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不去火星了？”吴良斐望着渐渐远去的火星，终于开口说了遇救后的第一句话。他一直在想，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些怪兽为什么会突然掉头逃走？难道真的是冥冥之中，有神灵相助？可是，史前的神灵不认识他是老几，文明时代的鬼神更不会穿越时空来救人，况且，他从来就不相信鬼神。
梅韵也绝口不提往事，他说：“我找到了艾迪星。”
吴良斐轻轻“啊”了一声，没有说话。
梅韵说：“最初，我只想查查火星人的来龙去脉，但又不敢太靠近，只能像老狼一般远远地跟着等待机会。不久，我发现三艘货运飞船，飞离火星，飞向外太空。”
吴良斐又“啊”了一声，他马上意识到，飞船的去向，一定与外星人有关。
梅韵瞥他一眼，说：“它们的目的地，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艾迪星……你看，就是它！”
梅韵指了指屏幕上的一颗星。飞船开始减速。
艾迪星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远远望去，好象蒙着一层轻纱，铅灰中透着一丝蓝意，分不清哪是陆地哪是水，就连探测器扫描到的图像，也不十分清晰。这说明，该星的大气层中，存在着大量的悬浮物。
一直以来，科学家们推测，在火星与木星之间，曾经存在着一个具有高度文明发达星球——艾迪星。后来，在一次大爆炸中，艾迪星文明被彻底摧毁了，这个巨大的天体，也脱离了轨迹，一直飞到太阳系边缘，成为地球人类所谓的冥王星。不过，人们一直无法找到有力的证据，证明这种推测。不久前，人们对冥王星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联合考察，有人发现了一块黄金残片，上面完整地保留着太阳系及九大行星图。该图上，在火星与木星之间，的确有一个行星，从而证实艾迪星的存在。梅韵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查明，这个星星上发生了什么。
梅韵指着屏幕，说：“你看，这些超级大都市，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严重的空气污染，还有这些包围着全球的太空垃圾，以及大大小小的太空站，正是一个高度文明发达星球应有的特色。”
吴良斐叹了口气，仍然没有开口。
他们此行目的，不但要查明艾迪星毁灭的原因，还要设法了解该星的天文地理，政治文化经济等等一切的一切，这就必须与该星智慧生命接触交流，否则无从谈起。鉴于在火星的教训，他们决定，驾驶“小蜜蜂”着陆，而将“幸运号”留在重力轨道上，启动隐形系统和三维磁场加以保护，令其自动进行空中探测，然后进入同步轨道等候他们。
“小蜜蜂”着陆在一座大都市近郊的高速公路上，完成变形之后，梅韵正要驱车进城，忽然想起一件事，顿足说：“哎呀！我忘了穿电脑马甲，没了翻译，语言不通，咋办？”
“我给你带来了。”
吴良斐取出一件看上去很普通马甲递给了梅韵，解释说：“要穿在贴身，5分钟后，它就开始工作了。它会自动和你外衣领口的摄像头连接，今后，凡是你看到的、听到的，和你所讲的每一个字，它都会自动记录在案。解开下摆的这个扣，它就会停止工作……”
梅韵一一记在心里，穿好马甲，驱车进城。他喜欢飙车，很想加足马力纵情飞驰，可是，路况太糟，坑坑洼洼，中速行驶也很勉强。
“老吴，你注意到了没有，这里有许多令人费解的东西。”
吴良斐早就注意到了，这条公路年久失修，不仅路面很糟，路旁的标志牌也是残缺不全，锈迹斑斑，更令人惊奇的是，标牌上的数字符号，竟然与地球上的阿拉伯数字惊人地相似。此外，整条公路上空空荡荡，看不到一部车。
城里的情形大相径庭，大马路宽阔、平坦、整洁，两旁树木成荫，高楼耸立，但却没有车水马龙，没有商铺，没有叫买叫卖，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整条大街如同城外的高速公路，空荡荡看不到一个人影。
一辆轨道公交车不慌不忙地驶近，不慌不忙地从旁边驶过。车上没有乘客，没有司机，空荡荡的，好象被鬼推着，徐徐远去。
吴良斐感到后心发冷头皮发紧，请不自禁地摩摩头皮揪揪耳，低声说：“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梅韵向来艺高胆大，此时，眼睛里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惧色，咕噜道：“他娘的，阴森森的，就像传说中的鬼域……上帝啊！前面是不是有人影？”
远远地，当街横着二辆车，车身上白下黑，车顶警灯闪烁，当然是警车。
车前站着四个人，他们的衣着很奇怪，头顶的头盔、衣服、裤子、皮靴，全都居中而分，左白右黑，一分两半，就连面孔和双手，也不例外。
四人一字排开，同时举起黑黑的右手，同时向左一摆，整齐划一，威风八面。
吴良斐战兢兢说：“是交通警擦？”
“大概是。”梅韵刹住车，低声说：“希望我的驾照在这里也管用……咦！你看，他们的嘴脸，和我们一模一样，咋回事？”
吴良斐也正望着前方发呆。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揉双眼再看，那几个警擦的形态，除了那张阴阳脸，从头到脚，与地球人类一般无二。
二名警擦正步走上前来，前面的一个行了一个礼，毕恭毕敬地说：“尊敬的先生，请出示你的通行证。”
电脑马甲准确无误地将他的话翻译过来。梅韵正要掏驾驶证，闻言一怔，说：“什么通行证？”
警察说：“就是允许机动车辆在公路上行驶的证件，先生。”
“这个……警官先生，我们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不知道通行证的事。”
警察说：“早在100年前，由于资源枯竭和日益严重的污染，各国政府联合颁布了一条法令，机动车辆上路，必须持有相关部门颁发的通行证，否则禁止上路。100年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真的不知道，警官先生，因为我们来自别的星球……”
警察举起手掌，示意他住嘴，然后说：“先生，曾经有很多人重复过这个玩笑，请你不要再重复了。”
梅韵有嘴说不清，急得满头大汗。吴良斐插言道：“警官先生，我们没有通行证，请问能否补办？如果能，该如何补办？”
警官的目光移向后作的吴良斐，说：“尊敬的先生，你好！通行证可以补办，如何补办，请去主管部门咨询。”
“现在怎么办？能否先放行？”
“不能，先生，按规定，二位的车将被暂时扣留，并且，还要处以100万的罚金。暂扣期限为10天，每天要交纳10000元的管理费和停车费。请二位在规定期限内补办通行证，并将罚金缴到指定的银行。此外，二位的车没有牌照，届时，请将有关文件一并带来，否则，二位仍然取不到车。二位，请下车！”
“为什么下车？”梅韵问道。
警察说：“我要把车送到停车场去。”
梅韵心中一动，说：“可否由我自己送去？免得日后取车时找不到地方。”
警察说：“可以，先生，请打开车门，让我上来。”
梅韵只好打开了车门，警察登车坐在了旁边的副驾驶座上，要他掉头向回走。他依言掉头，一边驾车，一边盘算如何脱身。
吴良斐看了看紧随在后的警车，拍拍同伴的肩头，说：“他是机器人。”
梅韵早就注意到了，这位爷一上车，载荷显示器便报出了他的体重是125公斤。他的体型和自己差不多，血肉之躯，无论如何也没这么重。
吴良斐又压低嗓门说：“现在脱身还来得及，只要能起飞，就可以把他扔出去。”
这番话没经过马甲翻译，旁边的爷听不懂。机器人最大的优点是不好奇。
“小蜜蜂”以轿车形态起飞，时速不能低于100公里。马路宽阔平坦，没有任何障碍，只需二秒钟，便能达到起飞速度。只要按下面前那个红色的钮儿，身边的爷就会连人带椅滚出去。
梅韵瞥了一眼倒车雷达，差一点按耐不住心中的冲动。他摇摇头，说：“我们干啥来了?”
