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里啊，天下整友是一家嘛。只有我们整形的人才理解整形的人。”
“我觉得她没那么简单，她来整形，一定有什么深层的动机，你不觉得她并不属于典型的整形人群吗？也许是她遇到了什么挫折，让她觉得整容才能解决问题；也许是跟父母的关系有问题因而不认同自己的外表。”
小唯不以为然：“你是知识分子，想得好复杂，整容有什么深层的动机？就是要变漂亮嘛。她很成功的，眼睛那么自然，眼袋切过，现在也完全看不出来了。年纪轻，恢复得就是快。”
“眼袋？她才几岁就切眼袋了？还有，我不明白，她明明是单眼皮，怎么还割的呢？难道还有一种手术叫‘割单眼皮’？”
“她不算单眼皮，是内双，丁迅给她做得很窄，睁开眼睛就看不到双眼皮的那种。”
“丁迅做的？我承认她的眼睛很好看，可是，割一个看不到的双眼皮，不是多此一举吗？”
“因为这个适合她吧。其实眼睛不是只有单眼皮和双眼皮的区别的，像肿眼泡，把里面的脂肪取出来一些，眼皮变得薄薄的，就变好看了。”小唯又轻轻叹了一声，“其实我就希望可以像她那样，衣服发型都那么普通，一点儿不化妆还那么漂亮。可惜我就是一张画皮，像她那样打扮肯定丑死了。”
提到画皮，丁圆圆想起电影《画皮》里的狐妖就叫小唯。让她没想到的是，小唯竟然会羡慕那个叫董尧的女孩。
门诊在二楼。一上楼梯就看到候诊区的几排座椅坐得满满当当。一眼扫过去，哪里像医院，倒像是模特招聘的现场，那些人个个看起来年轻时髦。小唯把挂号条交给导医台，准备也找个座位坐下，没想到引导护士指了指走廊：“这里都是看林大夫的，贾一澜在十六号诊室，那边过去左拐。”
第一间诊室门上挂着“林恒，副主任医师”的牌子，看来大队人马都是来找他的。 其他诊室门口也有椅子，却只有三三两两候诊的人坐着。
“他们把最火的大夫安排在第一间，越到里面越惨淡，势利眼。”丁圆圆发现越往走廊的深处走，等候的人越少。
“没错。我来看过丁迅，比今天人还多，好多都站着的，丁迅可是头牌明星呢。”韩小唯说。
“你来看过丁迅？你要找他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听说他不错，就来看看嘛。就像听说哪里有一间没去过的火锅店，我一定会去尝尝。”
丁圆圆没想到他们整形界是这样的，有事没事就来看看，像看熊猫一样，难怪丁迅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拐过弯的走廊上，空无一人，感觉连空气都变得凉了。
“你找了个冷门大夫。”
已经走到了十六号诊室门口，门上的牌子写着“贾一澜，主治医师”。小唯放低声音：“不出名的小馆子说不定更好吃呢。”
靠窗的桌前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大夫，看得出她们进门之前她正在看手机，多半在玩里面的小游戏。她用很职业的微笑迎接她们，眼光在两个人之间跳跃了一下，似乎在识别哪一位是来求诊的。
丁圆圆发现她好像锁定了自己，忙解释：“我是陪她来的，是她要看医生。”丁圆圆又想起了走廊上的镜子，有点羞恼，比起小唯显然她的脸更需要纠正些什么。美人沟的“照妖镜”就是这意思，先让你现形，然后每个诊室后面都有只蜘蛛精张着网等你自动找上门来。
小唯坐定，先甜笑起来：“其实呢，我也没什么可看的。”这样说又觉得不合适，就补充说，“您觉得我该整点什么？”
小唯笑得欢快，在冷板凳上尴尬而凄凉地坐了半个下午的贾一澜大夫似乎觉得小唯来意不诚，却也想努力回应并维持某种祥和的医患气氛：“我猜你是没挂上林大夫的号，不想白跑一趟，所以挂了我的号吧？”她的声音发紧，像是在开玩笑，其实也许满心失望。丁圆圆觉得她像林黛玉，敏感，自尊心又强，周瑞家的来送宫花，她会说“不是别人挑剩下的也不会给我”。这样的话让人无言以对。
小唯却有言以对：“不是呢，我是专门挂你的号。我在挂号那里的橱窗上见到你的照片，漂亮有气质，我就来找你了。再说，我想女医生会更了解女孩子想要什么呢。”
