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霜向窗外道:“素心,你看府里的屋院,看上去都那么华贵又敞亮整洁,有这些房子,我们以后总不至于饿死。”言讫,她嘴角发出一阵苦笑,倏的那满怀蕴藉的眼眸中又溢出几点泪光来。
素心透过窗子望去,林府的楹楹房屋依旧俨然,整齐华丽,霍然看去,察觉不到衰落迹象,只有里面的人知晓即便有金庭玉柱的屋院,而毫无人情终究也是空。
夜晚,雪后的一轮清亮的霁月高挂晴空,月辉如霜洒在紫氓山中,血桃林到处白茫茫的白雪铺地,月辉洒在雪地上,地上的皑皑白雪在夜光下映出素色亮光,极目望去像在地银河一般,让人心旷神怡。林中清彦轻踏着雪地信步而行,他脸上神色莫然,在经历尘世的悲欢离遇之后,此刻远离尘嚣后,或许已经万虑俱寂。
他及中浮现出血桃林的花瓣漫天飞舞的情景,花瓣像血色一般把整个桃林染成了一片殷红,片片花瓣在他眼前飘舞,凋落,那时他感到世间的一切都是活泼,可爱的。此刻林中被大雪覆盖,林里尽是枯树残枝,一眼望去,雪色与夜色相隔一线,林中一片沉寂。
这场大雪仿佛掩盖了所有的繁华。
了缘寺渐渐在林中浮现出来,远远望去,它兀自显得块然孤寂,清彦来到寺前望了一眼,心头一凛,寺庙的形容,似昨日曾见过一般,很是稔熟。清彦怔了一会,缓缓抬步走了进去。里面寂然无声,形容依旧。清彦停在正厅门前,转过头倚门坐到了地上,心头蓦地有有些释然。向天一望,霁月当空而照,他静静的望着月色好一会儿,不觉眼中已有些朦胧,他慢慢闭上了双眼,进入了梦乡,在梦中,又是一个血桃花飞落的时节,红花如雨幽幽般落下,这时一阵清丽的曲声传到他的耳畔,在落红之中,一素衣女子,浮现在他眼前……
清彦睁开眼睛,只见皓月当空,院内依然空荡如许。
他呆呆地独坐在门前,将眼再次闭上,寒风轻拂过他的身体,将他乌黑的长发吹起,增显了几分仙逸,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睁开双眼,从寺门外一女子踽踽行来,她一身白衣比地上的白雪更洁几分,仿佛月仙临尘一般,踏着凌波步缓缓走了过来。来到门首,她蓦地停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坐在正厅门前的那个男子,原本黯然的眼神里,倏而闪过一丝光亮。
雪莲抬起脚步,走到清彦跟前,柔声道:“你来了。”
清彦看着她,深遂的黑眸中也增了几分透澈,道:“一切都结束了。”
说完默了一会,又向她一笑道:“不过还好,你还在。”
时光飞驶,展眼到了腊月三十,这日清晨大雪又开始肆虐起来,此时长安城地上的皑皑白雪已有尺厚。早上城中的百姓还犹在熟睡。片刻后一阵阵让人心里恶心的厮杀声铺天盖地传来,是蛮人正在攻城,守城的御林军变得不堪一击,不到一个时辰敌军已攻破中都城门,直入城中。
这时人们已从睡梦中惊醒,接着长安城变成了人间炼狱。
一声声妇孺的惨叫声在城中回荡,一片片滚热鲜血从人们身上洒下,将地上的白雪染成了红色,四处可看到飞落的人的肢体。蛮人们皆身披战甲,手持长戈,脸上露着狰狞的笑容在长安城的衢道上横行乱入,他们以杀人为乐,逢人便杀,看到妇女便像饿狼一般就扑上前去发泄,人们的哭叫声淹没在肆虐的雪花之中。
不一时城中已变得一片安寂,人们皆扃门闭户,除人蛮人的马鸣与蛮人的笑声,已听不到一丝其它的声音。偌大的长安,好像已变成了一座空城。
一个身穿金甲的蛮兵将军,手握着长剑环顾的街衢四周,只见不远处的街道旁的水瓮后面听到一声响动,他缓缓驾马走了过去,只见一个大约四五岁的一个小男孩在水瓮后面瑟瑟发抖着,那孩子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样子,像是一个小乞丐的样子,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蛮人,吓的除了颤栗已作不出任何举动,那蛮人看着他一笑,转而面色又严峻的问他道:“怕我么?”
