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她这一闹,好像将李醇说成了危害夏族的真正祸根。
夏族人原本就知道李醇入赘夏族,其实是李族特意寒碜夏族的做法,心里本就对初到夏府的李醇抱有偏见,这时看向李醇的眼神就更加不复先前的淡定。
李醇渐渐阴沉起脸,眼神中自然而然闪过一丝凌厉。
自打他弄清现实的遭遇之后,面对周围的人和事,心态一直有些漠然,感觉事不关己,尽量避而远之,总觉得还是有一股怨气萦绕在胸口。
他好不容易重获新生,还未能适应这个时代,但更加理解人生的真谛,并不太喜欢被别人带着某种目的地将他牵扯进一些原本不属于他的纷争里。
前世见识了无数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有时甚至刻意在某些人面前装作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人,目的就是为了示敌以弱,也为了尽可能将自己掩藏在幕后。
谁曾想即便是这样的小心翼翼,他最终竟还是功亏一篑!没想到人生就如同是在打扑克斗地主,自己也许是个牛逼的“二”,到最后却没想到竟会被身后的“王”给一口吃掉,到最后连预先准备的护身符也不知道有没有来得及用上!
当时的他虽不复年轻时那般警惕,但还是提前录制了一些证据,存放在一个他以为安全的地方,想要作为将来护身之用,谁知道官员一心扑杀他灭口,连让他使用护身符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就只能祈祷某些关心自己的人能依着自己生前的一些轨迹,最终发现自己留下的证据,再揭发出来。
但也不知到底能派上多少用场!
即便派上用场,又能如何,他却已经死了!
小心翼翼又有甚么用?
早知道就还不如自己来做这个“王”。
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一个即将入赘的赘婿时,心中却不忧反喜:如今不用做“二”,就不用担心“王”,他终于可以清闲的、不用动脑筋的生活一阵子。
但好像事情总是事与愿违,没想到这才是与某些人初次见面,竟然就好像被当成软柿子来捏在手上。
他斜斜挑起眉眼瞅着花大娘的动静,恰好记起先前紫莲送来的参汤似乎就是这花大娘提供的原材,看来两百年的老人参只怕已经被人偷梁换柱。暗想听说古时赘婿地位低下,不止科举取仕不会录取赘婿、赘婿还可被充当徭役、女方家中甚至可以随意将之赶出家门。而自己恰好马上就要成为一个典型的赘婿,再加上关于李秀才本人是个软弱可欺书呆子的传言又早已传遍长庆,莫非这花大娘就依着这些传言,将他当成软柿子给惦记上?
呵呵...还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终究哪个时代都是如此。
“周管家这几日上下奔波,颇为辛苦,花大娘也是废了不少的心,如今李公子已然醒转,便无需谈及过往。”夏芯荷淡淡地开口,将争执打断,语气平和,却隐含不容置疑的意味。
皱脸花大娘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李醇注意到她的眼角斜斜漂了夏芯荷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口,目光却是落在李醇这边,显露出一阵厌恶的神情。
众人这才缓缓散去,夏芯荷朝着李醇这边微微福礼,也转身离去。
李醇自始自终未发一言。
不知怎的,他对夏芯荷的印象却是不差,感觉这个年方十六的少女的确有一份特别的气质,没有大家小姐的跋扈刁蛮,反而更多的是理性懂事。但也恰恰就是这等气质,反而让人自然而然生起一丝敬畏。
一般大家族中的关系都是错综复杂,从那花大娘的表现就能窥探出一二。
花大娘离去前朝着李醇发出轻鄙得意的一声笑,李醇若有所思并未回应,夏族人有些唏嘘,大砥想到他的一些传闻,又觉得有些了然,纷纷或戏谑或叹息地摇头离开。
李醇心中淡然,紫莲丫头却不知何时已经跑回他的身后,伸手扯着他衣衫的袖口,又悄悄踮脚凑近他耳侧,很是小心怕人听见地极小声道:“姑爷...”
李醇很是惊讶,下意识地低头。
才发现紫莲丫头的个子只能及到自己的胸口,好像身高已经算是这幅身体唯一的优势。
紫莲有些着急地挥手,希望他矮点身让她尽量靠近他的耳侧。李醇看懂她的意思,冰冷的神情有些舒缓,有些好奇她想说点甚么,才稍稍弯下身子。
紫莲凑近一些,青莲随着夏芯荷走远,这时看见紫莲的动作,大约是不愿让紫莲和李醇走得太近,忍不住嗔怪地唤了声:“紫莲!”
紫莲小丫头朝着青莲笑笑,却未停止,好像有什么秘密不告诉李醇就觉得是对不起他。李醇耳边立时就吐气如兰,有轻微的声音传进耳中。
明明她还是颇为矜持地保持了一点距离,但还是怪痒痒的。李醇觉得有些怪怪的想要收回身子去,又觉得有些矫情了。
“姑爷,这位花大娘是府上的内事管家,周管家是府上的外事管事,她们二位历来就有些不对路,每次见面就没有不吵架的...唔,婢子担心姑爷初来夏府、认不清人,就先悄悄告诉你,可不要说是婢子讲的啊...那花大娘是府上二夫人嫁过来时带来的婆子,老爷答应让二夫人负责管理府上内事时,二夫人就任命她来掌事!还有就是...唔...她在府上出了名的严厉,若是有甚么言语影响到姑爷,姑爷还请不要跟她置气,千万犟不得嘴...”