吴良斐愣了愣，咕哝道：“是啊，我们干啥来了？”
梅韵瞅瞅身边的爷，忍不住说：“警官先生，你是机器人吗？”
吴良斐暗暗顿足，倘若判断有误，岂不要节外生枝？
警察说：“我是3851型生物机器人。”
“什么是生物机器人？”
“就是具有生物特性的机器人。”
梅韵还想追问，警察指着前方的一道铁门说：“到了，请减速，停车！”
厚重的铁门徐徐滑开，警察示意梅韵将车开进去。停车场有大半个足球场大小，角落里，堆放着数十部不同型号的车。周围高楼耸立，门一关插翅难逃。’’
梅韵停稳车，回头对同伴说：“老吴，外边的空气很污浊，别忘了戴上口罩。”
尽管戴上了口罩，呼吸之间，仍然有一股刺鼻的辛辣味。
梅韵取出车衣罩住车，指着那堆破车问警察，这些车放在这里多久了，警察告诉他，最长的50年，最短的20年。
“要是没有通行证，我们的车也是同样的命运？”
“是的。”警察取出二张卡片，说：“这一张是罚款通知单，请到指定的银行缴纳罚款；这一张是暂扣证。办理完相关文件之后，请按上面的号码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会马上赶来为二位服务。二位，请！”
梅韵将卡片递给同伴，说：“老吴，第一件古董，收好了，也许日后能卖个好价钱呢。”
吴良斐接过卡片，塞进了百宝囊，跟着往外走。
八
铁门关闭，警察朝二人挥挥手，钻进了警车。这两部车刚起步，另三部警车疾驰而至，猛然刹住，六名阴阳脸警察窜出警车，拔出枪将二人团团围住。交警的车视若无睹，扬长而去。
“不许动！举起手来！趴下！”群警举枪高叫。
吴良斐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趴下了。
“诸……位，你们……我们刚刚……”
梅韵高举双手想解释，“啪啪啪”三声枪响，他全身一哆嗦，腿一软，也趴下了。
群警蜂拥而上，七手八脚摁住二人，将双手扭在背后，“咔嚓”一声铐住了。
这时，从马路对面走来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对一名警察说：“我的代号是8794，正在执行公务，请诸位配合。”
警察凝视年轻人的眼睛三秒钟，然后躬身说：“遵命，长官！”
青年指了指梅韵二人，说：“他们是我的工作对象，请放了他们。”
“遵命！长官！”警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朝同伴们挥挥手，群警打开手铐，跳上车呼啸而去。
“他娘的，简直像做梦……”
梅韵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回头看到同伴还趴在地上哆嗦，便抓住他的后领，将他拎了起来，说：“老吴，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你当这是你老婆的热炕头呀？”
“我……没老婆……”
吴良斐哆哆嗦嗦，仍然双腿发软，站立不稳。
梅韵安慰道：“别怕别怕，一场误会，现在没事了。”
那青年说：“我要是不过来，恐怕就不是误会了。一旦弄进去，没有特殊的背景，或者相当的实力，即便是无辜的，没有一年半载别想出来。要是晚趴下一秒钟，后果更加严重。”
“他们真……敢杀人？”
“他们有这个权利，鸣枪警告无效，立即击毙。”
“我明明举着手呀。”
“但你不肯趴下，说明你仍然有反抗的意图。”
梅韵暗呼一声“侥幸”，问道：“他们为什么抓我们？”
请年说：“因为二位戴了口罩。”
“戴口罩也犯法？咦！你也戴了呀。”
“我的口罩是透明的，而你们的不透明。”
“有区别吗？”
“当然有，透明口罩仍然显露着五官面容，而二位却蒙住了半个面孔。”
“不懂，不懂……”梅韵连连摇头。
青年笑了笑，说：“早些年，一伙蒙面匪徒在全球大肆作案，搞得天下沸腾，险些失控。他们常常戴着口罩，混在人群中伺机作案，很难识别。后来，各国政府联合颁发了一道法令，公民不得在公共场合蒙住1/3以上的面孔，违者将被视为蒙面匪徒予以捕杀。后来，事态虽然平息了，但这条法令仍然没有废除。”
吴良斐渐渐定下神来，抱怨说：“扣车的警察明明知道戴口罩违法，为什么不阻止我们？”
青年说：“他们是交通警察，后来的是治安防暴巡警。各有所司，互不逾越，机器人尤其如此。”
梅韵拍拍脑门，说：“瞧我，吓糊涂了，竟然忘了请教如何称呼你。”
青年说：“我是靠拉皮条为生的，你就叫我皮条客吧。二位怎么称呼？从哪里来”
“他叫阿飞，我叫阿梅……”
梅韵听出对方言不由衷，他一边虚以委蛇，一边考虑是否表明身份，最后决定暂不说明。
“皮条客先生，错非你的帮助，我们今天可要吃苦头了，真是感激不尽。”
吴良斐立刻明白了同伴的意图，慌忙打岔说：“皮条客先生，可以请教几个问题吗？”
“不必客气，请讲！”
吴良斐心中有诸多的疑问，第一，偌大一个城市，为什么看不到一个人影？
皮条客诧异地看了看吴良斐，说：“因为这里的人刚刚进入梦乡，即是说，人们白天睡觉，晚上才出来寻欢作乐。”
梅韵插言道：“皮条客先生，恕我冒昧，你是机器人吗？”
“我是机器生物人。”皮条客回答。
“我不懂。”梅韵又在摇头，他真的搞不懂。
皮条客解释道：“简单地讲，所谓机器生物人，就是具有机器特性的人类。换言之，所谓生物机器人，就是具有生物特性的机器人。”
“不懂，不懂……”梅韵仍然摇头不已。
皮条客说：“连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懂，我真搞不明白，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千万别说自己是外星人，若被警察听了去，又要惹上大麻烦。二位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我们来自一个非常遥远、非常偏僻的小地方。那是一个被文明遗忘了的，它自己也不希望被文明过多地打扰的角落……”
梅韵一边信口赴敷衍，一边心念电转，寻求一个既合理，又不令人生疑的解释。这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在落入交通警察手中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要对艾迪星人说明自己的身份，非常困难，但却每时每刻都面临着必须解释的困境，而“外星人”一词，在这个星球上，却如此遭人忌讳。
“那是什么地方？”皮条客指着自己的脑门说；“只要在天堂星上，只要有地名，就能从我的电脑里找到它。”
“天堂星？这个星球叫天堂星？”梅韵惊异万分，忽觉失言，追悔不已。
“对呀，连小孩子都知道的事，二位都十分惊讶。我对二位的兴趣越来越浓了。二位，你们哪个地方叫什么？”
“叫……叫地球……”
“地球？”皮条客注视着梅韵，在电脑里快速检索了一遍。
“没有这个地方。”他显得很沮丧，拍着脑门说：“看来，我的电脑已经落后了……”
“你的电脑？在大脑里？”
“是的，我说过，我是具有机器特性的人类。”
“能具体解释一下吗？”
“当然可以，既然你们来自一个未开化的角落，不懂这些也不奇怪。天堂星人，很小的时候，就在自己的大脑里植入了一部微型电脑……不对!二位应该知道这些。”
梅韵说：“为什么不懂，待会儿再告诉你。请问这部电脑小到什么程度？”
“小到肉眼看不到。”皮条客一边回答，一边用狐疑的目光审视着梅韵的眼睛。“长大以后，我又给自己换了一副机器肾。如果日后觉得那个器官不合适，只要有钱，随时可以更换。这类人，就叫机器生物人，懂了吗？”
“懂了。”梅韵连连点头。“可我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换器官？难道机器生物人，比自然人更优越吗?”
