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看着人们，就像在看电影一样。情节相似，结局一样。”张雅妮在说这话时，眼神是飘的，感觉她似乎在看太阳，又似乎在看我，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她这么说时候的语气，就仿佛她是一个已经在人世经历了无数年月的老人似的。而看她年龄，估摸也就跟我差不多。我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报以微笑。她似乎看穿我的心思，淡淡回了我一个笑。
“我看的到你的将来，模糊的轮廓。你的人生会很美满，你会回去。”她定定地看着我。
我觉得她此时倒有点像某些部落的巫师，连表情都有点神叨叨的。不过，我倒对她最后一句话感到了兴趣，她那意思就好象知道我是哪来的似的。于是，我将手支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直直看进她眼里，问：“我会回哪里？”
“你的故乡。山东。”她说话时脸部的表情是僵硬的，有点像雕塑，或画像。只看的到她的嘴一张一合。而她的眼睛，在长时间的直对夕阳下，竟似乎真的被染成了红色。我甚至能看到她眼里跳动的火苗。这个景象有点可怕。尽管一开始觉得很美，但仔细看后，会觉得很诡异。
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将视线转到了别处。但我对她的话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抵触情绪，我就想戳穿她这种装神弄鬼的伎俩。于是，我又追问了句：“山东哪？”
她忽然笑了，嘴角往上翘着，眼神也柔和了起来：“别以为我是大仙，能算到你的来处和去处。我只是听你的口音分辨出你是烟台和威海一带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尽管我的普通话在这儿算标准的了，但时常还是会嘣出那么几个字，带着家乡方言的习惯念法。
“至于你会回去。”她终于不再看太阳了，而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只是一种综合分析。你的性格、你的习惯，还有你目前的状况。”她说到“状况”两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笑意更甚了。我的脑子里一下就想到那天偷吃的事，老脸一红，尴尬地“嘿嘿”了下。
“我不是笑话你。那天，其实我是知道你在房里做什么的。只是有时候觉得生活太无聊了，就想看别人的闹剧消遣下。”她咧开了嘴，露出促狭的神情，“而你女朋友摁门铃的时候，我就突然起了看热闹的心。”
奇怪的是，她这么说，我居然不生气，只觉得好玩。这个女人，脑子里的念头是蛮怪的。说实话，也得感谢她那次恶作剧。不然，我哪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和她如此亲近呢。
“你一点也不生气。”她的语气居然显得有点失望，还叹了口气。
“你希望我生气吗？”我好笑地看着她。
“生气不生气，好象都与我无关也。”她笑了起来，“我只是想看看你们什么反应，目的达到了就行了。——不过呢，你倒还真有点气量。要搁一般人，早火了。”
“自作孽，不可活。这有什么好火的？”我这人经不得美女夸，她这一夸，我立马就顺竿子爬了。我的修养迅速达到了圣人的境界！
“问题是，大多人不这么认为。他们往往会觉得我是没事找抽。”说到这，她摸了摸鼻子，“其实，以前我也干过类似的事。只不过，差点没被人捏死！”
“哈，怪不得干得这么自然。”我有点好奇起来，“那你以前是怎么干的？”
“额。”她又摸了下鼻子，然后眨了下眼，笑容特可爱，“其实蛮搞笑的。——曾经，租个房子，房东住二楼，我住一楼。他们家在小区门口开了个小卖部，平时都是女房东去看店，而男的一般要上班。有一天，我正睡懒觉，大概上午十点的样子。被人吵醒了，一阵很奇怪的响动从天花板传来。——你知道的，人们在嘿咻时，有时候床会响，还有，就是女人的叫声。我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房东在家嘿咻呢。当时也没多想，反正就起床了，收拾下准备出去吃饭。经过小区门口时，看到女房东正在看店。我一个愣神，心想，女房东在这里，而房东的孩子都在外地上大学呢。那是谁在他们家呢？然后就猜到了大概。于是，我对女房东说：‘阿姨，你家水管漏了呢，声音好大！’女房东听这话就赶紧往家跑。因为平常这个点她男人是上班的。结果，你知道的——”