孩子使劲的点了点头。
将军又问:“那为何不回家,你看街上已经空无一人。”
孩子颤声道:“我没有家。也……没有父母。求……大将军饶命。”
将军冷然一笑,叹道:“想不到,天下最为繁盛的中都长安,竟然也会有乞丐。”言讫,他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小乞丐,目光中露出一丝恻隐,抬走头冷声道:“走吧,躲得远远的,别人再让我看到你。”孩子闻言忙站起来,疾步跑去了。
士兵手中都拿着一些金银珠宝,那是他们闯入官门贵府中抢掠的财物,他们的眼睛都向周围扫掠着,寻找着那些看似富贵的人家,巡到后便立马冲进去,进行一番掠夺。然后身上挂满了异宝奇珍后才得意而出。
将军望着一片狼藉的长安城,方厚的脸上绽开了笑容,然后咧嘴发出了野兽般的笑音。
雪花翩然,悠悠洒洒,曾经的繁华,在大雪中已然冷却。
次年阳春三月。
张广梅又一次踏在中都长安的街道上,只见城中已经荒无人迹,原本鳞次栉比的楼阁厦宇皆是满目疮痍,更煞人眼目的是街道上随处可见的人的肢骨,白森森犹为可怖,他走到了条街衢,终于见到人条人影,却是几个蛮人士兵在那边游荡,也许是在巡逻放哨,广梅躲着他们悄声走了过去,庆喜的是,没有被人发现,他缓过一口气,继续信步而行,双腿已有些战栗。在这萧夷如斯的荒城中,走了良久,终于循着记忆找到了翠莺楼,原来的翠莺楼是一丛雕梁画栋,而此时成了外面已成了颓垣断壁,顺正门向里望去,里面只是已成了一片废墟,只隐隐看到几片瓦砾犹存,他呆呆的看着这片被大火焚毁的戏楼,心中莫然。
广梅默了许久,才转过头去。去年长安城还是犹为繁华,最是人间一等富贵,祥和之地,只过了半年的时光,已然变成了一片荒墟。看来世事无常就犹如天上风云的变幻,不禁让他喟然叹息,唏嘘不已。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这时看到前方有一间酒肆,依稀能听到有人谈笑的声音,他心头一动,径自走了过去,进了屋内,才看到里面坐的不过是几个身材魁梧的蛮人,在里面饮酒作乐,见他进来,皆用异样的目光觑视着他,待他坐下,其中一个问道:“你是唐人?”
广梅点了点头。
那人又道:“长安城的唐人不是都死绝了么,为何你还活着?”
广梅道:“我是从南方来的。这里的唐人果真都死绝了么?”
那人道:“男的都死绝的,不过有些姿容美貌的女子我们还是有些不忍的,她们都变奴为娼了,唐乐国虽然男子懦弱,女子还算好看的。”说着奸谑一笑。
广梅要了几壶好酒,并几碟下酒菜,独酌起来,此时心绪感怀万千,他只想用酒麻痹自己。
过了一会,那几个蛮人吃完饭,醉醺醺的站起身来要走,适才与广梅说话的那蛮人走到他跟前,醉然向他道:“此地已是北娀地界,绝不许一个唐乐男子出动,劝你行动小心些,若被那些巡逻的卫后发现,你会被做成人肉包子吃掉。”说着咧开大嘴哈哈一笑,去了。
广梅听了也随然一笑,拿起桌上的酒壶,对嘴饮了起来。少许后,只觉眼前一片朦胧,然后便倒在了桌上。
春日的暖阳,临照在在一片山野中,这里满山遍野地花草锦秀,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女,正自在丛中奔跑着,他们脸上都露出幸福的笑容。少女蓦地回眸,看着身后的少年莞然一笑,春风吹起他长长的秀发,在如锦的花丛中,她显得比花更加艳丽,少年忙加快了脚步,向她跑去,少女回身继续跑去,两人的笑语欢声,在花丛间飘荡着。
广梅伏睡在桌上,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