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坐在后座的安妮说,“你去过维加斯吗?”这次旅行比预期的好多了。不过,她起初的预期就不高。
露丝宣布昨天要在斯波坎过夜的时候,安妮绝望得要尖叫起来。斯波坎?地方是不错,但确实没多大意思。
然而,去俄勒冈的彭德尔顿跟游览巴黎似的。公平地说,她们那个下午过得不错。她在咖啡馆里收拾桌子,虽然实际干起来不像看上去那么轻松,但她也找到许多乐趣。下一次再去餐厅吃饭,安妮知道她肯定会用全然不同的眼光看那些女服务员。
她提议去彭德尔顿,是因为她爸爸。不久之前,他提到他在那里出生,但安妮想不起来他们怎么会谈到这个的。这个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打探妈妈对爸爸的态度。安妮提及彭德尔顿,是为了能够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爸爸引入到话题之中。她希望妈妈多想想他,能够怀念他,甚至考虑跟他复合。
不幸的是,安妮看不出妈妈的真实想法。当然,她们在咖啡馆里的时候忙得没空交谈。后来到了晚上,玛丽关了店,她们祖孙三代回到市中心。她们就露丝的早年生活谈了许多。安妮和贝萨妮有礼貌地听着,贝萨妮显得很感兴趣,但安妮注意到她妈妈没怎么提问。
玛丽带她们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当年的住处。安妮看到格兰特出生时住的房子。房子又小又平凡,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没错,那是五十年前,但她还是无法想象她爸爸竟然曾经在这么小的房子里住过。院子里杂草丛生,通往门廊的便道砖都碎了。门口有辆红色四轮货车和一个儿童三轮车,也就说,如今房子里住着一对年轻夫妇和孩子。
虽然安妮很爱听奶奶的故事,但她的注意力总是回到手机上。
万斯给她发了两条短信。第一条短信说飞机已经安全降落在罗马。是啊,对他来说是好消息。
她没回短信。
不到三个小时,他又给她发了一条。
想你。
安妮知道,他根本就不怎么想她,否则他就不会走。这条她也没回复,可是她的信心受到很大鼓舞,毕竟他试图跟她联络。
无论怎样,万斯已经离开了她的生活。他给她上了宝贵的一课,她下定决心要从中汲取教训。他的所作所为伤害了她,她的后知后觉也令自己羞愧。他对她撒谎,对他的秘密计划只字不提,但她本该知道的。现在想起来,线索不少,例如今年夏天他跟她一起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还有他频繁去找麦特——不带着她。老话怎么说来着,事后诸葛亮?现在她懂了。
万斯此举之诡异,令安妮想起她爸爸从家里搬出去时的情景。她把二者的相似处告诉妈妈,后者也觉得有理。格兰特搬走时,贝萨妮惊呆了,安德鲁甚至什么都没看出来。
起初安妮没感到惊讶,但现在回顾,迹象多得是,跟万斯一样,而且更明显。她爸爸总是很晚才从办公室回家,而且又总是忙着离开。他无缘无故给她买了一台新电脑。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意识到,他送她礼物是出于负罪感——可见他还有点良心。后来,安妮故意摔坏了那台电脑,却已无力回天。
妈妈对爸爸的外遇一无所知。这让安妮狂怒,她认为贝萨妮本该意识到她的婚姻出了问题。一个结婚二十年的女人,应该了解她的丈夫……
话说回来,批评别人很容易。安妮很快就熬过来了,但余怒迟迟未消。
直到万斯甩掉她那晚。
不,万斯没正式甩掉她,但感觉一样。实际上,她甚至期待他跟她彻底断绝关系,彻底分手,仅此而已。
不过,他断不断都无所谓,因为她已经跟他断了。他可以随便给她发短信,但她无意回复。现在她只是拿他寻开心。非常开心。
安妮第二次低头看地图。维加斯不是很远,但她必须说服同行的这二人往内华达开,而不是去南达科他。拉什莫尔山又不会动,早看晚看都一样。
她想让朋友们知道她在哪儿,最后就会有人告诉万斯,然后他就会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小小报复一下的念头让她十分解气。万斯或许觉得罗马很有趣,但安妮可以保证,与参观某个博物馆相比,维加斯更令人兴奋。
安妮的问题让贝萨妮惊讶不已。维加斯?
“你去过维加斯吗?”安妮又问一遍。
这是从哪儿说起?贝萨妮开车,露丝在她旁边打盹,女儿坐在后座。
“嗯,去过,你爸爸和我几年前曾去过维加斯。”格兰特曾带贝萨妮参加过房产经纪人大会。他们在中心区一家大型酒店下榻。每当想起那三天,她的心情都很甜蜜。离婚这一件事足以破坏她跟格兰特的任何美好回忆。跟所有的夫妻一样,婚后他们经历过各种成败,甚至连婚姻也是如此。记忆一旦染上格兰特背叛的污点,她就很容易忘掉曾经与丈夫分享的快乐。
“你醒了吗,奶奶?”安妮凑近露丝的座位。
“嗯,嗯。”
“你去过维加斯吗?”
