂魄离开的方法,将身体让给了我。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他,十岁的年纪已然风华无双。冷冰冰的,看着不好接近,但是我知道,他的心不是这样。他很善良,对谁都很尊重,他很少用言语表达什么,总是身体力行。他勤俭节约,每日习武强身,吃饭定时定量,从不浪费,所以,我小时候身体很好,后来他离开了,渐渐的我就不习武了。哎!”说道此处,林海停顿一会儿,喘一下气,道:“我不仅荒废了武艺,还败坏了他练出的好身体,以至于如今这个年纪就油尽灯枯了。他聪慧过人,能过目不忘,读书时总能举一反三,遇到不懂的也是一点就透。总之,他有很多优点,若当时是他留在身体里,走的是我,林家就不会是如今的光景了。”说着说着,林海陷入了回忆中,林兴静静的等候,同时消化听到的秘密。

许久,林海终于走出回忆,接着道:“那时候,我问他没了身体会不会死,他说:‘不会。’又说他刚魂魄离体尚不稳定,要闭关修行。便去寻一处灵山宝地修炼,这一走就是十多年。我结婚的时候他回来一次,说是看我过的好不好。我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他,真觉的他是神仙下凡,不敢相认。此后他每年都会来看我,他法力高强来无影去无踪,因此你们不知道,父亲与母亲却是知道的。父亲过世,他都来了。我问他能不能救救父亲,他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人力所不及。”我知道他有他的难处,若是能救,以他的神通早就救了,母亲大概也知道,我们都没有怨他。”林海再次休息片刻,林兴上前端茶捶背,让林海舒缓些,林海继续道:“父亲过世后,有一次,我出门遇险,他自责没有及时救我,就给我留了这紫香,若遇险或有急事就点燃此香,他就会来。”说着看向林兴:“他若来了,你怕不怕?”林兴听完林海的讲述,神情起初有所波动,后来都静静的听着,听到林海问他怕不怕,林兴跪下道:“小的不怕,小的有幸伺候两位老爷,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再次伺候另一位老爷,小的是很高兴的。小人今生能伺候林家两位老爷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林海欣慰的道:“不怕就好,不怕就好,人啊,都是叶公好龙,平时烧香拜佛的,真到金佛到眼前时,却都怕的要死,难得你有如此心性,希望他来了你还能如此。”便吩咐林兴把香点上。

林兴便点起紫香,飘出的香烟也是紫色的,氤氲飘渺,贵而不华。林海与林兴都盯着燃着的香,想看看神仙是如何出现的。

只见香飘几缕,白光一闪,一位神仙般的男子出现在屋里。林兴虽然已经听林如海讲过这位不是人,一见之下,还是无比震惊,他到底是跟着林海见过世面的人,很快便回过神,恭敬的跪拜行礼。那男子看了林兴一眼,林海会意道:“林兴,大哥让你起来。”当年男子魂魄离体的条件便是林海叫他大哥,以往两个人不仅争身体,还争长幼。看着眼前的男子,很难想象当时他是如何与林海面红耳赤的争做大哥的。林兴闻言起身,低着头,在他心里,如男子这般人物多看一眼便是亵渎。

这被林海称为大哥的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容貌精致如画,身形婉若游龙。冰雪为肌白玉做骨,紫晶为眸秋月为神。长身玉立,如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若是潘安、宋玉在世,恐怕也是望尘莫及。真是天上无双,地上难寻。他的衣服不知是什么材质,天衣无缝,一色月白,只有外衣的袖口和领口有水色云纹刺绣。系着白玉腰带,下坠着青玉流苏,颈上珠玉璎珞,坠着紫玉镶紫金边的长命锁,锁上紫色的穗子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不知什么材质。他右手微抬,如玉的手腕上戴着一圈圈的缠成镯子般粗细似玉非玉的细线,不知有多少圈,颜色碧绿,绳头各缀着一颗青翠欲滴的珠子,也看不出材质。他左手轻动,腕上一串似银非银的珠子,看着也不是凡品。仙家用度,非常人所能看透啊。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林海见了大哥,气色竟好了许多,就像回光返照,他微笑着道:“你来了。”白衣男子看着林海这副样子,眉头微蹙,道:“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他这一句话,似问非问,声音清冽如山间泉水,语气轻缓如春日清风。听在人耳中,毛孔都舒坦了。白衣男子走上前要为林海把脉。林海摆手道:“不用了,敏儿走了,我要随她去了。如今不得已,要求你一件事。”白衣男子见他心存死志,便收回手,眉头似有忧愁爬过,淡淡的说道:“你求我照顾你的一双儿女。”林海道:“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一双儿女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求大哥看顾一二。这一世我欠大哥良多,只愿来世做牛做马偿还大哥的恩情。你我本是一体,等我走了,这具残躯任你处置。”林海不敢说让白衣男子用自己这破败的身体,只好这么说。白衣男子仍是淡淡的,说道:“好。”林海听他答应了,放下了一桩心事,他知道白衣男子向来说一不二,便说道:“若有来生,我必十倍还你。”白衣男子仍然神色平静,仿佛无欲无求的神仙,轻轻吐出两个字:“不必。”林海道:“我知道大哥心性淡然,可是弟弟心里总是在意的。这一世我欠你太多了。”白衣男子没有说话,林海道:“我身后之事就不敢劳烦大哥,你只要能为我与敏儿买口棺材,将我们葬在一起,弟弟就不胜感激了。大哥神通广大,想来弟弟的事情大哥没有不知道的,弟弟死后,林家的一切大哥看着办吧!”说完,叫一声:“林兴”,林兴垂首听候,林海拿出一张银票,道:“你从小到大一直跟着我,劳碌一生。你的卖身契早给了你,这里是两千两银票,去留随你了。”林兴没有接银票,哭道:“小的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好,好,好。”林海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是一阵咳嗽,把银票塞给林兴,林兴只好收了。

