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做一些违背初衷的抉择的时候，往往会找一些理由，来说明自己的选择是有依据的。正如我决定和刘晓艳终止情侣关系时，我是以新年第一个祝福我的人不是她，这样一个滥借口来告诉自己，缘分，还是更倾向于张雅妮。
不过，在提出分手前，我还是满足了她的心愿，带着她去邻近的沿海城市吹了三天的海风。尽管是冬天，尽管并没有多少游人。刘晓艳的兴致却还是空前的高涨。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出游，也是最后一次。我尽我所能满足她的各种小愿望，饰品、玩具、游乐场，甚至傻忽忽地跑去冬泳，就为了她说想看我游泳的样子。
“林子，我发现你不一样了。”夜里，她陶醉地趴在我的腿上，痴迷地看着我。
“怎么不一样了？”我笑看着她。
“你好象长大了。过个年，变懂事了。咯咯……”她笑了起来。我发现她笑的时候有点像张雅妮，那种没心没肺哈哈大笑的样子。
“有吗？”
“有！之前你总是有点酷酷的，从来都不会考虑我的情绪的，更不会为我做这做那。可是现在，你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你居然都给我买。还跑去冬泳！你让我觉得，幸福得像在做梦！”
我摸着她的头发，现在很温馨。此时，我们正在酒店房间里。这是出来的第三天晚上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要乘车回去，回到那个有张雅妮的地方。这三天以来，我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张雅妮，以全心的态度来对待刘晓艳。看来，我表现得还不错。至少她感到幸福。
“林子，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她问了世上最难回答的问题之一。
但是难不倒我，在花丛中摸打滚爬了十来年的我，在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从不给予正面回答。我说：“其实我对所有的人都很好。”
“没看出来。”她想了一会才说的。她不太满意我的答案，但显然注意力已经转到了我对别人到底有多好上。
“来，让我搂着觉觉。明天一早还要赶车呢。”我向她敞开了怀抱。她则幸福地钻进我怀里。这最后一个晚上，就让她的幸福感持续久点吧。
长途汽车一路飞驰，我脑子里转着那些早已想好的台词。我在想着是下车的时候对她说，还是送她到家门的时候说。她依偎在我的肩膀上，脸上的沉醉，竟一直不曾消退。那一刻，我心软了。
“林子，我真希望时间可以停下来。”她呢喃着。
我在想一句话，长痛不如短痛。是的，分手是迟早的事。何必纠结于一时的不舍？我望向车窗外，已经快到终点了，现在在过收费口。我清了清嗓子，说道：“晓艳，我恋爱了。”
“神经。”她抬起头看着我，搂紧了我的胳膊，“我们本来就在恋爱。”
“我是说，我爱上了另一个人。”我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点，不去看她。
“瞎说，你逗我呢吧？”她笑嘻嘻地往我怀里一靠，“哼，你才吓不着我！”
我没有再说话，而是一直看着车窗外。冬天的马路显得很萧条，枯草、干涸的沟渠和荒凉的小土坡。当然，这是还没到市区的路段。
“在想什么？”她有点不安地把脸探了过来，看着我。
“我在想，你这么好的女人，一定会有个好归宿的。”我低下头看她。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眼睛清澈得像小溪。她还单纯。这话是张雅妮说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你怎么了？”她皱起了眉头。
“晓艳，我们做朋友好吗？”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话特虚伪。
她看了我很久，没有说话。最后很安静地坐直身子，低头沉思着。一直到车进站，她都没抬头。因为她坐着靠走廊的座位，她不动，我自然也就走不了。只能静静坐着，看着她。之前她还沉醉在梦境里的那种幸福表情早已荡然无存。她只是安静。
她这种反应令我很不安。我宁可她大闹一场，或者哭一下。
司机在催我们下车，我拍了拍她的肩。她抬脸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笑得很苦涩。
“生活告诉我，当一个人不爱你的时候，你哭也好，闹也好，哪怕是死，都是多余的。”说完这话，她站了起来，拎着她的手袋，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这句话是一本书上的台词。好象是亦舒的书里写的。亦舒的文章时常会冷不丁地冒出一些触目惊心的字眼。我站在车站出口处，看着她打上车，离去。这一次，我是那么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离我而去。心底像是打碎了一个水晶，我听到“叮”的一声，然后是破碎的感觉。
