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道:“可是咱信府里……”
梓霜道:“咱府中除了祖祠的灵牌,其他所有家当都会当卖掉,这尚书府院朝廷也会收回。”
素心听了,心早已经灰了大半,面上虽然不露哀色,心中却如万蚁穿刺,眼泪流淌下来。
梓霜接着道:“近日老爷会准备我的婚事,你作为陪嫁丫鬟自然跟随着我一起‘嫁’到林府的。”
素心沉默了片刻,嚅声道:“老爷果然把姑娘嫁到林府。可是也太仓促了。姑娘心中都还没准备好吧。”
梓霜道:“虽然觉得仓促,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们与林府素日交往密切,老爷也早有结缡之意,而且如今老爷在朝中失势,更须与林府关系拉结好才是。要明白萝茑夤缘,柔附凌云这句话。”
素心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知道了,不过听闻林都护家的三公子,脾性有些顽劣,平时也不好读书学文,整日只与闲友喝酒胡羼的。不过承着着父亲官荫而已。像这种官宦王孙最是放荡随性的,只怕姑娘嫁过去后,难免会受些窝心委屈。”
素心还没有说完,梓霜已经站起身来,道:“好了,不要说了,老爷从朝中去了半日还没用饭,你去叫左妈妈做碗三鲜红卤面再由你亲自给老爷送去。我知道老爷此时也是莼羹难咽,不过还让他身体要紧。”素心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梓霜看了一窗外,院中一株如胭脂般红的彼岸花,随着初秋的微风在慢慢摇摆着。院中在夏日盛开的花朵已经慢慢凋残,这一株红色更多了几分无奈与孤洁。
月朗星疏的夜晚。
独火摇在檠台上摇晃着,宿雨一人躺在被中,浑身开始无力发冷,不想动弹,半刻后觉得身体发热起来,头脑昏涨。她把薄被向上拽了拽,将身子裹紧。
留婉还没有回来,宿雨以为她与清彦正在后园幽处。
已是初秋,今夜比平时更清冷了些,空荡的卧房里,只听到漏沙滑落的声音,宿雨心中蓦地感到一阵酸楚,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她父母本是苏州一座偏僻村隅的平凡农家而已,在她五岁的时候,因自家田地被有权势乡绅强占,父亲告到府衙却不料他们官商勾结,衙里不按王法处事,并没惩治那乡绅,却说她父亲栽赃,被挨了五十板子,父亲素来身体羸弱,谁知还未打完,便恨痛交心而亡。
父亲死后家中更是贫寒,可是祸不单行,那一年正好南方大涝,粮食颗粒不收,母亲为了让宿雨两个妹妹生存下去,只能把宿雨卖给到大户人家作婢,后来在经过几户人家的转卖而被卖到林府。
也许我们对宿雨心生怜悯,可在这样一个腐朽肮脏末世里,还有不计其数的人与她有着相似的遭遇,而我们的悲悯竟如浩海中的一粒沙土一般微渺。
滚热的眼泪在静静流淌着,已经浸湿她的被角……
宿雨想错了,清彦与留婉并没在一起。
清彦屋后的望霞阁中,只有留婉一人,在皎明的月光照照着她茕独的身影,她不怕秋日亭台栏凉,踞坐在上面,依旧拿着那泛旧的木雕和那柄金色小刀修刻着,仿佛这便是她心灵唯一的寄托。
夜冷,风清。谁又能解那亭内低眉独坐的女子的心绪?
不知她这样一个人独坐的多长时间,只见空中这轮明月下的云彩因风聚散了几次。
忽然一只手搭在留婉纤弱的肩上,这只手宽厚有力,她多想这只手永远的搭在她身后,她便不会再这样独孤与无助,那怕永远见不到看身后人的样子,只是觉得有这样一只手是默默守护着自己即好。
可是这只手与她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留婉没有回头,双眼还凝视着那个木雕,淡淡说道:“三爷从哪里来?”
身后那人正是清彦,清彦低下头,轻声道:“从老爷房里过来,心里有些闷,想在这样散散心,不承望你也是这样。难道你也有什么恼心的事?”
留婉没有说话,忽然站起身来,冷然说道:“已经入秋,夜里风凉,三爷还是早些回房吧。”说着,正要离开,却被清彦一把拉住衣袖,只他说道:“我们两个还真是相似。你先别去,陪我坐会儿,你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多没意思?”
说着走上前去在留婉身后将她搂在怀中。
留婉却用力挣脱了清彦,并冷然道:“三爷请自重。”说完便信步径自去了。
清彦一个人怔怔伫立的冷风下,看着留婉背影渐渐消失在冷冷的夜色里。
心中充满着疑惑,失落与惶恐。
却不知留婉转过身一刻,眼中的闪闪泪光已经几欲垂落。
秋月散霜,冷风洗面,花阴寂寂,琼亭石凉,清彦望着这溶溶月色,嘴角淡淡一笑,可是笑容里却藏着几分失落与茫然。
适才林仲叫他说的正是与刘府的婚事。刘梓霜,一位尚书千金,知书达礼,秉性和善,人又长的清秀漂亮。娶这样一位女子这妻,天下多少男子有过这样的美梦?可是清彦却没有感到一丝悦然,心中反增了一些解不开的惆怅,因为另一个女子——江留婉,他一直想让的她开心,因为她的笑容很是甜美,看到她笑,他心里的烦恼也会随之抛去,因此只要能化解她心里的忧愁,他愿意做任何事。
但是若与刘梓霜成婚后,一切将会改变。
清茂屋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是姐儿在睡梦里惊醒在啼哭,惠芳将她抱起喂了几口奶水,这才将哭声止住,又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到床上,盖好暖被。
惠芳从卧房走出,清茂正呆呆地坐在厅外不知思想着什么,惠芳走到他身前,柔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
清茂抬起头来看了惠芳一眼,道:“外面风凉,该把外衣披上。”
惠芳一笑道:“不妨事。”
清茂默了一会儿,又道:“听太太说月儿昨日生病了?”
惠芳道:“我今日刚看了看,姜太医来看了,说不甚大碍,不过是伤风。按时吃药,多歇息疗养就好。节气变换时候就容易得风寒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