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雅妮姐跳舞吗？我不是说普通的街舞，而是那种超具技术性和挑战性的舞蹈，——钢管舞。怎么？一说钢管舞，你们这都什么表情？是不是以为钢管舞就是艳舞？就是那种露大腿露胸卖弄风情的低俗舞蹈？得，跟你们说也不懂。”何小露显然有点不屑与我们进行任何辩解。她说话时的神态，真的和雅妮很像很像。她们两个，不知道是谁影响谁多一点。总之，我注意到她们的共同点多得让我无法想象：同样只喝白开水；同样会有那种管世人怎么看待，我依然笑傲人间的神态；还有就是，那种笑，仿若洞悉一切，但我只是看客，决不多言一句……
我注视着她的时间特别长，长到连何骏都有点尴尬，他在边上轻轻咳了一声。
“很像。”我总结道。
“呵呵。很多人都这么说。其实我们的长相完全不一样，但总有人会把我们混淆。我们时常穿一样的衣裳，做一样的发型，全世界都以为我们是孪生姐妹。”何小露在面对我的注视时，是那种理所当然的神情，就像我说很像时，她理所当然地知道我说的是她和雅妮。
经她这么一说，何骏终于有点释然。他似乎也有同感，只是一直不敢说而已。对于何小露，他始终怀着敬畏的心态大于爱慕。其实我对张雅妮的感情何尝不是如此。突然觉得有点悲哀，在爱的世界里，一旦别的情愫超过爱，那么，这段感情注定结局不会是完美的。
“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么？想起来，我都觉得世界好奇妙，真的就是那么巧，巧得让你都以为是老天爷的刻意安排。”何小露开始向我们讲述一个非同一般的故事，在她的叙说里，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张雅妮。
秋老虎是那个城市最具标志性的季节，满眼的法国梧桐，满眼的金灿灿，就连路人的脸，都被染上了秋天特有的喜感。夜，只带来一点凉爽。这个海滨城市，尽管四面通风，但海风带来的湿气令人浑身不舒服的粘粘。
何小露带着酒意走进了下一个酒吧。今晚，她只想把自己灌醉。推开门，迎面扑来的凉气令她心神清爽，直接走向了吧台。啜着调酒师极力推荐的一款新品种，她倚在吧台上，随性地四处张望。一个戴鸭舌帽的青年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家伙，显然也是来买醉的，一直在闷头大口灌酒。
也许是感觉到她的注视，他抬起了头，漂亮的五官在灯光下散发着奇异的光彩，眼神有着酒精的迷醉。青年端起杯冲她摇了摇，又猛灌了一口。何小露也猛喝了一口。他们喝的是同一种酒。据调酒师介绍，这款酒是目前店里最烈的了。酒的口感并不好，浓烈的苦涩令她皱了下眉。
他们像赶任务似的，猛地灌着酒。当然，彼此没有认识对方的意思。这只是一次随性的相遇，谁也不会想着刻意地去接触彼此，除非是那些买醉之外的人。酒吧里，男男女女，形形色色都有，不过，他们显然是例外。
酒果然烈，在何小露感觉胃开始极度不舒服的时候，那个戴鸭舌帽的青年已经站了起来。他穿着一身休闲的沙滩服，身材瘦小，趿拉着一双夹脚凉拖，连脚都那么小。他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吧。
何小露也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屋外的热气引得她一阵反胃，俯在路边的栏杆上。赫然发现边上正大声呕吐的人正是刚才酒吧里那青年。何小露反身扶住栏杆，仰天唱起了一首歌。每当她想要流浪的时候，总会唱这首歌。
“她说她找不到，能爱的人，所以宁愿居无定所的过一生。从这个安静的镇，到下一个热闹的城，来去自由从来不等红绿灯……”风将她的长发撩起，妖媚的妆容配上一身性感的西瓜红紧身吊带裙，已吸引来无数热辣的眼光。
边上的青年吐了一会，抬起了头，正要说话，何小露一声干呕，“哇”的一声也吐了起来。
“酒吧里头，喧哗的音乐声，让她暂时忘了女人的身份，放肆摇动着灵魂，贴着每个耳朵……哈哈，哈哈……”青年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吐，然后接着唱了下去，后来干脆狂笑了起来。
“臭小子，那么好笑么？”何小露刚抬起头，又继续吐了起来。那酒的后劲果然要命。
青年一把扯下戴着的帽子，长发随风散落。何小露瞪大眼，吃惊地望着她。然后相互捂着嘴指着对方狂笑。笑着笑着，又一起唱起了歌：