在我的生命里，有无数次别离的场面。但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悄无声息，就好象根本不曾发生过什么一样，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在那里，我没有遇到过刘晓艳，没有被她可爱的言行所感染，更没有破碎。
人总是下贱的，失去以后才会追忆从前的好。当我回到家里，安静的房间，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带她回家时的场景。她问我，有没有酒！然后借着酒劲假装老练。她说，既然你从了我，我会为你负责的。她那时刻伪装的强势，连我提出分手时都要装得波澜不惊的样子，让我特难过。这个倔强的小女人！
我以为分手后，我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但没有，反而是一种不知前路会如何的迷茫。我渴望见到张雅妮，哪怕只是坐在她身边也好，哪怕她不会接受我的爱恋也好。只要她在，我便心安。
正月初五了。我记得初二早上走的时候，张雅妮还没起床。她是知道我和刘晓艳要出去旅游的。不知道这几天，她都是如何度过的，有没有想起我？不知道她知道我和刘晓艳分手后会有什么反应？
我是怀着这种不安的情绪见到她的。她刚从外边回来，带着她妹妹家的小正太多多。貌似小家伙太皮了，她一手夹着他，一手拎着一大旅游包的衣物，还有些小吃。她在开楼下的大门，我正好开门要出去，于是，迎头撞上。多多不停挣扎着要下地，她放下手里的旅游包，愣是没放下他。直到挤进门里，她才把他放下，探着脑袋冲我打了个招呼。
“嗨！”她的眼睛很亮，似乎带着点惊喜。不知道我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
“你妹妹没来？”我站在门外，看到多多正仰着脖子一脸郁闷地看着我们两个。
“她要忙，我只好把小家伙抓过来。总是捣乱，没办法。”她说着，却一脸宠溺地看向了孩子。
“他好象对你有意见呢。”我冲小家伙做了个鬼脸。
“因为一路上老是捡垃圾，车又多，我只好把他抱起来了。”她蹲下身子，以商量的口吻对他说道，“宝贝，一会去叔叔家坐那个大手好不？你不是喜欢叔叔家的那个大手吗？”
“那我去开门。”我连忙说道。
“你不是要出去吗？”她冲我挤了挤眼，“我哄他的，不然会在我这捣乱的。”
“不出去了，反正没什么事。”我知道我的见色忘义她是早就知道的，也不需要掩饰。
于是，我又和他们一起上了楼。而多多看起来似乎很兴奋，大概是他姨口里的“大手”勾起了他的记忆。他很自觉地直接冲到了我家门口，然后站住，回头看着我们。
“哈哈！他倒没拿你当外人啊。”张雅妮乐呵呵地打趣着。
“说明我是好人，孩子都喜欢我。”我不无得意地打开了门。
多多迅速窜了进去，直接走到书房，大摇大摆地坐上了那个手掌形的椅子。张雅妮则打开了阳台门，我也拉开了阳台门。又是一个好天，阳光金灿灿地照在米色瓷砖上，显得特热闹。何骏送她的那几盆杜鹃开得正艳，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彩。她把它们摆在了休闲桌的四周，看起来倒像跟我们人类似的，聚在一起聊着什么。
她望着这些花，不无惋惜地叹道：“看吧，小家伙一会儿准得折腾它们。我先替它们默哀下。”
她的表情把我逗乐了。我书房里突然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是多多。他好象想要做什么，又做不了，急得直哼哼。我们走过去一看，小家伙正撅着腚，努力着想要把那张手掌形的椅子往阳台搬。看来，他也不甘寂寞啊！我连忙上前帮忙。小家伙则立马跑到阳台等着。结果，等我把椅子搬出来，他居然看都不看一眼了。如张雅妮所料，他的兴趣完全被地上那几盆盛开的杜鹃所吸引了。只见他伸着他的小魔爪，一把就扯下了一朵花。
张雅妮连忙把他抱了起来，完全无视他的挣扎：“花花都痛了，你还欺负它们。”
小家伙显然并不理会她的话，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要往下滑。就在这一大一小纠缠的过程中，我的电话响了。刘晓艳打来的。她告诉我她就在楼下，要把钥匙还给我。我看了眼张雅妮，走了出去。而她的注意力完全就在多多身上，根本没注意到我。
刘晓艳很平静，甚至带着笑意。她用一根手指勾着钥匙串，远远地看着我。其实，她很好，只是，我真的无法爱上她。我勉强对她挤了个笑。
“是雅妮姐吗？”她直视着我的眼睛，“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误会了。”我连忙申辩着，“她从头到尾都没接受过我。”
“呵呵……与我何干？”她把钥匙丢了过来，转身离去。
我注意到她没有走平常我们总走的大路，而是拐进巷子，绕到了房后。在我们的阳台下，她站住脚，仰起脸往上看着。那里，张雅妮正和多多嬉闹着。我看到她眯起了眼，然后微微露了个笑，低下头，继续走她的路。我看着她的背影，说不出的滋味。
惩罚一个人的最佳境界，就是让他连抱歉都没机会说。
刘晓艳做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