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之下的父亲掀了饭桌,扬长而去。
被母亲狠狠剜了一眼的我,摔了筷子,笈着拖鞋,跑进自己的房间,蜷缩在墙角,嚎啕大哭。
席间,母亲亲切地为我布菜,满脸殷勤的问道:“余杨,小姨介绍的男朋友怎么样?”
我拿着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不咸不淡的说:“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是怎么样?和妈说说,妈帮你参谋一下!”母亲循序渐进的诱导。
“妈,你好烦啊!”我没好气的放下手中的筷子,烦躁的看着她说:“您能不能别每次我相亲回来就像是审犯人一样?”
“你看你这个孩子怎么说话呢?我不是替你着急吗?你都36了!”母亲站起来,给父亲舀了一碗汤,放在他的身边,好言规劝道。
“36,怎么了?36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了吗?难道我就应该像菜市场里过季的蔬菜,等着别人,挑挑拣拣吗?”我义正言辞的说道。
“你都挑了多少年了?从29岁挑到36岁,难道就没有一个合适的吗?余杨,我告诉你,顾少川他已经结婚了!”母亲歇斯底里的冲我吼着。
我低头不语,酝酿良久,张嘴反呛的时候,餐桌上的盘子应声落地。
顾少川已婚,八年前,我和他相识的时候,他不但已婚,还有一个两岁多的孩子。
八年前,研究生毕业,我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在一家小型的杂志社担任人文美食栏目的编辑。
在杂志社的年会上,我认识了身为T市杂志社翘楚的“文化美食”的社长顾少川。
那年的顾少川刚刚过了而立之年,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沉着,内敛。那天他站在演讲台上,侃侃而谈,聊民族美食,聊民国文化,聊民国文人。期间,他提及自己不久之前,在贵杂志社的人文美食专栏看到的一篇文章《胡适与他的一品锅》,甚是喜欢。
他说:“文章以‘一品锅’这道最具徽菜代表的菜肴的由来和做法,简单直观的表述了徽菜在取材、火候,还有烹饪技巧上区别于其他菜系而独树一帜的特点,同时文中更是用等量的篇幅描述它与民国文豪胡适先生的不解之缘,以及由农家菜改良而成的独具特色的管家菜‘胡适一品锅’。”
年后结束后,我走出会场的时,天空不知何时飘起细密的雨丝,我站在酒店门口,头上扣着藏青色的大衣帽,一边跺脚一边搓着双手等出租车却等来了顾少川。
老套的搭讪方式,作为情场新手的我轻而易举的被拿下,更何况之前的我早已对他动了芳心。
那天阳光慵懒的午后,我斜靠在顾少川的肩头,百无聊赖的翻阅着手中的那本《四十自述》。冬日里和煦的阳光渐渐滚落天际,顾少川放下手中的书,拥着我,温润低沉的问道:“又在发什么呆?”
我合上书,往他的怀里缩了又缩,一脸幸福的看着他说:“多亏没有遇见他,才有幸遇见你。”
一头雾水的顾少川愣在那里,不知所云。
我甜腻的赖在他的怀里,却不知我侥幸的逃脱了我的那个“他”,却迎上了顾少川的那个“她”。
那是初春的三月,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散落在办公室的各个角落,我一脸幸福的端详着落地窗上杂乱无章的照片。那是孤身一人出差YN的时候,每天背着单反百无聊赖的在大理的古城小巷穿梭,美食索然无味,专栏进度缓慢。
阴雨持续的第四天,我穿着雨靴站在大理古城随处可见的小吃摊,双手通红的举着一份烤乳扇,细密的雨丝沿着小摊的苫布滑落,汇聚在底端,一滴一滴的砸落在水泥路面。或许是摊位年代久远,四周随处可见深浅不一的小水坑。我的右脚随着雨滴的节奏轻轻的点着地面,消磨着雨天的烦躁和阴郁,直到一双深棕色的皮鞋映入我的眼帘。我惊讶之余缓缓地抬起头,看见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他朝我张开双臂,我迫不及待的钻进他的怀里。
“张姐,今天不用打扫了。”办公室的房门被打开,我头也不回,语气平和的说道。
