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我们，人到中年，很多东西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我们的学习能力、健康状况和赚钱速度一年不如一年，我们能抓住的东西正在慢慢流失，无力之感逐年加深。听过‘英雄暮年’这个成语吧？听过‘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故事吧？多么悲凉！这种感觉你这个年纪还不能体会，但再过10～15年，你就会有切肤之痛了。”
“对，说得太好了。”又有一个人开口称赞。
“不会吧？”光头感觉自己像一只羊掉进了狼窝里，所有的人都在反驳和攻击自己，这种感觉让他既紧张又兴奋，倒生出一种舌战群儒的豪迈和快感。“你们这样的收入，谁都不承认自己是中产？那我就怀疑了，在中国，到底有没有中产？”
“不说其他城市，就北京和上海这样的一线大都市，我觉得除了有车有房之外，年收入不到100万，都不敢说自己是中产。”
这句话一说出来，全桌人都沸腾了。因为按照这个标准，这个桌子上的人，除了说话人老夏之外，真没有一个合格。
“你们都看着我干吗？我也不是中产！”
“切，你这话有点矫情了吧。我们七八个人当中，属你的收入最高，年收入100万啊，你都不算中产？”这回，连朱明月都觉得对方谦虚过了头。
“别这么快下结论，听我说完。”
“行，老夏，我们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老夏突然笑了起来：“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夏哥，你胆敢拿我们开涮，我们就敢拿你下火锅。”光头故意夸张地咬牙切齿，这个话题对他刺激最大，年薪100万啊，这是未来五年的梦想和动力。“我提醒一下，你说到年收入低于百万不能算中产，快点，继续……”
老夏收起玩笑：“对，这是我的意思，不过你们好像都不同意。好吧，勉强算中产。但只能算是中产阶层的下层，并且注定是一个充满焦虑、茫然、忧郁的中低产。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要担心很多东西，比如重大疾病、意外伤害、养老、子女出国、经济危机、失业等，这其中任何一个事件的发生，都有可能让他积累多年的资产和财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也不例外……因此，我觉得现在的社会衡量一个中产的标准有问题，他们仅仅拿收入作为标准，其实非常狭隘。”
这个话题马上引起了在座其他人的兴趣：“那你的看法是什么？”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老夏心里涌出一种莫名的成就感，话匣子一旦打开，收都收不住，开始侃侃而谈。
“中产的界定标准有很多方面，排第一的当然是钱，因为最直接最明显。但这个钱不应该只看收入，而是收入减去所有日常支出的剩余部分。用生意人的说法就是利润。比如一个公司一个月赚100万，结果花掉了99万，这能算是一个正常运营的公司吗？这个公司的负责人能叫老板吗？他还比不过一个打工仔。”
朱明月忍不住拍掌欢呼：“这种说法太对了。我就属于表面看起来收入高，其实一年到头存不下几个钱的人。”
老吴见有人赞赏和附和，咧嘴笑了笑：“一个中产家庭，一年的收入减去所有开支的利润，要达到20万以上，才算中产吧。”
陈君听到这，开始点了点头，马上又摇摇头：“也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
“我赞成你的说法，利润确实比收入更客观准确一些。但这种说法也增加了一个难题，如何界定开销的标准？有的中产家庭一个月花8000元，有的要花18000元，还有的要花28000元，这是生活中很常见的事，怎么界定？”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老吴眼神有点迷茫了，刚兴起的话题被泼了一盆凉水，“看样子，我还是没考虑周全。”
“不碍事，不碍事，”朱明月见对方兴致有点萧索，赶紧打圆场，“接着说，还有吧。”
陈君也觉得不好意思，附和道：“对，对，我属于和稀泥的。老夏你继续。”