“那时当然！植入电脑，就能掌握更多的知识。换肾是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男人的肾，太容易疲劳啦！好了，二位，老呆在一个地方，会惹来麻烦的，咱门边走边谈，朝前走！”
梅韵望着那道铁门，依依不舍。皮条客看穿了他的心思，警告说：“阿梅先生，千万别打它的主意，这道门非常坚固，没有重型机械，别想打开。触动了安全装置，大批警察，可以在5分钟内赶到。”
梅韵心想：“老子有三分钟就够了。”嘴上却说：“我是难以割舍啊!”
皮条客说：“有些事，不舍也得舍。走啦！”
梅韵指指自己的脸，说：“戴着这玩意儿，恐怕寸步难行，只好失陪了。”
皮条客摆摆手，说：“别！我送二位一打透明的，权当是见面礼。这玩意儿得随时更换，二位以后出门，要多带一些。”说着，取出一包口罩递给了梅韵。
“若要取之，必先予之，我倒要看看，你想干什么……”
梅韵不动神色，称谢接过。口罩很薄，具有良好的透气性和防尘功能。他本想支开皮条客，偷车逃走，有了透明口罩，就不必冒险了。
三人边走边谈，十分投机。梅韵他们想更多地了解这个星球、这个城市，不断地提出问题。皮条客有问必答，十分健谈。他们从皮条客口中了解到，这个国家叫花园国，全称叫“太阳神伏莫耶的花园”，此城是该国首都，叫“花园城”，面积19000平方公里，曾经有2100万人口，现在只有110万人，另有50万克隆人和170万机器人，为该城居民提供各种服务。他们还了解到，在这个星球上，有二种智慧生命，一种是与地球人类极其相似的夹地人，意为“巨人”，他们是这个星球的主宰；另一种是康科人。对于康科人，皮条客不肯详谈，二人也不便追问。
吴良斐说：“你们只寻欢作乐，什么都不干，谁来养活你们？”
皮条客说：“当然是克隆人和机器人。我们是太阳神伏莫耶的后代，是天堂星的主人，我们曾经为创造天堂星文明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现在，该是我们享受的时候了。克隆人和机器人，是我们制造出来，为我们服务的工具，有了他们，我们什么都不必做了。不过，天有不测风云，我担心，有一天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一无所有。所以，我要未雨绸缪，找一点事做，为自己积攒一点财富。”
梅韵说：“有机器人就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克隆人？”
皮条客说：“克隆人一般不参加体能性劳动，他们中的一部分，是某些重要部门的管理者，其他的只是为了点缀我们的生活而存在的。”
梅韵若有所悟，但仍然摇头说：“我不大明白。”
皮条客笑了笑，说：“这些克隆人，都是用最优秀的人的细胞和基因复制的，男的英俊潇洒，体魄健壮，女的貌美如花，妩媚动人。年轻的时候，他们要陪我们寻欢作乐，懂了吗？”
“懂了。”梅韵真想一拳砸扁他的鼻子，可是，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没有权利干预别人的生活。他们来此目的，是尽可能地了解，而非批评。
“他们人老色衰之后，又去干什么？”
“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自食其力。”
“皮条客先生，非常感谢你的帮助，能和你聊天，我们感到非常荣幸，非常愉快。我们不能过多地占用你的时间……”
皮条客摆摆掌，说：“先别说走，你们还需要帮助。”
梅韵微微一笑，说：“是吗？请讲。”
皮条客说：“譬如通行证。”
“你有吗？”
“我能搞到。”
“伪造？”
“什么话！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我想，一定价值不菲。”
皮条客说：“坦率地讲，这东西，民间和个人很难从正式渠道获得，所以，代价不会很低。”
“请直言，先生，无论高低，我们都会认真考虑的。”
皮条客说：“如果仅罚金一项，便与罚金相等。我知道，警察开出的罚金是100万。如果还有别的内容，譬如证照不全等等，就要另行加价，不然，即便搞到了通行证，你的车也开不走。按行情，把这些文件全部办齐，需要300万。”
“好大的胃口！”梅韵暗暗切齿，不动神色。
“你怎么知道是100万？”
皮条客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说：“从警察的电脑中获得的。”
“是不是太贵了一点？”
“一点也不！二位想想，你们只有十天时间，超过一天，不但要缴10%的滞纳金，还要加收10%的停车费和罚金。超过20天，二位的车就别要了。”
吴良斐想知道300万有多少，插言道：“我们初来乍到，不了解贵地货币的比值，请问300万是个什么概念？”
皮条客看了看四周，指着一幢约50层高的大厦说：“现在的花园城，房产不值钱，你可以买到二栋这样的楼。阿梅先生，你考虑好了吗？”
强龙不压地头蛇，梅韵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不敢得罪他。字斟句酌地说：“我非常喜欢这部车，但我做不了主，得请示之后才能决定。”
“我理解。”皮条客点了点头。“这是我的电话，请示之后，无论结果如何，请给我打个电话。”
“我会的。”
“到了路口向左拐，有几家专供怀古者和老年人选购的商场，二位若有兴趣，不妨去逛逛。要想寻欢作乐，得等到天黑以后。”
“什么怀古者？”吴良斐问道。
皮条客解释说：“现代人一般不去商场，但也有人怀旧，还有一些老年人，喜欢亲自去商场，选购一些他们根本不需要的东西。再见！”说罢，扬扬手走了。
梅韵看了看名片，顺手交给了同伴，说：“收起来，也许用得着。”
吴良斐收起名片，说：“我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呢。”
梅韵说：“他只是个小小的投机者，没有多少油水，要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得找个大一点的脚色，走！”
“希望别再出事。”吴良斐仍然心有余悸。
怕鬼鬼上门，接踵而来的经历，更加丰富多彩，令二人终生回味无穷。
九
一位涂唇抹腮，浑身珠光宝气，步履蹒跚的的老妇人，吃力地走到商场门前，二名年轻英俊的侍应生，立刻迎上前来，热情地将她搀了进去。
商场很大，各类商品琳琅满目，顾客却寥寥无几。
老妇人推开侍应生，独自游逛，走着走着，忽然打个趔趄，眼看要栽倒，旁边飞快地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她搀住了。
老妇人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二个男人，说：“谢谢你，年青人，你们是克隆人吗？”
梅韵笑了笑，说：“不，老妇人，我们是纯粹的自然人。”
“我瞧着也不像。”老妇人指了指吴良斐。“克隆人可没有像他这么丑陋的人。”
吴良斐眼中迸出了火星，很快又变成了苦笑，忍不住说：“老人家，以后走路多留点神，下一次可就没人帮你了。”
老妇人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说：“这年头，愿意帮助别人的自然人越来越少了，就算帮了，也要伸手要钱的，你们不会要钱吧？”