“没有,从来没有。”露丝承认,“理查德出差去过无数次,但我一直忙着照顾孩子们。”
“我们应该去维加斯!”安妮说,仿佛这个主意是个世纪大发现似的,“我们三个去,开心地玩一把。”
“以后有时间应该去。”贝萨妮同意。旅途的第二天,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好。她们已经偏离过计划好的线路一次了。这是露丝的旅行,不是安妮的,也不是贝萨妮的。
“我是说,我们应该现在就去。”安妮说,“真的,我们三个能一起旅行几次呀?!”
“现在?”贝萨妮问,“你是说今天?”
“不一定是今天。反正是那个方向。我拿着地图呢,如果我们往南开,在特温福尔斯那里转上93号公路,我们就能在明天下午抵达维加斯。”
“宝贝,”贝萨妮大概是第五次提醒女儿了,“你奶奶精心安排了线路,我们要去南达科他的拉什莫尔山。”
“我知道,但维加斯不是更好玩吗?”
露丝一言未发。
“高速公路很乏味,”安妮继续说,“如果我们要横穿美国,走普通公路和弯道要比州际高速有趣多了。”
“维加斯。”露丝喃喃道。
“别忘了,你特意提到要去拉什莫尔山。”贝萨妮温和地说。她不想给前婆婆压力,但也不想她失望。
“我知道,”露丝说,“但那座山自己不会长腿跑掉。安妮说得对。可不是每天都有机会去拉斯维加斯,何况还有我最爱的两个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去维加斯啦?”安妮似乎掩饰不住兴奋之情。
“我们去维加斯!”露丝高喊。
“‘在维加斯发生的一切将会留在维加斯’!”安妮大笑着倒向椅背。
贝萨妮也由衷地笑了。与其在拥挤的游客中奋力挣扎着寻找观看拉什莫尔山的最佳角度,去维加斯听起来有趣多了。
“答应我,”露丝说,“你们不会对格兰特或罗宾泄露一个字。我对他们承诺过,我们的整个旅途都走高速公路,但安妮说得对,光开车太枯燥了。要想游览全国,我们必须下州际高速。我们得探探险。”
“看看地图,告诉我你想去哪儿。”贝萨妮说。现在要比她预想得刺激多了。昨天在玛丽咖啡馆打工的经历让她难忘,贝萨妮挣了将近四十美元——小费的提成。就拿来做赌本吧。令她最难忘的是坐在自称“公鸡”那个人身边的摩托车手麦克斯。麦克斯的眼睛跟她的相遇,他看她的目光仿佛……很了解她似的。
公共汽车的客人都离开后,玛丽为她们四个准备晚饭。露丝说,炸鸡排比记忆中的还好吃。两个老妇人边喝咖啡边聊天,安妮和贝萨妮收拾碗筷。饭后玛丽领她们很快地游览了城区。夜晚,贝萨妮钻进酒店的被窝,虽然感到筋疲力尽,却兴奋得睡不着。每当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那个摩托车手的模样。麦克斯。除了点菜,他一个字也没对她说。那一次目光对视是二人唯一的交流。贝萨妮试了几次,想赶走这段记忆,但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在自作多情,她想。傻极了。她跟这个摩托车手一点共同之处也没有,而且也不大可能再次相遇。她为他念了一句祷告,因为他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悲哀,然后她几乎立刻就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我们离特温福尔斯还有大约一小时路程。”露丝说,打破了贝萨妮的遐思。安妮把地图递给贝萨妮时,贝萨妮快速扫了一眼。
“我又得取消酒店预订了。”
“我们或许应该把它们全部取消。”安妮建议,“我是说,我们已经更改了奶奶的计划,现在是我们在做计划。边走边计划更有趣,你们觉得呢?”
“没错。”露丝说,“真高兴有你们两个陪伴我,比独自一人开车强多了。”
贝萨妮微笑。安妮为旅途带来了灵感和刺激。如果只有露丝和贝萨妮,她肯定遵循前婆婆的路线。
“今晚在哪儿住?”露丝问,在腿上展开地图。
“有什么建议?”贝萨妮问。
“去往维加斯的路上有许多大城镇。我想最好住伊利。安妮可以上网查查,订一个酒店。”
“好主意。”贝萨妮插了一句。
“伊利离特温福尔斯多远?”安妮问。
“哦……”露丝顿住了,似乎在计算距离,“我看得三四个小时车程。”
“那就得开九个小时车,露丝。”贝萨妮有点担心地说,“你吃得消吗?”
“没问题。”露丝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