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下室，小曼已经穿戴整齐，并把碗筷杯子都摆好了。她的心情一直不错，嘴里咿咿呀呀哼哼着一首老奎没听过的歌曲。老奎也想高兴也知道活一天就要开心一天的道理，但是他实在是装不像，女儿香香还没找到呢，一想到香香或许也会像小曼一样为了几个钱就肯让臭男人随便祸害，老奎的心头就一剜一剜地痛，还怎么能够笑得出来呢！
吃着喝着，老奎一点点地将小翠说香香在名人夜总会的事儿和小曼说了，夜总会门童不让他进去找香香的事儿也告诉了小曼。小曼比老奎懂得多，告诉老奎说夜总会的小姐一般都不在店里住，即使住的话晚上也经常随客人出去开房，所以老奎根本就不用进夜总会去找，只须在门口等着就成。
老奎听罢如获至宝，胡乱地把一碗方便面吞下，起身就往外走。快出地下室大门时小曼从后面追赶上来，她手拿一只创可贴，要给老奎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口。老奎不认识创可贴，也没心思管伤不伤的了，撂下一句“找回闺女再说”就径直去了。
名人夜总会门前宽敞的广场冷冷清清的。老奎私下里踅摸了一圈，然后在广场右侧的一排长条椅上坐了下来。从这里望过去，谁进谁出夜总会都会看得一清二楚了。就开始定下心来等。日头还很毒，一丝风都没有。前天晚上是在火车上，火车上有小偷，老奎没敢睡觉，昨天晚上跟小曼挤在一张小床上，根本就没睡踏实，再加上今天的折腾，所以没一会儿老奎就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犯困了。那扇夜总会的大门老半天也不见有人推开一次，老奎就想左右时间还早，不如先补上一觉再说。就把衣服脱下来卷成枕头放到椅子一端，想了想又将兜里的钱拿出来悄悄掖进裤衩处老婆缝制的口袋中。这下老奎心里安稳了，椅子的硬度也正合适，很像家中的土炕，没一会儿老奎就打起了鼾声。
这一觉老奎睡得相当沉稳，甚至还做了个梦，梦到了女儿香香。香香领着他到动物园看猴子，猴子们尽情地在老奎面前翻跟头做鬼脸，逗得父女俩哈哈大笑。香香还领他去一家豪华饭店吃饭，就是那种吃饭前必须要用围巾把脖子围住的饭店，叫了一桌子菜，有猪头肉，有肘子，有肥肠，还有一尺来长的红烧鲤鱼。服务员老奎都认识，是那位胖女人和小曼，小曼是领班，指挥着那位胖女人倒水端菜。胖女人可能殷勤了，冲着老奎一劲儿傻乐……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半道上老奎似乎也醒来过一回，但没有睁开眼睛，光想着梦中的事儿了，翻个身又接着迷糊了过去。再等他睁开眼睛，醒过神儿后一下子就慌了，那时天已经黑透了，广场上不知啥时候已经停放了好多小汽车，夜总会门前霓虹闪烁，进进出出的人比肩接踵。老奎心里那个悔呀，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才解恨。
他又来到夜总会门前，门童已经换人了不再是白天那位了，但态度没变，说啥也不让老奎进去。老奎又向门童打听是否认得香香，那孩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大爷您别费心了，我谁都不认识，只管看门……看来在小姐上班时找到香香的计划是行不通了，老奎就问门童小姐们啥时下班，被告知是后半夜两点。现在估计也就八九点钟，那就接着等吧。
老奎下定决心这次再不能错过时辰了，这次一定不能再错过了。想女儿香香就在眼前的这座大建筑里，在椅子上已经坐不住了，他就在广场的汽车中间来回地穿梭，心里盘算着等见了香香后怎样说才好。骂她是肯定不行的，香香是个懂事的孩子，当小姐也是为了这个家过上好日子，是为自己分担忧愁呢。最后老奎拿定了注意：对，就说她妈病重了想见她一面。这样一来香香肯定会跟他回家的。
老奎想一过路的人询问时间，那人告诉他还不到九点钟。九点，十点，十一点……老奎一遍遍在心里盘算着，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五个多小时呢，这时间可真是熬人啊！
一阵阵音乐声和时隐时现的歌声随着夜风飘进了老奎的耳膜。老奎断定那是从夜总会里传出来的。老奎想起小翠说的话来，小翠说小姐也不都是陪客人睡觉的，陪客人唱唱歌跳跳舞，也能收不少钱。女儿若这样就好了，起码不算是最丢人的。老奎很想进去瞧瞧夜总会里到底都干些啥名堂，太想了，可是透过那霓虹闪耀的大门，啥都看不见。怎么能进去呢？