“结果他们吵完架后，一起迁怒于你，并把你扫地出门了？”这很显然嘛，不然她不会说她差点被人捏死。
“蛮搞笑的是，男房东没好意思来找我算帐，是女房东来找我了。——她说，你怎么就这么闲得慌，没见过男人搞女人么？你缺德不缺德？”她边说边模仿着她所描述的那个女房东的表情。还真有点泼妇抓狂的味道。然后，她有点邪恶地笑了，“猜我怎么回应她的？”
我耸了耸眉毛，请她继续说下去。
“我说：阿姨，你家水管是漏了嘛。你还有闲情在这跟我扯，不赶紧找人修修，以后会越漏越大呢。你岁数大了不介意，我还年轻，怕被脏水淹着。”她说完，有点得意地抬了下下巴，“我说的贴切吧？”
“不但贴切，还有点恶毒。”我很诚实地回答她。
“是挺恶毒的。不过，我只对一部分人这样。”她的眉微微皱了下，很快又舒展开，“那时候年轻，对不喜欢的人或看不惯的事都比较容易采取过于极端的反应。而现在——就算你跟我发火，我也只当看戏一样看着你上蹿下跳。那也是享受啊！”
她笑了起来，难得的大笑，不过是极力忍着，肩膀在不停地抖。然后她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叹气：“你怎么就不生气呢？呵呵……”
她看起来乐不可吱，这模样真让人喜欢。我几乎有点想不起来不久前她那副冰雕的尊容了。这完全就是一个开朗得让人无法抗拒的小魔女嘛。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个傍晚，快乐的时光稍纵即逝。快黑天时，她善意地提醒我：“主动跟她打打电话吧。女孩跟女人的差别，不仅仅区别于一道膜。这你应该明白。还有，别忘了收拾烟灰缸！”桌上的烟灰缸已经被我们两个烟鬼丢满了烟头。而她，则调皮地冲我眨了下眼，回房了。
看着她把阳台门拉上，我有点依依不舍。这么快就结束了呀。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坐着长谈呢。尽管这之后，我们有很多次这样的长谈机会。但，好象都没有这一次这么让人回味。一个从冰雕女神瞬间转化为人间小魔女的女人，这种变化带来的心理落差，确实是很难被替代的。
我原本阴霾了一天的心情，现在特舒爽，于是，给刘晓艳打了电话。没想到，电话一接通的瞬间，她居然主动跟我道歉起来。其实我都做好了被她臭骂的心理准备了。诶，果然还是女人更懂女人。而我们相处以来的第一次矛盾，就此解决。
之后，有一次单独跟何骏出去得瑟，我跟他说起了这个有关“水管漏了”的典故，他差点没笑抽，直呼有才。然后，很快地，这“水管漏了”就成了我们这个圈子里男人劈腿的替代词而被叫开。而张雅妮，就成了何骏做梦都想认识的人，他称她为梦中女神。当然，因为我自己都没摸透她的脾气，我可不敢轻易造次。
日子，是在平静而有序中过去的。上班、下班，空闲的时候有时跟何骏刘晓艳厮混，有时跟张雅妮姐妹闲聊。这一段时期是非常舒适且安逸的。转眼，月底。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请长点的假回家的时候，无意中得知，我的女神邻居张雅妮是一个人在这个城市过年的。因为她的妹妹张雅婷要随丈夫回外地婆家。
于是，我非常无耻地跟父母撒了个谎——过年有外景任务，没法走开。我决定留下来陪她。而当时，我几乎都忘了我还有女朋友来着。现在想起这些，心里会蛮愧疚的。在这个城市，我伤害过不少女人，刘晓艳也是其中之一。我在和她交往的几个月中，事实上我心里就根本没把她真正当回事过。而我们能得以维持下去一段时间，其实，很大原因是因为张雅妮。她会教我怎么做，她说刘晓艳是个好姑娘。而我能维持着和刘晓艳的关系，只是因为她希望我和刘晓艳好好的在一起。三年后的今天，回想起这些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开始，张雅妮就已经在我心目中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只是当时的我，不知道或者说不敢相信而已。
不过，那个年假，过得倒真有声有色，不枉我苦心留下。
感谢生活，让我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