“中产衡量的第二个标准是稳定性。如果一个中产不能长期稳定拥有自己的这个身份，那他根本不算是中产，顶多算一个中产阶层的过客，一闪而过的客人。”
“什么才是稳定？”
“一个中产能够在突发情况下保护住自己的财产，并且能够将财富受损的概率减少到最低，这才算是稳定。比如我刚才提到的，不能因为一场大病，或一套住房，或一次失业，或一次通货膨胀等这种问题，而使自己的财产消耗殆尽。他的家庭财产应该是持续而长久的，并且应付日常的基本的需求绰绰有余。”
“按照这个标准，在中国只有一类人符合标准。”
“谁？”
“公务员啊。”光头为自己又找到一个引发焦点讨论的话题，面露得意之色。“第一他不存在失业，铁饭碗，错，现在叫金饭碗，你们看看全国有多少人头破血流地争考公务员就知道了；第二他有福利分房，买房不用愁，福利房的价格低得像买一棵大白菜；第三他不害怕生病，因为医疗报销体系最健全，跟咱老百姓不一样；第四他不怕通货膨胀，他的工资连年上涨，幅度又大，所以通货膨胀在他们眼里都是纸老虎；第五他不怕养老问题，退休后，工资是普通老百姓的好几倍，根本花不完，跟外国老头一样到处旅游……”
“你这小子又开始长篇大论了。”有人忍不住调侃了起来，“我看出来了，你不仅是唐僧，你还是一个唐僧加孙猴子的杂交品种。”
全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光头也不生气，咧嘴直乐：“其实我就是一愤青，发发牢骚。”
老夏看了一眼光头，突然发出感慨：“我发现80后会比我们这一代更有出息，他们积极、有冲劲，踌躇满志，又有很强的表现欲和参与能力，而且最难得的是有自己的主见和辨别能力。不像我们，大多数的70后仍然摆脱不了中国自古以来的怯懦、委婉和含蓄。”
“委婉和含蓄，有什么不对？”
“容易故步自封，裹足不前。”
“我倒认为光头的说法有些绝对了，还有很多公务员过得也很一般，甚至连中产都算不上。”陈君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家有不少亲戚是公务员，多多少少还了解一些。”
“老夏，接着说完吧。”
“中产衡量的第三个标准应该就是社会地位。社会地位包括什么，话语权、参与权、知情权以及享受自由和受尊重的权利。不过，现在这个阶段基本实现不了。至于其他方面，比如文化、品位格调、消费习惯等，可以作为软性指标参考所用，但可能等到前面三个硬性指标成熟以后才有更广泛的基础。”
“这些太难实现了。”
陈君点了点头：“老夏的这三种划分标准，还是比较靠谱的。其实我觉得对中国现阶段中产的描述，有一个人说得还是比较到位和中肯的。”
老夏笑了笑：“你说的可是吴敬链？”
“对，就是吴老，”陈君也笑了起来，“他说中国的中产阶层很幼稚，对自己的根本利益在哪里不清楚。以为只要有一套房子，开豪华车，老婆孩子怎么怎么样，就行了。实际上如果社会不完善的话，个人前途是没有保障的……”
朱明月略有所思：“这句话说得很对啊。其实中产是所有阶层当中最希望社会稳定、最安逸的一个群体，同时他们也是内需拉动最大、创造社会价值最多的一个群体。”
“标榜，你就标榜吧，朱哥，刚才谁死不承认自己是中产，现在又开始鼓吹中产的好处了？”光头是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
“好，就算我是中产，如果不能长期稳定拥有这个身份，一切都是空谈，到头来什么都保不住。”
老夏点点头：“现实生活中，中产阶层的人活得最平凡。他们没有最痛，没有最害怕，没有最幸福，没有最精彩，中等收入群体是一个成熟社会的中坚力量，是消费社会的基础。这个群体应该是最富有活力的一个阶层，但是现在，他们全部陷入了某种群体性焦虑当中……”
陈君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是啊，中产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合适的生长环境，一个逐渐健全的社会制度，有好的土壤、阳光、空气和化肥，这样这个阶层才能不断发展和壮大。毕竟，谁都不想成为过客，谁都希望长久稳定，谁都愿意继续往上走，然而我们自己能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只能搬出老祖宗的一句话，尽人事听天命吧。”
没人再回答，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