丁圆圆发现小唯真是会说话，贾一澜明显高兴起来：“谢谢你夸我。其实大多数女孩都一定要找男医生，觉得男性的审美更值得参考，很少来找女医生呢。你看，我这儿的人就总是这么少。”她总算给自己的门可罗雀找到了说辞。
她打量了一下小唯：“该整的都整了，我觉得你什么都不用做了，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专业人士就是厉害，她看了看小唯，就知道她做过什么。丁圆圆跟她面对面吃过几次饭，都浑然不知。
“你是第一个说我什么都不用整的整形医生呢。其实我刚才去了外面的一家诊所，他们建议我做颧弓内推和厚唇改薄呢。”
贾一澜看了一眼小唯的病历本：“二十七岁，不建议做颧弓内推了，如果术后出现肌肉下垂就得不偿失了。嘴唇呢？做过手术之后单看嘴唇可能会很漂亮，可是你的笑容就会有变化了。你笑起来很好看，做完手术会变成什么样子没法预计。”
“这样哦，那很可怕，我很喜欢自己的笑容呢。”小唯做出娇羞的表情，丁圆圆的一个念头依然萦回不去：这笑容价值八万块钱。
“那，我还在考虑是不是要再打一点玻尿酸，我在加拿大的时候嘴唇一直打的，最近消掉了。还有我可能老了，泪沟也出现了一点，想用玻尿酸填充一下呢。可是你们医院的玻尿酸好贵，外面便宜的我又不敢打，听说好多假的。我要是能自己给自己打就好了。”小唯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镜子。一般的医生诊室里准备的是听诊器，这里的标配品却是一面有手柄的镜子。
“你原来打的是专门用于嘴唇的玻尿酸吧。我们医院只有一种型号，分子比较大，不一定适合嘴唇。泪沟这里倒是适合打玻尿酸，但是这东西虽然有很多优点，也不是什么都好，打进去由于重力的原因可能会移位，不一定留在原来的位置。再说，人脸是动态的，位置处理不好的话，脸上有一毫米的差别就会有很大变化……”
小唯认真地听她讲，丁圆圆从她手里拿过镜子，对着镜子轻微地挤眉弄眼，想体会“一毫米的差别就会有很大变化”的意思，她又想起了手术台上那个为了两毫米切断了下巴的姑娘。对着从窗口射进来的午后斜阳，她觉得镜子里自己看起来脸色还不错，眉眼间还颇有几分英气。
“这个镜子还算厚道，你们走廊上的镜子好像照妖镜，照出来的人都不能看，也就她这种美女经得起看。”丁圆圆把镜子递回给小唯。
“那是我经常照镜子，知道自己哪里丑，有心理准备，才不会给自己吓到。”小唯笑说。
“是往住院楼去路上的镜子吧？那边的镜子是有问题，灯光太亮了，像高清镜头一样，放大缺点，照出来的并不是你的自然状态，也不是你在别人眼里的样子，这里这样的自然阳光才比较正常。你看我的脸，又是雀斑，又是黄褐斑，还有老年斑，每次从那儿过也是看得非常别扭。”贾一澜说到她自己的脸，就让人觉得亲切了。丁圆圆看人的脸一向不仔细，听她这样说才发现她脸上果然有各种色斑。
“我也有斑的，我觉得你可以用用芭比波朗的遮瑕，真的，我试过，这个效果最自然。”涉及小唯的专业领域，她无比恳切地给贾一澜提建议。丁圆圆看她的手指着左边的颧骨，有两点比浮云在海澜上的投影还要浅淡的印迹。
“你这也叫斑啊？那我脸上有一百个斑不止。”丁圆圆也照自己的脸。
“所以我推荐遮瑕嘛。我用过遮瑕的，其实我的斑蛮明显的。”
“我的斑这么多，哪里遮得过来呢！”贾一澜说。
“你要这样的，我用圆圆做示范给你看。”小唯打开手袋，拿出一个化妆包，又从里面拿出一个一元钱硬币一样大的黑色小罐子，打开盖子，里面藏着一个超级袖珍的刷子，她用刷子蘸了一点点罐子里的膏状物，在丁圆圆脸上点点按按了一番。再看，一边脸果然光洁了不少。小唯一脸严肃地讲解着使用遮瑕膏的要点，那种敬业的态度，让人忽略了她此刻的喧宾夺主。贾一澜本来有点端着架子，在小唯的诚意面前也放下了她的戒备心，三个女人拿着镜子照来照去，把门诊变成了闺蜜聚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