“你放心，我们不要钱。你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不让儿女陪着？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
老妇人脸色一沉，说：“你口口声声说我老，我真的很老吗？我还不到200岁，你凭什么嫌我老了？”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梅韵啼笑皆非。“我是说，你行动有些不便，应该有儿女陪着……”
“什么儿女？”老妇人脸上的愠色变成了诧异。“你们是外星人吗？”
“为什么这样说？”梅韵吓了一大跳。
“你们好像什么都不懂呀。”
“我还是不大明白。”
“我们天堂星人，早就不亲自生儿育女了，你不知道吗？”
梅韵张口结舌。老妇人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回答，指着旁边的椅子说：“来！年青人，坐下来陪我聊聊天。这日子真是越过越苦闷，越过越孤独了啊！”
二人正想搞清生儿育女的问题，闻言正中下怀。坐定，吴良斐抢着问，都不生儿育女了，人从哪里来？老妇人的回答很简单：人工繁殖。
“人工繁殖！”二人差点跳了起来。
“是啊，这事由国家人口控制部管，像我，就是在花园城第三人口繁殖基地出生的……”
“可是，人在出生前，要经过漫长的孕育过程，难不成也由机器替代？”
“有克隆人呀，技术部把受精卵植入她们的子宫，由她们完成怀孕、生产、哺乳的全过程……”
老妇人有些絮叨。而人却听得十分入神。老妇人也对二位听众的专注非常满意。
“我在繁殖基地出生、学习、成长，然后得到了一套公寓……”
“然后呢？”吴良斐插言。
“玩乐呀，青年男女成群结伙，在一起尽情享受，纵情玩乐，都玩疯了……”老妇人擦了一把嘴角的涎水，咂巴咂巴嘴，似乎在回味往日的欢乐。
“所有的人都在玩乐？”
“是啊。可惜人生苦短，转眼的功夫，我就快200岁了，想玩也力不从心了……”
梅韵奉承说：“看上去，你好像不到60岁……”
“好眼力！”老妇人核桃皮般的脸上，每道折缝里都涌出了笑容。“自从科学家们修改了基因……不，好像是转基因，就是把某些长寿命的植物的基因，或者海洋生物的基因，和人类的基因重组以后，人类的疾病少了，寿命长了。以前的人只能活百岁，现在的人能活300多岁呢。”
“真了不起！”二人由衷地赞叹。
“有什么了不起？”老妇人撇了撇嘴。“100岁之前，我们一直像十几岁的小姑娘，到了150岁，我们仍然很年青。可是，150岁以后，就一年一个样，这才几年呀，我就由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变成了老太婆，真不知道那些科学家们是怎么搞的。”
“是啊，真不像话。”梅韵随声附和，满脸讥讽。“人们为什么不自己生育呢？是不想生了，还是别的原因？”
“都有。”老妇人说。“很多人认为生儿育女太辛苦，不想生；很多人想生，可是生不了；还有很多人能生，可是生出来的不是残废就是白痴。所以，索性就让克隆人去替我们生。”
“真是荒谬绝伦！”吴良斐暗暗摇头。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残废呢？”梅韵问道。
老妇人说：“有人批评说，人类过多地干预生命，是造成人类生育能力急剧下降，乃至不育的主要原因，还有什么环境污染、环境激素什么的，使人类丧失了生育能力。有人说，这是人类灭绝症。”
“非常可怕！真的是因为修改了基因？”
“是修改，还是转基因，我的脑子不好使，记不清了，总之差不多吧。”
梅韵说：“不是说可以换器官吗？你为什么不换一个脑子？”
“胡说！”老妇人双眼一瞪。“我已经换了很多器官，要是连脑子都换了，我还是我吗？”
“那是。”梅韵点头称是。“有人换吗？”
“有啊，据说换了以后，可以活300多岁呢。哼！活得再久也是机器，没意思。”
“怎么是机器呢？”
“据说换脑的人，要先把自己的思想、意识、记忆等等，储存在计算机里，换脑的时候，在脑子里同时植入一个小电脑，然后由小电脑指挥新脑……哎呀！太复杂了，我也说不清楚。”
吴良斐很久没有开口，这时问道：“既然不再生儿育女，那家庭如何维系？”
“什么家庭？”老妇人似乎对这个名词很陌生，想了想，说：“哦，很久以前，我在电视里看到过，一男一女生活在一起，生几个孩子就是家庭。那是古人的习俗，我们现代人不。投缘了在一起多玩几天，玩腻了说声再见再换几个，就这么简单。很多人更喜欢找克隆人玩，那些克隆人百依百顺真不错，唔，真不错……”
“所有的人都这样生活吗？”
“这就是人生，还能怎样？”
“老了以后呢？”吴良斐不想讨好她，在她心口狠狠地捅了一刀。
老妇人松弛的面皮抽搐了一下，眼睛里充满了孤寂、忧伤、无助和迷茫等等复杂的神情。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指着自己说：“就像我，、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个知疼知热说贴心话的人。国家配给我六个克隆人，还有六个机器人，整天对着那几张面孔，真烦人。我好回念过去的岁月，可我已经没有那份精力，只有等死了……”说着，流下了几滴老泪。
吴良斐一点也不同情她，又提出了一个尖刻的问题：“你害怕死亡吗？”
老妇人的回答出人意料：“我害怕孤独。有醉生梦死，死亡没那么可怕。”
“什么是醉生梦死？”
“是一种药，叫梦幻1号到梦幻100号，也叫醉生梦死。任选一种服下，就会进入你选择的美妙世界，在极度欢乐、幸福、满足中慢慢离开这个世界，或者你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最得意、最美好的经历，在梦中一一重现，在美梦中慢慢死亡。我们天堂星人，都是这样走完了最后的人生，你不知道吗？”
吴良斐为之语塞。老妇人絮絮叨叨，滔滔不绝，讲的都是陈年往事，和永远逝去的美好时光，没有多少价值。
梅韵站起身来，说：“很抱歉，我们还有事，不能陪你了。”
老妇人笑了，说：“瞧我，好多年没跟人聊天了，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年轻人，我也要买点东西，把那辆小车给我推过来。”
吴良斐依言将购物车推了过来，老妇人接过车，推着走了。
梅韵沉思片刻，说：“如果皮条客和这位老妇人所言属实，天堂星是一个物质生活极其富裕的星球。”
吴良斐说：“也是一个极其荒淫糜烂的星球。皮条客说，天堂星只有19亿人口，如果我们的地球，也只有19亿人口，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梅韵说：“地球上没有那么多机器人和克隆人养活你。”
吴良斐说：“我们不是正在努力吗？”
“努力什么？”
“这些年，不断爆出某些公司不顾国际禁令，暗中克隆人为其充当苦力的新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禁令既然破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地球人类，也会像天堂星人一样，成为寄生在克隆人生上的蠹虫。”
梅韵说：“天塌不下来，别杞人忧天了。”
吴良斐说：“塌下来也不关我的事。现在干什么？”
“兴之所至，随遇而安。”
吴良斐说：“指令长大人，皇帝不差饿兵，是不是该祭祭五脏庙了？”
“我同意。”