林海交代完后世,心中松快,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散了。突然,林海两眼发直,口中大喊一声:“敏儿,我来了。”便没了声息。

白衣男子静静地看着林海魂魄离体,看着他向着自己磕了一个头,看着他向地府而去。林兴跪在地上失声痛哭,白衣男子上前想要合上林海睁着的双眼,手刚碰到林海的身体,便被吸了进去。不消片刻林海的身体生机恢复,开口说道:“你主子已经去了。”林兴止住哭声,哽咽道:“小的知道,小的会像伺候老爷一样伺候大老爷。”

白衣男子之所以进入林海的身体,是因为林海命不该绝。林海心存死志,魂魄离体,他的身体便选择了曾经与林海共用身体的白衣男子。白衣男子进入林海的身体后便知道了原由,淡然的接受了这样的安排,说道:“今后我是林海,却也不是林海,你可明白?”林兴迷茫的看着“林海”,他不明白。白衣男子道:“我名林源,字清源。你对外说林如海因夫人过世,看破红尘,参透人生入了道途,因儿女尚未长成才没有出家,明白吗?”经林源这么一点拨,林兴是个聪明的,顿时明白过来。林源这是准备用林海的身体,却不准备扮演林海,林兴道:“小的知道该怎么做。”林源道:“很好,你让人准备两口好棺材,府里开始办丧事吧。”林源一向少言寡语,今日恐怕是长这么大说的最多的一天了。

这林海的大哥名叫林源,字清源。知子莫若父,儿子一体双魂,作为父母的人怎么可能一点不知道。林源性子恬淡,不喜多言,林家父母便从林海口中知道了真相,并为林源取了名字,后来林父弥留之际为他二人取了表字。

林父去的早,林家只有如海一个男丁,林源没少帮他,否则凭林海与林母孤儿寡母的,如何不被人欺负。林父死后,林源与林海都是才十岁出头的人,林海自己还要靠母亲照顾,尚是魂魄的林源如何能帮他们呢?原来林源是个后世穿越而来的人,穿越前是个修士,一位真正的修士,不是那种看风水、算命的神棍。他的师傅是活了几千年的仙人,在末法时代到来时,没跟上众仙迁移,就在凡间隐姓埋名,潜心修炼,奢望有朝一日还能飞升。后来,他遇见林源,觉得他是个修仙的好苗子,便收为弟子。林源不出所望,仅仅数十年,境界就到了天仙的高度,简直是万年不遇的修仙奇才。只是那时候灵力匮乏,林源虽然境界颇高,却法力低微,敌不过天道轮回,活了两百岁,老死了。再次醒来,便到了这个世界。

林源发现这个世界灵力充足,他再次踏上修仙之途,有前世近两百年的修炼基础,再次修炼起来简直是事倍功半。法力高强的林源才能处处帮助林海。林海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时,林源就会变化成林海的样子,替他摆平。林源还将现代的经商理念灌输给林海,助他打理好林家的产业,林家的产业便蒸蒸日上。后来林海考了探花,又取了荣国府的女儿为妻,便再没人敢小看林家了。林源功成身退,渐渐不再出现。

闲话不提,林源进入林海身体中,一面安排丧葬仪式,一面抓紧修炼修复身体。林海魂归地府,他的身体也是将行就木,林源既然接管了身体,便不能任由身体衰败下去。

有林源主持大局,一切井井有条起来,安排好一切,便开始修炼。次日,林源的气色便好了许多,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胡子剃了。作为后世来的人,他不习惯脸上长胡子,洗脸、吃饭都不方便。

刮了胡子,洗漱一番,用了点儿早饭,林源神清气爽的来到前院。昨日吩咐林兴买的两口棺材已经送到,林源查看一番,还不错,便命人一口盛殓贾敏,一口把林海的旧衣冠放入其中。林兴不明其意,林源也不多做解释,林兴虽有疑问还是照办。虽只死了一个贾敏,林家向外发帖却说是林氏夫妇。收到帖子的人都不明白林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停灵七日,开始发丧。林海人还活着却举行葬礼一事,吸引了许多人,出殡这天,道旁人满为患,议论纷纷。一个说:“这林大人怎么了,活的好好的,办什么葬礼?”另一个说:“谁知道呢,我有个亲戚在林府办差,昨儿他出府公干,顺道来看我,说是林大人看破红尘,要成仙了。如今看来,这多半是真的。依我看,林大人给自己发丧,多半是斩断红尘的意思。”又有人说道:“以我看,这林大人八成是脑子坏了,好好的人,哪有给自己办丧事的。”还有人说:“说不定林大人真的成仙了,你们看都变年轻了。”人们顺着他的话去看林海,只是胡子剃了,气色好一些而已。人们便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一个说:“哪年轻了,只是胡子没了。”一个又说:“真是年轻了,怕不是真要成仙了吧。”还有人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易刮掉。”一时间,众说纷纭。

其实,林源是真的在给林海办丧事,毕竟林海是真的死了,活者的是林源。世人无知,随他们去说,林源毫不在意。

自此之后,扬州便盛传林海丧妻悟道,性情大变,越传越离谱,竟有人说林海是天上仙君下凡历劫,如今劫满,安排完俗务就要回天庭了。不管外面传的多离谱,林海性情大变这件事算是有了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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