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田旁,一老一小席地而坐。
青衫老者饶有兴致的翻看着竹简《上清黄庭经》。
刚才老者问莫白修习的哪门功法,莫白就取出这卷宗里发的竹简。
片刻之后,青衫老者道:“上清黄庭经分为内景、外景、中景三部,这一部是内景经,以此经奠定修行基础,不偏不倚,中正平和,还是很不错的。”
莫白道:“只是有很多地方不明白,宗里那位许敬修师兄讲的又不甚明了,所以疑问很多。”
不声不响的偷偷告了许敬修一状,这是莫白的小心思,此时他已经确认,这位老者一定是内宗某脉的长老。
青衫老者笑道:“好吧,老夫就给你讲讲。”
展开竹简,一字一句的开始讲起经来。
内宗长老亲自给讲经说法,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莫白岂能错过,忙取出纸笔,聚精会神的边听边记,这是上初中以来养成的习惯。
青衫老者倒是暗自点头。
《黄庭经》内涵深奥,领悟起来很是艰难,老者旁引博征侃侃而谈,虽与许敬修讲的不太一样,但深入简出、直指大道,从前很多不解的地方豁然而解。
一直讲到下午时分,才算告一段落。
“《黄庭内景经》老夫讲完了,我来问你,何为黄庭?”青衫老者。
莫白稍一沉吟,道:“黄者,中央之色也;庭者,四方之中也;黄庭者,即为人中,中丹田是也。”
其实这个问题莫白曾经问过许敬修,当时许敬修就是这般回答的。
那是莫白还提出,“以天地论,人是否既是黄庭”的疑问,还招来许敬修一通讽刺。
如今青衫老者提出此问,莫白就中规中矩的回答了。
不想青衫老者微微摇头,道:“只怕宗里就这般讲授的吧。”
莫白连连点头。
“倒不能说偏颇,不过终究是格局太小了。”
青衫老者娓娓道来。
黄庭有三,一为中丹田,一为身,一为天地。
对于初入灵台境的修仙者,黄庭确实为中丹田绛神宫,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为日、月、江、河二十四内景,人为小天地,自存万物生灭之道。
当有一天,迈过某个台阶回头再看,天地就是天地、日月就是日月,人处天地之中,自立中*央于四方之中,自身又何尝不是黄庭呢!
当迈过某个台阶,明悟了天地循环存灭之理,回首再看,一切又有了变化。
天地即吾身,吾身即天地,何处不是黄庭,所以天地就是黄庭,黄庭就是天地。
讲到此处,青衫老者笑道:“老夫给你讲这个道理,并不是让你好高骛远,明明只拿的起一块石头,偏偏要去搬山。相反,更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扎实修行。但是,也不要过于拘泥经书功法,尘世中尚有‘尽信书、不如无书’的警句;明了方向,路,才不会走错。”
莫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是不是好比登山,在山脚下以半山腰一块有龙虎之像的巨石为目标,一步一步坚实走上去,真的来到巨石面前,发现巨石又不再是龙虎之像,就再往山顶看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意思有些接近了。”青衫老者道,“我再问你,何为黄庭?”
莫白一怔,心说这不是刚讲完嘛;答道:“黄庭有三,一为中丹田,一为身,一为天地。”
青衫老者摇头道:“错了。”
“错了?”莫白愕然。
“何为黄庭?”青衫老者微笑道,“你要记得:黄庭即心,心即黄庭;身似天地,意如苍穹;日升月落,龙虎随心,吸则涛起,呼则浪静……”
莫白嘴唇抿地紧紧的,记下老者的话,不敢遗漏一个字。
……
盘膝坐在青衫老者身旁,莫白默默运行《内景经》功法,吐纳之间绵长悠远,印证着刚刚学到的修行之法。
忽然想起老者提到“手太阴肺经运行阴金之气”,莫白停下来,问道:“老人家,灵脉是何意呢?”
青衫老者道:“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除去任督二脉,对应阴阳九灵,被称为十八灵脉。”
例如手太阴肺经为阴金、足少阳丹经为阳水,《上清黄庭内景经》第一重以此二灵脉为主催发腑脏之气。
如果此二脉为天生灵脉,催发之力越强,运行起来也愈发通畅,修行起来也比无此灵脉者越加快速。
以此推理,天生灵脉越多,自然天赋越好,也越有可能达到更高的境界。
甚至已有定论,地灵脉之下穷极一生也不可能达到第三境旋照境。
莫白神色顿时黯然下来。
书中讲,地灵脉是最少七条灵脉,而自己无灵脉,压根儿就是个零!