梅韵抚摩着肚皮回答。他们带了足够的给养，但却全留在车上了，此时已是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商场里有大量包装精美的食品和饮料，可惜囊中无铜，空自眼热耳。
走到一个角落，吴良斐以目示意。不远处，摆放着许多玻璃器皿，里面装满了开了封的食品和各种饮料，不时有人走上前来随意品尝。远远地，老妇人推着小车走了过来，也拈起一块塞进了嘴里。梅韵急忙趋近前去，含笑说：“老妇人，我们又见面了。怎么，这些东西可以随便吃吗？”
老妇人告诉他，这些都是供顾客免费品尝的商品。一个人可以不为名利所动，不为美色所惑，饿极了时，没有几人能够抗拒食物的诱惑。所以，老妇人走后，二位科学家你瞧瞧我，我瞅瞅你，不约而同，拿起食品和饮料猛吃猛喝。略略充饥之后，互相使个眼色，扭头便走。刚走到门口，麻烦来了.。
十
商场出口处，有四对俊男靓女迎新送旧，老妇人曾言，他们都是克隆人。拦住二人的是二位绝色女郎。她们非常客气地要求二人将右掌按在指纹识别器上。梅韵究其原因，其中一个恭恭敬敬地说，只是为了核实一下指纹，免得闹出误会。梅韵知道躲不过，只好照办。吴良斐不知道何处露了马脚，望着显示器上滚动的符号，心里直是打鼓。
终于，显示器上出现了一行文字符号。梅韵望着女郎，以目相询。
女郎满面困惑，说：“奇怪，国家指纹库里，没有二位的资料。”
“那又如何？”
“查不到二位的指纹，也就查不到二位的银行帐号。”
“查到了又如何？”
“二位就可以走了。”
“你是说，我们现在不能走？”
“很抱歉，恐怕是的。”
“为是么？”
“因为二位享受了本店的免费服务。”
吴良斐本已有些明白，听到此处，又坠入五里雾中了。只听梅韵问道：“既然是免费服务，享受之后，应该不会有什么纠葛吧？”
女郎说：“理论上讲，的确如此，但有前提，第一，必须购买本店商品；第二，必须有银行帐户。二位若居其一，都可以享受本店的免费服务。”
“我还是不大明白，请你解释一下。”
要求很合理，女郎不能拒绝，解释说：“二位若有帐户，即使今天没有购物，明天也有可能成为本店的顾客，所以，仍然可以享受免费服务。可是，我们查不到二位的身份资料，很可能只是路过本地，出了门便一去不回头，没有机会成为本店的顾客，所以，就没有权利享受本店的免费服务。”
“我懂了。”梅韵点点头。“请问此事如何解决？还有，这条规矩是谁定的？”
“是主人定的。”女郎人人面带妩媚甜蜜的微笑，毕恭毕敬，彬彬有礼。“国家规定，以非法手段获取他人财物者，处以非法所得价值100倍以上，500倍以下罚金。二位刚才食用的点心和饮料，合计110元，以最低标准处罚，共计罚金11000元。请问二位，用什么方式支付？”
二人如同被抓住了手腕的扒手，不禁面皮发紫，无地自容。
“你们没有查到指纹，就断定我们没有银行帐户，是不是太武断了一点？”
梅韵一边强辞夺理诡辩，一边急思脱身之计。吴良斐则躲在指令长身后，心里七上八下，抓耳挠腮。
女郎说：“除了指纹职别系统，商场还配备了相貌和眼虹膜识别系统。二位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你们的指纹便进入了系统，当你在商场四处游逛，随意触摸某些器物时，又会不断地留下指纹。凝视某些商品，或者阅读商品说明时，识别系统就会把你的相貌和眼虹膜资料，传输到国家公民信息库。传输、检索、反馈，整个过程，不超过3分钟。这是人尽皆知，并且全球普遍采用的技术。我们反复搜索之后发现，国家公民信息库里，居然没有二位的任何资料，当然，也就无从查找二位的银行帐户了。”
梅韵绞尽脑汁，仍然脱身无计。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笨拙无助过。不得已，他打算表明身份。
“如果……我说我们是外星人，你相信吗？”
女郎的脸色微微一变，压低嗓音说：“先生，请你千万别这么说，若被警察听到，麻烦可就大了。为了区区小钱，冒这么大的风险，太不值得了。”
梅韵苦笑不已。这鬼地方，有了麻烦不能表明身份，表明了身份更麻烦，不表明又没有钱。他真的是黔驴技穷，江郎才尽了。
“坦率地讲，我们是身无分文，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愿意给你们做工抵债，可以吗？”
“很抱歉，没有这个先例。”女郎耸耸肩，拒绝了。
“那怎么办呢？”梅韵回眸问同伴，同伴直是摇头。
女郎说：“如果真的别无办法，只好请警察了……”
梅韵一听“警察”二字，顿时心中发毛。吴良斐更是全身起栗，战栗不已。就在这时，旁边有人说：“多大点事，还要叫警察？”
正是那位老妇人。她走到女郎面前，板起面孔训斥道“他们是我的朋友，是我带他们来的。他们做错了什么，又叫警察又罚款的，欺负人呀？你们的主人呢？叫他出来，我要投诉他！”
女郎听到“投诉”二字，神色有些慌，强笑说：“他俩明明是先来的，怎么是你的朋友呢？”
“是我让他们先进来的。”老妇人指着那面巨大的多画面显示屏，强词夺理。“我带着他们逛商场，聊天，又让他们品尝那些食品，你们看得一清二楚，凭什么说他们是贼？这是诬陷！叫你们的主人来，我不但要投诉他，还要他赔偿损失！”
“老夫人，主人不在家，请你……”
“你叫不叫？不叫，我就叫警察了！”老妇人咄咄逼人。
女郎争辩说：“老夫人，这不能怪我呀，公民信息库里，真的没有他们的资料……”
“住口！”老妇人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你为什么不在特种公民信息库里查查？”
女郎顿足道：“我也想查来着，可是，我们的系统无法进入特种库。还有，我觉得那种身份的人，似乎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你懂什么！”老妇人压低嗓门喝斥。“他们在执行公务，幸亏无法进入，不然，你这祸就闯大了。”
“那怎么办呀？”女郎还很年轻，被她吓住了。
老妇人拍拍她的肩头，说：“没事，他们也不愿意闹得满城风雨，我来处理。”
说罢，走到二人面前，说：“二位，一场误会，没事了。来！帮我拿上东西，咱们回家！”
老太婆很贪心，杂七杂八塞了满满一车。二人分装了两大袋，各拎一袋跟着往外走。
梅韵忍不住问道：“真有特种公民信息库？”
“风闻而已，不清楚。”老妇人满面笑容乐不可支。“真好玩！”
“好玩？”
“是啊，年轻的时候，我和同伴们的钱花完以后，常玩这类把戏骗吃骗喝骗玩，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很开心。你们怎么会没钱呢？是不是配额花光了，或者干了坏事，被吊销了户头？”
二人张口结舌，茫然不知所云。
“怎么，你们听不懂我的话？”老妇人停住了脚步。
“不瞒你说，我们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贵地的很多事，我们都搞不明白。”
“哦，我说呢……”
老夫人咧嘴笑了。她的牙齿很洁白、很整齐、很漂亮，八成是假的。
接着，她告诉二位星外来客，所谓配额，是国家每年无偿分配给每个公民的财富。她还告诉二人，有三种人无权享受配额，一种是这个星球上创造财富的克隆人，第二种是正在服刑的犯人，第三种是康科人。话匣子一打开，便如决堤之水，滔滔不绝。
步出商场，已是黄昏时分，大街上仍然冷冷清清，罕见行人。
梅韵急于摆脱老妇人，正想乘她整理口罩的机会告辞，吴良斐却问她道：“普通公民，每人每年可以得到多少配额？够不够花？”
老妇人想了想，摇头说：“我记不清了，总之，年轻的时候，怎么花也不够花，现在，怎么花也花不完。账户上现在到底有多少钱，我真的搞不清楚……”
