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袭,喧闹远去,风悄悄,暮雨潇潇。
新民府潢南城,江家医馆。
江雨萍满头虚汗,满脸哀伤的看着丈夫江诚,两行清泪滑落。
“老爷,是我不好!让我们的孩子还未出世就……”
江诚轻握着江雨萍纤细的手腕,一脸疼惜的贴在自己脸上,巨大的遗憾和悲伤挂在其棱角分明的脸上,却仍旧打起精神安慰着刚刚小产的夫人。
“雨萍,切莫再说,这都是天命。你且好生休养,你我都还年轻,来日方长呢……”
江老夫人凑了过来,把一块刚洗好的毛巾盖在江雨萍的额头上,轻声安慰到:
“雨萍呀,切莫过度伤心,你现在身子虚弱的很,只要你平平安安,一切都会好过……”
江雨萍微微点头,任眼泪缓缓流入嘴角,慢慢闭上眼睛,品味着淡淡的湿咸和内心的酸楚……
……
医馆大堂里,江老夫人和儿子江诚迎面而坐,无声飘过的缕缕檀香轻抚着二人衣袂,追逐盘旋着消散在半空。一块金字辉煌的御匾挂在大堂正中,俯视着诊桌旁愁眉不展的母子二人。
“娘,雨萍的脉象有问题。”
江诚犹豫了半天,开口打破了母子间让人有些窒息的沉默。江老夫人闻言,并未太过惊讶,只是轻握住儿子的手,幽幽说道:
“此事就此作罢!不管怎样,雨萍的心还是在你身上的……”
“可是娘,我行医二十余载,又熟读‘千金方’,单是握其手腕我便确定,雨萍的脉象根本不是小产之后应有之象啊……”
江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双眉微蹙的盯着江诚,若有所思的说道:
“儿啊,如今再计较这些,岂不是多生事端?你且记住,来日方长……”
……
山抹微云,天色昏黄。
潢南城西的一处凉亭内,一老一少两女子并肩而坐,老妇拉着那年轻少妇的手道:
“……事已至此,已非你我所能左右。我们曹家定然是对不住你,可安和也对着曹家列祖列宗立下了重誓,若此婴孩接入家中,今后绝不纳妾,家中琐事一切皆听你做主。”
年轻少妇闻言,并未言语,只是看着对面西街两侧的桃花出神,面容憔悴神色黯淡。老妇见状,心里虽有些不快,嘴上却继续好言相劝道:
“孩子,来年你这一胎若生下男丁,必然是继承我曹家家业的不二人选,就算到时是个女子,你和安和都还年轻,来日方长呢!这事娘定会为你做主。况且那男婴的亲娘已难产身故,往后你不必有任何顾虑,但当视若己出便可。此事除了安和你我三人,再无外人知晓。”
“娘,可这件事你我说起来轻松,若真将那孩子抱回家中,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呀?”
老妇仿佛已谋划好了一切,闻言一脸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说道:
“不妨事!眼下还不能抱回家来,我看呐,等到你临盆之时……”
年轻少妇轻拭了一下挂在眼角即将落下的泪珠,紧紧咬着嘴唇,神情空洞的望着迷茫的雨天,半晌才诺诺说道:
“我听娘的话便是……”
之后年轻少妇再无言语,默默看着眼前的潇潇暮雨,心里千波万澜。
潇潇暮雨夹笑语,闻者心自慌。天地苍茫,雨落西城惹神伤,天昏黄,一层秋雨一层凉。
……
是夜,雨势忽转,狂风大作惊雷滚滚。
曹安和披着斗笠,怀抱一刚出生不久的男婴,急匆匆的在一高大朱红的门前停下,极不耐烦的叩着门环。
门被敲开,开门者似与敲门者间十分默契,未作任何招呼便直接前后进了西侧厢房。
“安和,怎么又抱来一个?”
“三哥,这……嗨!兄弟一时糊涂,这男婴……”
曹安和面色十分窘迫,一脸愁苦的看着怀里的男婴,男婴看起来十分虚弱,应该是饿得有些晕了。坐在曹安和对面年岁稍长的男子见状,赶忙起身出去,不一会便折返回来,手中端着半碗奶汁,递给了曹安和。
“三哥,这是哪来的……”
“唉!你说这是哪来的!”
曹安和明白的点了点头,赶忙接过奶汁,笨手拙脚的用小匙喂入怀中婴孩口中。每喂一下,便溢出半匙,急的曹安和满头大汗,深蓝色的马褂上荫出了一片乳白的奶汁。对面的年长男子见状,只是无奈的连连摇头。
……
一番言语后,年长男子满面愁容,指着曹安和连连摇头,眼里充满失望。
“安和,你让为兄如何说你好哇!心禾她……”
“三哥,兄弟此时已知铸成大错,可这婴孩怎么说也是我曹家骨血,这……”
昏暗的烛光中,年长男子表情悲怆的扬起头,半晌才对曹安和幽幽说道:
“罢了!罢了!此事绝不可让心禾知晓,这婴孩你且抱回家中吧!”
曹安和目光闪烁,一脸惆怅的说道:
“内子眼下已身怀六甲,眼下哪能抱回家中!”
“唉!兄弟啊,你这是造孽呀!”
“三哥,眼下兄弟心中已装不下愧疚二字了!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来求你啊!”
“兄弟,这事儿……我又能怎么办?算啦,这孩子先留在我这吧!我定会保他安然无恙。”
“可是三哥,那心禾的……”
“你莫要多说了!此事我自有安排!”
年长男子默默取出烟袋点着,一口一口的深吸着,缓缓吐出的烟圈如鬼魅般升到半空。窗外风雨倾城,蛙声抑扬顿挫,百转千回。
……
灯火迷离,声声笑语渐远去。
风细细,西城雨飘逸。
夜雨潇潇似结局,树叶似别离。
暗巷深深独孤寂,百转千回,幽幽谁人泣。
岁月已难觅,点点滴滴皆惋惜。
强把相思,留作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