夏族人散去之后整座宅子就再无什么大的动静,游船祭神的仪式已经完成,婚期前闹腾出李醇这档子事情也是令所有人始料未及,将夏族人惊吓了一顿,到了今日总算是消停了,只需静待族长归来便是。
到了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渐渐映照过来,别院外的苛江沐浴其中,仍旧带着磅礴的自然之力蜿蜒流淌。别院大门外响起唏律律的马匹声,还有人声响起。
“开门!”有壮汉的声音拖着长音,别院里的人有人激动地高呼道:“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李醇本在住处远远看着,紫莲却兴高采烈的放下手里的活儿,非要拉着李醇一同往前迎接过去。
短短一天时间,李醇却是与紫莲熟络起来。小丫头毫无心机,对李醇倒是真心是在照料。
李醇初来乍到,夏族族长又是将来的山岳大人,一是碍不过紫莲,二是既然打定主意好好活着,就必须适应这个年代的规矩。跟着她通过住处外的走道一路向别院大门方向行走,来到迎接族长的人群中,站在路边一侧精心修剪的花坛边稍稍落后一些,向大门处注目而去。
天色并未暗下,但别院中已经挂起数盏风灯,这时候就看见大门被人迅速从两面推开,露出宽大的石子走道,两匹套着缰的高头大马踏步而进,在大门处显露出身影。
马背上坐着两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头戴圆弧巾帽,穿着淡青色的青色劲袍,上身还套着一件黑漆色的皮甲,腰间悬挂着一柄钢刀,马头处挂着弓囊箭袋,一手提着缰绳,一手随时放在钢刀刀鞘外延伸出来的刀柄上,模样甚是威武,继而紧接着又有十来骑并行鱼贯而入。
夏族族长的车驾则是一辆两马并拉的马车,在骑兵的拱卫下行进门来。
李醇眼中的一切都觉得颇为新鲜,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时代的习武之人,体格大多要比周边的普通人壮硕高大几分。眼见夏族私兵的这身装备已经算得是颇为精良,要知道一张好弓一柄上等钢刀的价格在这时代也算是不菲,也不知是夏族在培养护卫力量上面花费的心思较多,还是真的证明这个世道的不甚太平。
李醇记忆里虽说已经大抵对这个时代有所了解,但碍于李秀才还真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所以记忆中尚算是涉世未深。
心想本朝实属明朝沿袭而来,本着历史轨迹理应是大清朝统治初期康乾盛世的年代,而如今坐镇朝堂的却是赵家天下,当年南明灭亡遗留下的战争隐患竟是到如今也未能彻底根除,反而留下一层又一层的创伤,到如今也无法愈合。李秀才足不出户,却至少饱读诗书,多少还是对当今纷乱的世道略知一二,李醇对此也不觉得奇怪,要知道当年清兵入关,大清强横的铁骑之下,也是康熙帝花费了数年苦功,平定了诸多叛乱,才完成的一统,方才引领了盛世,更何况乎这临危而建,侥幸将建州女真赶回北方的大华朝,内有南明余孽作乱,外有女真虎视眈眈......
也不知历史为何改变了走向,但事实就在眼前,若是自己脑补一下,又觉得凭着大明朝在当时世界最先进的生产力,军力先进到能让袁从焕一炮将努尔哈赤轰成残废,最后对明朝火器的威力心有余悸,没过几个月就饮恨而终,或许当真也是有这种可能性。
夏族府卫入院时,夏族人发出愉悦的欢呼声,领头走在最前面的骑士吩咐府卫骑兵纷纷策马停在道路两旁。夏俞伯从马车车厢中走下来,夏族人就立即上前行礼问候,夏芯荷也是得了信早早赶来迎接,神色激动的迎上去。
夏俞伯年岁不过四十许,正是壮年,多年来在平安镇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气质自然不同普通人,除了夏芯荷之外,其他夏族人迎上来之后也不敢靠的太近,都是毕恭毕敬。
他下车后亲切安慰着自家女儿,报了平安,又跟众人寒暄一阵,便转头朝着别院门外看去,别院外咕隆隆的车轮行走声仍未停息,竟还有数量驮载着货物的马车陆陆续续行驶进门,这才看见更多的夏族府卫守护在货车两侧徒步而行,俨然是在押送什么重要物件。
夏芯荷有些诧异的看向其父,夏俞伯面上盈盈一笑道:“在州府时,与知府大人恰好谈及今年的贡金,朝廷今年提早催收,已是派了钦差到了长庆府,监督贡金入库一事,故此为父回来时便去了趟矿上,将新采的矿金押送回来,明日再回家中府库取出库存,一并送来别院凑齐,早日押送到州府衙门,知府大人届时自会派兵护送上京。”
夏芯荷轻轻颔首,秀眉微蹙:“如今方才盛夏,离秋收尚有这般长的时间,朝廷竟是这般吃紧了吗?”
“无妨,无妨!”夏俞伯先是摇摇头,而后笑着安慰道:“女儿无需担心,今岁开采的矿金虽仍不足,但只需从府库搬来库存补足即可,为父安排好这批矿金,就先返回府中府库取出库存,兹事体大,还需加紧谨慎完成,不可耽误了女儿婚期才是。”又转头向身前夏族众人道:“如今朝廷忽然提前收取贡金,任务虽然繁重,时限紧迫,但我夏族只需上下一心,定能准时交付,吩咐下去,即日起各房都动作起来,务必赶在婚期之前交付,不可懈怠。”
周边的夏族人纷纷应声,夏俞伯满意点头。
李醇看着夏俞伯面带笑意,却能敏锐的感觉他眉宇间竟有一丝忧心忡忡的意味蕴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