一辆公交车徐徐驶近，老妇人打住话头，热情地邀请二人去她家做客，二人吓了一大跳，慌忙婉言谢绝了。
他们将她搀上车，正要递上购物袋，谁知她摆手说：“下了车还得走一截路，太累，扔了吧。”
车开走了，梅韵掂了掂购物袋，笑道：“我这一袋是食品和饮料，晚餐有着落了。你那一袋是啥玩意儿？”
“一个令人神往的寄生虫世界……”
吴良斐感叹不已，打开了袋子。里面有几包口罩，其余的全是女人用的零碎。梅韵吩咐，留下口罩，其他的全部扔掉。
吴良斐举目四顾，附近没有垃圾桶，他不敢乱扔，便拎着袋子往前走，问道：“现在去哪儿？”
梅韵说：“老妇人曾说，花园城下面，有座地下城，80%的花园城居民，在那里彻夜狂欢。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然后去地下城，看看天堂星人民是如何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前面有个候车亭，去那里进餐。”
十一
候车亭是公交车站，四面玻璃为墙，而且有门，里面空无一人。推门而入，这才发现，座椅下面躺着一个人，用破旧的灰袍裹着头，席地而卧。
吴良斐指指地上，有些犹豫。梅韵示意，就在此进餐。外面的空气太污浊，戴着口罩没法吃东西。既来之，则安之。
他们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但是，地上的人还是被惊醒了。他一骨碌坐了起来，原来是个女人。年约卅来岁，骨瘦如柴，眼窝深陷，满面菜色，蓬头垢面，但仍然可以看出，她年轻的时节，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
她望着二人手中的食物，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她脸上的神色表明，她此刻正处于极度饥饿之中，迫切希望能得到一份食物。但她并没有开口乞讨，一瞥之后，立刻便移开了目光。
梅韵使了个眼色，吴良斐会意，走上前去问道：“请问，你愿意和我们共进晚餐吗？”
她抬眼望着他，眼神中既有犹豫，又有戒意。
吴良斐又道：“我们的食物很多，二个人吃不完，如果你愿意赏光，我们会感到非常荣幸。”
她又迟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她抬头看了看外面，然后躬着腰走近前来，仍然坐在了地上。
梅韵很诧异，说：“味为什么不坐在椅子上呢？”
她凝视梅韵，审视片刻，说：“如果被警察看到我和二位坐在一起，会有麻烦的。”
“为什么？”
她接过吴良斐递来的食物和水，既没有狼吞虎咽，也没有举瓶牛饮，而是先举瓶朝二人示意，然后很文雅地呷了一口，说：“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梅韵接言道：“我们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因为没有通行证，我们的车被扣了。恕我冒昧，据说这里的公民都有配额，而你却如此潦倒，为什么？”
她一边进食，一边说：“难怪你们什么都不懂。我是个克隆人。国家法令，克隆人不能与自然人平起平坐，不能使用公共设施，譬如这些椅子，我就不能坐……”
二人正想了解克隆人的情况，听到她是克隆人，喜出望外。但却不知从何说起，才不会引起她的戒心。一直等到她吃饱喝足之后，梅韵将剩下的食品和水都送给了她，然后说：“我刚才说过，我们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就像瞎子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搞得处处碰壁，举步维艰呐”
她很聪慧，马上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她淡淡一笑，说：“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今天蒙二位所赐，总算饱餐了一顿。常言无功不受禄，既然受了，当有所回报。二位想问什么，尽管说，我将知无不言。”
她谈吐不俗，神态不卑不亢，甚得二人好感。
“我们想了解有关克隆人的情况。”
“这个题目可不小。”她的笑容非常美。“克隆人在这个星球上，已经存在了600多年，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我觉得，二位的语气，像外星人一般。”
“不必扯太远，就说说你自己。”梅韵不急于表明身份。
她略加思索，说：“要想了解克隆人，首先要明白，克隆人不是人，他是人类制造出来，为自己服务的工具，其社会地位，甚至不如机器人……”
二人在家时，也时常听到“克隆人不是人”之类的说法，那时并未在意。可是此刻，当他们面对一位举止文雅，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克隆人声称自己不是人时，就像有人指着鼻子骂他们不是人一般，感到非常刺耳，非常愤慨。
“即是说，在这个星球上，克隆人没有任何地位？”
“就像这几把椅子，人类制造它，就是为了供人类踩踏、供人类坐的，它能有什么地位？”
二人相视无言。
“……我15岁就进了极乐宫……”
“什么极乐宫？干什么的？”
“就是妓院。”
二人轻轻“啊”了一声，心头像压了一座山。
“人类分男人和女人，克隆人则称雄性和雌性，或者公的母的。极乐宫的妓女，雌雄各占一半，供人类寻欢作乐。我们还是国家血库和器官库，一声令下，被选中者就要前去献出自己的鲜血和器官。”
“岂有此理！”吴良斐怒形于色。“他们把克隆人没当人，也就没把自己当人。”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宫里的妓女，三年更换一茬，出色一点的，可以干五至七年，我干了五年。”
“换下来的人去了哪里”
“身强力壮的雌性，去了人类人口繁殖基地，为人类孕育下一代，其他人去了工厂、农场等等，干什么的都有。还有一部分身强力壮的，去了扎热合星。”
“什么星？”
“扎热合星，就是希望之星，你们不知道？”
“是某个地方，还是某个星球？”
“是天堂星毗邻的一个星球。这是人人皆知的事，二位居然茫然不知，作何解释？”
梅韵取出一张照片，说：“这是太阳系行星图，请问希望之星是哪一颗？”
“这一颗。”她指着照片说。
“火星！”二人失声低叫。关于火星上何以存在着智慧生命，终于有了答案。
她的眼睛里，却布满了疑云。她逼视着梅韵，说：“所有的人都叫它希望之星，二位却叫它火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梅韵小心翼翼地说：“你认为，宇宙中是否存在着其他的智慧生命？”
她凝视梅韵，良久方道：“如果你所说的外星智慧生命，以其他形式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深信不疑。”
“你非常聪敏。”梅韵由衷地称赞。“也许是巧合吧？”
“人类不希望他们制造的工具木头木脑。巧合二字，似乎不是最好的解释。”
梅韵叹了口气，说：“我们一到这里，就发现这是一个很难解释清楚的问题。”
她说：“那就不必解释，我相信二位不属于天堂星。”
“就这么信了？为什么？”