“修行界以灵脉之数衡量天赋甚至决定弟子未来,在老夫看来却是偏离道之本意了,其中内涵此时不便讲给你听,也需你自行感悟。”青衫老者看在眼中,笑着道:“不过,勤能补拙,在老夫眼中,道心正达、坚定不移才是真正的修仙之人。灵脉再多、灵根再强,躺在上面睡大觉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罢了。”
莫白凝眉,坚定的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立下自在道心,在道心面前一切困难都不是困难,如果遇到困难就缩头,道心也不在是什么道心了。
莫白思索着问道:“任督二脉作为最为重要的两条主脉,为何无对应灵属呢?”
“任督二脉并非无灵,相反而是九阴九阳之脉,任脉属阴、督脉属阳,调和自身阴阳之气。”青衫老者道。
“如此重要,为何不主修任督二脉呢?”莫白再问。
青衫老者笑道:“在我道修看来,任督二脉贯通三丹田,通魂震魄,主修此二脉会激发魂魄之力,便生魔相。”
此种魔相与道修破镜之时的心魔幻相还有不同。
对于道修而言,心魔幻相一般只出现在突破境界之时,而不会在平时出现,而以任督二脉激发的魔相无时不在、无处不在,这就是道修所言的走火入魔了。
说道此处,青衫老者道:“我道修主修十八灵脉,以任督二脉调和阴阳;而主修任督二脉激发魂魄,以十八灵脉调和阴阳的,就是人族中的魔修了。”
莫白眨着眼睛听得津津有味,不仅问道:“宗里书中说魔修是惨无人道、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是这样吗?”
青衫老者略一沉吟,道:“这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
修炼神魂本是三千魔界中的魔族独有修行之法,不知从何时起,有人族修士发现主修任督二脉也可激发魂魄之力,便有了人族魔修。
修魔之人本来以相应功法同时激发十八灵脉调和阴阳,来避免魔相入心,然而不免有人也堕入魔相之中,残暴无道、滥杀无辜再也无法自拔了。
上古以来,魔族始终企图独霸诸天万界,陷万界生灵与水火之中,每一次魔族入侵,便是一次仙魔大劫。
魔修与魔族肮脏一气鱼肉生灵,天下正道玄门自然视魔道为邪魔外道,双方冰炭不同炉。
上一次仙魔大劫魔道最终败退,绝大多数人族魔修也跟随魔族退回三千魔界。
玄天帝尊以通天法力封印三千魔界与诸天万界之间的界门,如今万界之中的魔修余孽少之又少了。
青衫老者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熠熠生辉。
莫白却道:“如此说起来,修魔也不一定就不好,只不过有人修差了路而已。”
他两世灵魂,对所谓正魔两道没什么偏见。
认为谁掌握了绝对权力,谁就掌握了绝对话语权。说自己是正道,自己就是正道,说谁是魔道,谁就是魔道。
青衫老者倒是一愣,道:“你这娃娃,莫非认为魔道也是正道不成。”
老者不怒自威,吓的莫白浑身一凛,忙大声背诵起《上清黄庭内景经》来。
背诵之间,心神渐渐空灵,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摆出一个怒目金刚姿势。
灵海气旋推转,再次以《黄庭内景经》修起怒目金刚拳法来。
十二个大周天之后,收拳出定,这才发现青衫老者已经离去,不知所踪了。
眼望天边夕阳,莫白郑重其事的深深鞠了一躬。
今日偶遇青衫老者,不但给自己详细讲解经书,传授《内景经》修行真谛,更是让自己指明了道心。
而自己收获的,又何止是这些呢!
可惜青衫老者离去,甚至都不曾留下名讳,不知将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莫白怅然若失地向自己小院走去。
……
直到莫白离开山谷,看不见踪影了。
灵棘草田旁,忽然出现青衫老者的身影,身后侍立的正是白鹤儿。
眼望莫白离去的方向,青衫老者眉头微皱:“道心自在么,骨子里倒是个放任不羁的娃娃。”
忽然抬手,并指如剑,在虚空中连连画动。
一条条亮光凭空而现,眨眼间形成一个龙飞凤舞的篆体“临”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青衫老者一指,“临”字化成一点亮光,好似星辰,落入白鹤儿手中。
白鹤儿奇道:“宗主,这是?”
青衫老者不答,却道:“希望不要用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