突然,身后的女人像发了疯一样,跑到落地窗前,拼命的撕扯粘贴在上面的照片,杂志社的其他员工闻风而动,围在办公室的门前不知所措。
落地窗上所剩无几的照片摇摇欲坠,蓬头垢面的女人,忽然转过头来,猩红的双眼恶狠狠的瞪着我,她一步一步的向我靠近,扬起的巴掌即将落下的时候,却被及时赶来的顾少川牢牢地攥住。顾少川拥着她朝门外走去,可是誓不罢休的女人,几次挣脱顾少川的束缚,一边歇斯底里的咆哮,一边横冲直撞的朝我冲过来。而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也让周遭的人知晓这是一场年度大戏“正宫斗小三”。
晚上,狼狈不堪的我回到和顾少川一起搭建的爱巢,简约典雅的装饰风格是两个人的钟爱,而琳琅满目的装饰品是遍访各地美食和文化的见证,那些一起走过的足迹已经遍布了书房墙壁上的那张中国地图,甚至昨天窝在沙发上的两个人还在商量是否将它揭下来换成一张世界地图。
我走进卧室,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三个小时后,我蹲在堆积如山的行李箱前,嚎啕大哭。我忽然间发现此刻的自己好贪婪,贪婪的想带走这里的一切甚至包括顾少川。
“余杨,你怎么了?”轻手轻脚走进来的顾少川,蹲在我的身后,将我环在怀里,柔声细语地问道。
对于顾少川的已婚,我并非毫不知情,只是自欺欺人罢了。那些藏在汽车后备箱的婴儿玩具和衣服,手机相册中存放的那些和小时候的顾少川有八分相似的婴儿照片,还有微信语音中那句无意手滑而听到的奶声奶气的“爸爸”。所有的蛛丝马迹,我都选择自动屏蔽。
“少川,放我走吧。”我哀怨的请求,残忍的将最终的抉择权交给顾少川。
“余杨,给我一点儿时间。”慌乱的顾少川将我抱的更紧,仿佛他一放手,我就会瞬间消失在他的眼前。
“给你时间去离婚?还是我们两个依旧这样自欺欺人的生活在一起?”我挣脱他的怀抱,发疯一样将堆积在行李箱上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摔在地上。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手工艺品碎裂的声音掩盖了两个人的心碎声。
顾少川蹲在地上一件一件的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流着眼泪说:“这是我们去大连买的贝壳风铃,当时你和我说,‘将来的你想要一场沙滩婚礼。’这是去年我们去福州拜访林觉民故居时,我在旅馆用小楷为你誊抄的百年情书,回来你将它裱在相框中,你说,‘国恨家仇面前,你甘做杨之华,不做陈意映。’这是我们……”顾少川将捡拾的碎片放在床上,看着一室的狼藉,双眼模糊的我忽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我慌忙的冲出房间,在空无一人的街头狂奔,留下倚靠在墙角早已经泣不成声地顾少川。
第二天,我搭乘最早的航班飞往C市,我的第二故乡,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也没来得及和顾少川说再见。
直到三年前,我在母亲软硬兼施和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回到T市,在我高中时代的母校担任一名语文教师。
生活犹如涓涓细流,平淡无澜。我依旧喜欢阅读却不再执笔,那些民国时期的爱恨嗔由,仿佛一时间与我毫无瓜葛。而关于顾少川却成了一个谜,既不探寻,亦不追问。
有时候在街上看见撒泼耍赖的妻子揪着丈夫的衣襟不放,一边哭闹一边歇斯底里的呐喊时,我想:“他们应该还生活在一起吧!”以顾少川温润儒雅的性格以及对养父母养育之恩的感激,即使面对文化程度并不高且没有共同语言的青梅竹马也不会率先提出离婚吧。
直到今年四月份的某天晚上我收到一条匿名短信,它说:“我把顾少川的后半生交给你,希望你好好爱他。”电话拨过去,已经关机。
第二天,我在浓郁幽香的玉兰树下,遇见阔别十年的顾少川。他礼貌性地伸出右手,满含深情的问候道:“你好,我是顾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