“第一，自然人绝对不会同情一个克隆人，不管他是什么处境；第二，”她指了指自己的头。“我感觉到了，二位的大脑里，没有超微电脑，这很罕见。在天堂星上，几乎所有的自然人，在婴儿时期，就植入了电脑。还有这位先生的相貌，恕我冒昧，自从人类摒弃了自然生殖方式之后，用以繁殖人口的种子，都是选自最优秀、最完美的父本和母本，加之修补了基因缺陷，其后代一代比一代优秀，绝少出现其貌不扬者和残疾人。”
梅韵朝同伴挤眉弄眼，笑嘻嘻说：“老吴呀，听到了吗？如果你是天堂星人，就沦为残次品了。”
吴良斐怒目以对，接着又苦笑不已，咕哝道：“你也成不了正品。”
梅韵“哈哈”一笑，对那女子说：“你们的大脑里也被植入了电脑？”
“是的。”她点点头。“人类不希望我们只是一种简单的工具，超微电脑会使我们被动地完成从初等到高等的教育。即是说，它会把人类愿意让我们掌握的一切知识，逐步灌输到我们的大脑里。二位来自何处？”
“这里，我们叫它地球。”梅韵指着照片说“你是天堂星上第一个知道我们身份的人。”
“那我就不枉此生了，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个星球，我们叫它蓝色梦幻。”
“梦幻？作何解释？”
“据我所知，该星的地质活动，目前还很活跃，地震和火山爆发仍然很频繁，更重要的是，这个星球，目前还没有出现智慧生命。此外，据说若干年后，有颗叫巴达布达的小行星，将会撞击该星，。届时，该星将会随着撞击而毁灭。蓝色很美丽，但它会如梦幻一般消失，否则，人们就不会选择扎热合星了。”
她没有直截了当地提出疑问，而是很含蓄地指出，他们的话破绽百出。
梅韵听出了弦外之音，决定说出一切。
“我们来自未来，确切地讲，是9000万年后。地球要在8000万年以后，才开始出现智慧生命，至于她为什么没有毁灭，我无法解释，但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她说：“宇宙广袤无限，奥秘无限，人类到底对它了解了多少，谁也不知道。所以，我愿意相信你的解释。请问何所为而来？”
梅韵沉吟不语，考虑是否拿出另一张照片给她看，并告诉她，在地球人类眼中，天堂星是个脱离了原有轨道，逃逸到太阳系边缘的天体，他们来此目的，就是为了查明，这个星球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斟酌再三，他决定不说。她只是一个生活在最低层的克隆人，其处境已经够凄惨的了，何必再雪上加霜，使她更加绝望呢？
吴良斐适时插言道：“请问巴达布达是什么意思？”
她说：“就是死神的拳头。”
梅韵决定不说出真相，接言道：“智慧生命对未知世界总是充满了好奇，如果在宇宙中发现了另一个存在着智慧生命的星球，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前来游览一番。”
她微微一笑，说：“这就是你的解释？”
“是的，纯粹的科学考察。请告诉我，他们把克隆人送到火星上去干什么？”
“当矿工和园丁。”
“请说详细一点。”
“天堂星的自然资源早已枯竭，不得不从希望之星采掘，这需要大量的工人。”
“明白了，园丁呢？”
“人类不仅耗尽了天堂星的自然资源，还使这个星球的生态环境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如果进一步恶化，有朝一日，这个星球将完全无法居住。人们早就料到，不管做出多么巨大的努力，这一天都不可避免。因此，他们计划把希望之星作为人类的避难所。然而，这个星球空气稀薄，气候寒冷，要使它适宜人类居住，还得作出极其艰辛的努力。”
梅韵地给她一瓶水，说：“喝口水，慢慢说.”
她喝了几口水，话接前言：“为此，人们在700年前，成立了一个全球联合开发署，一切人力物力，以及计划的制定与实施，都由开发署负责。之后，数十万先遣者开赴扎热合星建立基地，。接着，一批批志愿者接踵而至，一部分开发矿藏，一部分兴建水利，种植草木，改善环境。”
“原来如此，”梅韵赞叹不已。“一个非常宏伟的计划！”
她说：“也是自食其果的无奈举措。那里的环境非常严酷，造成大量的伤亡，可以说是十去九不归。到后来，不管多高的报酬，都没有人应征了。”
梅韵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如此一来，这项计划就面临着流产的危险。”
“是啊，不得已，人们把全球的重刑犯都送了过去，结果发生了暴动，差一点摧毁了整个计划。之后，人们决定用机器人和克隆人代替。从此，天堂星彻底打破了禁止克隆人的禁令，将克隆人推上了历史舞台。”
“那里现在有多少克隆人？”
“具体不清楚，据说，每年要送去好几百万。”
吴良斐插言说：“着陆前，我们去过火星，在那里，我们没有看到一个人。”
她说：“人们都住在地下，那些开采过的坑道，就是他们的家。”
梅韵接言道：“那里现在的环境状况，比700年前如何？”
她道：“据说有了很大改善。有消息说，再过100年，人类就可以乔迁了。”
梅韵和吴良斐当然都很清楚，天堂星人并没有实现他们的梦想，未来的火星，不仅没有智慧生命，连现有的动植物都荡然无存。原因何在，目前还不得而知。这一切，对面前的女子来说，是天机不可泄漏。想到这些，吴良斐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叹息什么？”她回眸笑问。
“没什么，”吴良斐掩饰道。“只是为人类所作的努力感叹而已。你的身体看上去不怎么好，可要注意喽。”
“谢谢！”她淡淡一笑。“我的身体原本很健康，离开极乐宫以后，我被送到了第七号人口繁殖基地，为人类孕育后代。五年以后，又到一家工厂去做工。是露天作业，条件很差，连最基本的口罩都没有。不到五年，我的身体就垮了。”
“简直是草菅人命！”吴良斐愤愤不平。
她仍然毫不动容，以平静的语气说：“我刚才说过，克隆人是人类制造出来为其服务的工具，不是人，人类有权利以任何方式对待我们。”
梅韵说：“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和不平？”
她说：“人类在制造我们的时候，在我们的基因中设置了某些禁制，又叫基因炸弹，或者基因地雷。”
“怎么讲？”二人悚然动容。
“小时候，常有小伙伴突然倒毙，长大以后，这种事仍然时有发生。后来我才知道，这些猝死者，都是一些性格暴躁易怒，或者性格偏激的人。”
二人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死亡与性格之间有什么关系。
她看出他们没听明白，便解释说，急躁易怒的人，容易产生伤害人类的冲动，性格偏激的人，则容易产生反抗意识。这种冲动和反抗意识愈强，就愈能加速死亡。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不可思议！”
她又告诉他们一个新的不可思议：“还有一种禁制，是我们的寿命，克隆人到了45岁，便会突然加速衰老，并在50岁前死亡，无一例外。再强壮的人，也过不了这一关。”
二人被她的话惊呆了，问她何以如此。
她说：“全球有二亿多克隆人，每天要消耗多少粮食？如果把上了年纪的都养起来，又要消耗多少？机器到了使用期限，必须报废，就这么简单。”
二人心里沉甸甸的，都为这些不幸的克隆人感到忿忿不平。然而，对天堂星来说，他们根本不存在，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无权置喙。
梅韵长吁一口气，说：“你们自己对此有何感想？”