怎么能进去呢？老奎顺着夜总会的墙壁转圈踅摸。在夜总会的侧身，是一排两米多高的围墙，向上仰望，可以看见楼里有许多房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这楼应该有后门吧？若是能从后门进去，不就啥都清楚了吗？老奎这样想着就准备翻墙而入了。墙太高，老奎没有本事跨越。正焦急间，老奎发现了一个好办法：不远处贴着墙根停有一辆小汽车，正好可以给老奎充当翻墙的梯子。老奎一下子来了精神头。他唯恐将人家的车子踩坏，脱下那双坚挺的皮鞋用手拎着，然后小心地爬到车前盖上。现在好了，现在可以将双手搭在围墙上了，只须一用力就可以窜上围墙了。老奎运了几秒钟气，双手撑住，脚底用力，猛地纵身向上跃起。可惜他没有成功，他忘记了白日里被出租车撞倒在大街上时他的手掌跄破了皮，现在一吃力就钻心的疼。若光是没成功还好办了，吸取经验还可以有下次。老奎再没有下次的可能了，当他的双脚重重地回落到车盖上后，那辆小汽车如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呜哇呜哇”地厉声叫唤起来。紧接着，也不知是从哪里跑出一帮人来，真有如神兵天降般，呈半圆形将老奎和脚底的车围住。
“不许动，警察！举起手来！”领头的一个人双手握枪，冲着老奎高声叫道。
老奎哪见过这阵势啊，早就吓得浑身发软了。又有一个人冲上了车盖，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老奎根本就没看清他都做了什么，自己就躺倒在车盖上了。一群人围了过来，有摁头的又抓手的，使得老奎动弹不得，被戴上了手铐，拖下了车。
老奎彻底的懵了。那一刻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还好像是在做梦一般，别人推搡着他，让他走他就走，让他上车他就上了车，一直让警察将他拉到了一栋大楼里，用一个夹板椅将他固定住，他还是稀里糊涂地。
不一会儿进来两个警察，一胖一瘦。进来后那瘦警察坐到桌子前，打开一个本子，唰唰地写着什么。胖警察点燃一支烟，围着老奎踱方步。转了两圈后，他猛地将半截烟砸到地上，厉声吼道：
“你没想到吧？这么快就落网你想到了吗？嗯？”
老奎满脸惊恐地望着他。
“少给我装糊涂，你这样的我们见得多了，实话告诉你，我们盯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奎又糊涂了，昨天早晨自己才来到这座城市，警察怎么会一直盯着自己呢？
“说！”那胖警察狠劲拍了一下桌子，把那个“说”字弄得如同炸雷般脆响。
“说……说什么？”
“姓名，年龄，住址。”
老奎很认真很小心地都告诉了那两个警察，瘦警察飞快地做着笔录。
胖警察接着问：“说吧，你这是第几次作案，你的同伙现在藏在哪里？”
“说啥呀，你们叫我说啥呀？我自己来的，没有同伙啊？”
“你做过啥坏事自己不清楚吗？还用我们给你一一列举？”
“我，我没做啥坏事啊，真的没有。”
“没有？没有你半夜三更爬到车上去做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政策我就不和你多说了，想必你心里也清楚得很。”
老奎仔细想了想，然后说：“我爬到车上是想去夜总会里面看看。”
“哦，难不成你是想进去找小姐？”
“对呀，我就是要进去找小姐，找香香回家……”
“还不老实！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妄想蒙蔽过关，下场会更惨！”
这时那个瘦警察合上了本子，冷冷地说：“看来我们给你机会你自己不珍惜啊，非得往绝路上走我们也没办法，你自己好好想慢慢想，想交代了我们再谈。”说完他拿着本子慢悠悠地出去了。胖警察脸上堆满坏笑，走过来打开老奎面前的夹板，又打开他手上的铐子，只打开一只手上的铐子，另一端被他拽着，然后踮起脚，将铐子锁在窗户栅栏的上端。他锁得很是恰到好处，老奎只有踮起脚尖才能减轻手腕处由于铐子的拉扯而引发的疼痛。
屋里就剩下了老奎一个人。那种站姿太让人遭罪，只过了几分钟时间老奎就大汗淋漓了。他努力挣扎着，变换着各种姿势用以减轻痛苦，还是不成，痛苦愈演愈烈，胳膊腿简直都要折断了一般，到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由不得地妈呀妈呀叫了起来。胖警察嘴上叼着烟一步三摇地进了屋。