她摇摇头，说：“我们什么都不想。谁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能促使自己猝死。我还想活几天，所以逃了出来。”
“你不怕被捉回去？”
她说：“我在工厂干了五年，由于健康原因，又被送到了收容院。”
“那也不错呀，为什么要逃呢？”
“你想错了，那里是克隆人生命的终点，不是你想象的社会福利机构。”
看到二人神色茫然，她又解释道：“所谓收容院，是一个各种行业综合机构，凡是到了年龄，或者体弱生病的，受伤致残的克隆人，都被送到这里。身体强壮一些的，或者还能工作的，都被安置到工厂里继续工作，失去劳动能力的，则被分批送进焚尸炉……”
“焚尸炉！”二人大惊失色。“活活烧死？”
“没那么残忍。”她笑笑说。“是安乐死。”
二人松了口气。
“临死之前，我们会得到一份丰盛的食物，然后在昏睡中死去，然后送进焚尸炉，然后把骨灰送到农场……”
“当肥料？”二人再次感到震惊。
“这是人类早就设计好的流水线。”女子说。”就像机器最终要成为废铁回归熔炉一样。不过，我们不能像金属那样再次重生。我被分到一家制衣厂当杂工，不久，又被剔了出来，准备进一步鉴定之后再作决定。我知道躲不过，便连夜潜逃了。”
“没有人找你吗？”吴良斐担心地问。
“应该没有，逃走之前，我删掉了我的编号。”
“什么编号？”
“克隆人没名没姓，只有编码代号，每到一处，编号各不相同。只要删去电脑里的编号，那些机器人就会认为此人已经死亡，不会再追究。二位，时间不早了，警察的巡逻车队马上就要出动了，请二位赶快离开。”
“我们马上就走。”梅韵站了起来。“据说，这里有一座地下城，它的入口在哪里？”
“朝前走，到了十字路口向左拐，有一个巨大的绿色箭头所指之处便是。”
说话间，吴良斐匆匆走了出去，将适才扔掉的购物袋重新拣了回来，连同剩下的食物，一并送给了她，说声“保重”，离开了候车亭。
走到半道，吴良斐感慨地说：“所谓天堂之星，其实像一颗表面光鲜，里面烂透了的桃子。”
“是啊！”梅韵表示赞同。“刚在那位女子，只有30岁左右，就已经是风雨残助烛，去无多日了，而那位老妇人，都快200岁了，仍然是描眉涂唇，花枝招展，反差太大了.”
“这一切，会不会在地球上重演？”
“咸吃萝卜淡操心！”
“啥时候回去？”
“还没开始就想走？”
“我已经腻味透顶了。”
“我们有10天期限，到最后一天，咱们偷车逃走。”
“行吗？”听到“偷”字，吴良斐的心“怦怦”直跳。
梅韵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这几天咱们吃啥、喝啥，晚上咋过夜。天快黑了，赶几步！”
十二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行人三五个。
两边的摩天大楼，有些透出稀稀落落的灯光，有些则如老巫婆的城堡，黑魆魆不见一丝亮光。
远远地，传来铁链拖曳之声。“哗啦哗啦”，渐行渐近。
20多个头戴黑布套，身裹黑袍的人，被一条长长的铁链拴成一串，由警察押着走向十字路口。
吴良斐一见警察就发毛，他拉了一把同伴，低声说：“离远些，咱们没有证件，可别被逮去充了数。”
梅韵也觉得心中怕怕，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低声说：“如果是囚犯，为啥不用囚车，而要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呢？”
路口到了，囚犯们停住了脚步。
警察们解开了铁链，摘去了囚犯头上的布套，然后退到人行道上，向两边散开，布置了警戒线。二名警察奔到一条小巷口，看到梅韵和吴良斐站在那里，又马上走开了。囚犯们则聚拢在一起，安静地站在街心。
吴良斐看清了囚犯的模样，吓了一跳，低道：“老天爷，他们是人还是兽？”
梅韵也正望着囚犯发呆。只见他们生着一颗圆圆的大脑袋，一对圆圆的大眼睛，一副粗短的喙，还有一对小小的圆耳朵。顾盼之间，眼中荧荧生光，望之令人胆寒。身上裹着一袭破袍，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身躯和四肢。
“像猫头鹰！像枭……”
吴良斐太吃惊，不知该如何形容。枭和猫头鹰是一回事，那些囚犯的面孔，真的很像枭。
梅韵说：“他们是智慧生命，也许就是……”
马达声由远而近，从左右和对面的路口，驶出数十部奇形怪状的车，它很像残疾人的轮椅，又像安了四个轮子的大沙发。每辆车上，都坐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或者女孩。这些小男女，太肥太壮，将车塞的满满当当。他们的手中，都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狭锋长刀。车后有一块踏板，上面站着一个身形魁梧健壮，相貌英俊的青年。看得出，车后的青年都是克隆人，也是车主人的仆人、保镖和车夫。
“杀呀！”一个肥胖男孩，突然举刀尖叫。
车队一出现，街心的猫脸囚犯便开始动了，一半徐徐后退，一半向两边散开。车队的动作很快，在震耳的喊杀声中，冲过路口，蜂拥而上，挥刀乱砍，霎时血肉横飞。但很奇怪，那些散布在路口的猫脸人，既不叫喊，也不逃走，而是不声不响地跳将起来，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击杀戮者，另一半却立刻掉头奔跑起来。车队兵分两路，分头追杀，他们没跑出多远，便被追上了。
“噗！”一声，人头飞坠，咕噜噜滚到了二人面前，眉眼俱动。
吴良斐何曾见过这等阵势，吓得魂飞魄散，抬起剧烈战抖的手，指着旁边的小巷说：“快……”
他想说“快从这里走”，但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梅韵望着这场血腥屠杀，也觉得心惊胆战。听到同伴的叫声，他瞥了一眼黑沉沉的小巷，一把拉住同伴原路往后退。人地两生，他可不敢盲人瞎马地乱撞。
没走几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吴良斐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蹲在路边呕吐起来。
就在此时，七八条人影冲出重围狂奔过来，十多辆车吼叫着紧追不舍。忽然，二条人影返身弹起，迎头撞向追兵，登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其余五个继续向前猛跑。没跑多远，追兵又近，又有二条人影合身撞向杀手。剩下的三个逃犯，转眼逃到了小巷口，看到路边的二条人影，猛地一怔。
梅韵也为之一怔，马上又意识到什么，慌忙拉起同伴，奔向一边。三名逃犯立刻窜入小巷踪影俱无。梅韵依稀看到，其中一个，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四辆车疾追而至，一个肥男孩刀指二人尖叫：“该死的克隆人，胆敢纵放死囚犯，剁了他们！”
“诸位，请别误会，我们……”
梅韵走上前去想解释。同伴还在呕吐，没法逃，希望能讲讲道理解释误会。
“刷”地一声，刀光疾闪，长刀迎头劈下。
“诸位，且慢动手，听我把话说完……”他躲过来刀，心中有些恼，仍想解释。
刀光再闪，另一把刀排空腰斩，快愈闪电。这些小哥小姐们，个个肥胖如猪，杀起人来一点也不慢。
“混帐！”梅韵大恼，飞身疾退，避开来刀揉身即进贴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