“怎么样，想好了吗？说还是不说？”
老奎赶紧接下话茬：“说，我说，我全说！”现在只要能放老奎下来，让他干什么都成。
“这就对了嘛，早说早解脱，好汉做事好汉当嘛！”胖警察慢悠悠将老奎从窗栅栏上解了下来。老奎身体一下子就轻松了，仿佛从地狱进入到了天堂。他大口喘着粗气，好像是在抓紧时间享受这片刻的舒适似的。警察拉他进夹板椅，老奎提出了想要撒尿，这尿意说来就来，还真是刻不容缓。胖警察皱了皱眉头，想想还是应允了，他拽着老奎去厕所，完事后又将老奎拽回那间屋子，重新让老奎坐进夹板椅当中。瘦警察也进来了，面无表情地打开本子，准备做记录。
“说吧，赶紧如实说来！”
老奎想不出来该说些啥，一脸无辜地看着警察。
“怎么着啊，还不想说是不是？”
“我，你让我说啥呀？”
那位胖警察一个箭步冲到老奎跟前，扬手给了老奎一记响亮的耳光。老奎的眼前金星一片，脸颊处的伤口又跟着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警察气喘吁吁怒不可遏：“你到底说不说，不说就还到窗前站着想去。”
老奎真想哭，但咧了咧嘴也没有眼泪，只是带着哭腔问：“你们到底让我说啥呀？”
“说你做过哪些坏事，不许偷奸耍滑。”
老奎开始认真的想了，自己这辈子都做过啥坏事呢？啥事能算作让警察生气的坏事儿呢？
“啪”的一声，胖警察差点没把桌子拍碎了：“快说！”
老奎也想起些事情了，看来今天不把这些交代出去是不行了，于是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老奎说：“去年过年，不对，是前年春节，我到邻居二柱子家赌钱了。”
“赌钱？赌什么钱？都有谁，是你们同伙吗？”
老奎说：“有村主任，二柱子，孙会计，还有我，最后我赢了三十多块钱。”
“还有吗？”
“有。”
“接着说。”
“在这之前，有一年冬天，是晚上，村长和二柱子媳妇大口袋搞破鞋，被我撞见了。村长为了堵住我的嘴，给了我五块钱。这事我没有告诉别人。”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告诉你，避重就轻胡说八道是行不通的，你必须如实交代你的问题。”
“我的什么问题啊？”
“偷窃，你敢说你没有偷窃过吗？”
“偷窃？……有过。”
“快说，别磨叽。”
“那事真的是过去很久了，我养了六只鸽子，偷生产队的粮食。”
“鸽子？鸽子怎么偷粮食？”
“这事一般人不知道的。每天早晨我把鸽子放出去，它们飞到生产队场院吃饱肚子，回来后我再给它们喂石灰水，它们就把粮食都吐出来了。那年秋天，我总共偷了有两百多斤粮食。”
“呵呵，这还真是件新鲜事儿呢，头次听说。这些虽然是你做过的坏事，但还远远不够，赶紧交代最近的罪行！”
“最近，最近我没干啥呀？”
“没干啥？你们偷的车都藏在什么地方？”
“我，我们？我没有偷车呀。”
“看来你是不打算如实交代了。”
老奎这回是真哭了，他知道在城里偷车和农村偷耕牛一般大的罪行。去年邻村一个家伙偷耕牛被判了三年徒刑呢，那可不是小罪。“我没偷啊，我真的没偷，这辈子我连坐车都有数的几次，我怎么可能会偷车呀！……”
“别以为我们啥都不知道，你在广场转悠时我们就盯上你了，狡辩是没有用的。”
“我想进夜总会去找女儿香香，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在等香香下班，我要令她回家呀，呜呜，我没有偷车……”
“那你跑车盖上做什么？”
“我想从墙那儿进去，我没有偷过车呀。”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下，表情很是失望。胖警察叹了口气，语气已经缓和下来了：“谁能证明你没有偷车呢？”
老奎一下子就想到了小曼：“有啊，旅馆的小曼可以证明我没有偷过车，张小曼。”
“她是做什么的？”
“她，她是做小姐的，真的，我揭发，她在那个旅馆里陪男人睡觉挣钱。”
“你在她身上也花过钱？”
老奎的脸忽地一下就热了，他想起来自己还摸过小曼的****呢，但他没给她钱，估计就不会算，于是一口否认。警察又询问了旅馆的地址，然后俩人就出去了。老奎长嘘了一口气，心里开始盘算着，自己说的那些个坏事有多严重呢？会不会给关起来呢？后来他又心宽了许多，即使那些错误警察不肯原谅，那么自己揭发小曼的行为也可算作戴罪立功了吧？会的，肯定会的！对于小曼，现在他还来不及愧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