“没有爱情发生，她只好借着酒意释放青春。刻意凝视每个眼神，却只看见自己，也不够诚恳……”
那一晚，两个喝醉了的女孩，就那么手拉着手，在那个城市的大街上晃悠，时而狂笑，时而对唱。风卷着落叶，将她们的歌声传出很远。
青年，正是张雅妮。奇异的是，她们来自同一个城市，从事的是同一个行业，跳舞。何小露在迪吧领舞，张雅妮跳的是钢管舞。
张雅妮把何小露带回了那个她几乎要买下来的房子。一进门，那特意加竖在厅中央的钢管令何小露瞪大了眼。拉开所有的落地帘子，在窗台下的墙面，几乎全镶满了镜子。灯光一照，整个厅就像个浓缩的小舞台。
随手放出一首迪曲，她就随着音乐节拍脱去了外衣，只穿着三点，轻易上了钢管。节拍摇曳间，她如一只彩蝶在空气中翩然起舞。倒挂，360度旋转，那些何小露望尘莫及的高难度动作，在她手下是如此轻而易举。
“我想家了。”张雅妮的眼神依然迷醉，却不曾让舞蹈的动作有任何停滞。
“无家可归。”何小露的眼里流露出太多的悲伤。
“我也是。”张雅妮却是笑。被酒精烧红的眼像能滴出血，“天地是我家。”说话间，她已经落到地面，关了音乐，坐在缩成一团的何小露身边。
友谊，在两人间无声地蔓延。共同的失意，共同的喜好，让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张雅妮做了个和何小露一样的发型，何小露，则穿了和她相似的衣服。两人出双入对。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她们是姐妹。
“我只见她跳过鬼步舞。”我的语气满是遗憾。我想象着张雅妮在钢管上翩舞若蝶的样子。那一定极美。
“就是这样吗？”何小露站起身，非常随意地挪起了那个舞步。举手投足间的洒脱令人无限神往。果然是跳舞的人。
我和何骏一脸的惊艳。从来没有羡慕过会跳舞的人，更没有想过要学跳舞，那是因为没有遇到一个能激起你的热情和向往的人。这一天，终于让我有了想学街舞的冲动。尽管，这年纪学这些也许已经太晚。但我想，想要更多地走近她的生活，她的世界，我的雅妮。
“一转眼，好多年过去了。曾经以为没有雅妮姐的生活，我会很难过下去。但是，我却过的也不错。”何小露脸上的神采像极了雅妮。她说，“这些年我们各自奔忙。我却总会想着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生活在一起。一起打拼，一起吃苦，一起哭，一起笑……”
每个人都是戴着面具生活的。怎么说呢，生活就像一场场交替纵横的电影，每个人都在其中扮演着一些角色。也许一部戏还没结束，另一部已经上演，所以，有的人不得不同时扮演着多种角色，穿梭在这一部部戏剧中。
张雅妮并不只是单纯的张雅妮。这话应该这么说，她的身份不仅仅是跳舞那么简单。上天赋予一个人的才智，一定能从她所做的事上看出来。年少无知的代价往往是伤痛，或许更多。
何小露第一次看见她揣着枪出门时，几乎被吓傻了。
“姐去办点事。小事。”她的表情就像孩子出去玩耍一样的自然。
她回来时，身上带着寒气，那是北国冬天特有的寒。一进门，她便抱住了何小露。“丫头，那笔债我们算了吧。”
“恩。姐说怎样就怎样。”何小露柔顺地趴在她怀里，“只要姐姐不会痛，我就不会。”
“今天，带着人到了他家。本来是想断他一条腿或阉了他的。但是，他的女儿救了她。那个才十岁的小女孩，她叫我姐姐，根本没感觉到我们的敌意。在我搂住他女儿的瞬间，他吓尿了，真的尿了。”张雅妮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当时我对他说，要不，等你女儿一起长大？”
“姐，那对小女孩太不公平了。”何小露把脸埋进她怀里，有泪滑落。她们，都知道对无辜的人来说，是不公平的。但是，谁又会想过对她们来说，有没有公平一说？
“是呀，不公平。所以在看到女孩的瞬间，我就放弃报复的念头了。也许他根本想不到，我会是什么人，更想不到，我能直接找到他家里。我走的时候，他在我身后跪下了。我想，从此他不会再作恶了吧。”张雅妮抬起她的脸，帮她抹去了泪，“就让一切都过去，好吗？”
好的，都过去。两张流泪的脸贴到了一起。事实，只是对别人来说过去了，对她们来说，这一辈子，也许都难过去。她们的善良，促使她们放过了伤害她们的人，却没能放过自己。
当何小露在我们的追问下，讲出接下去的故事时，我和何骏眼里都冒起了水汽。
在故事开始前，我想再次回忆下两只美丽的彩蝶的相遇。
那个城市的秋，是个让人容易感伤的季节。漫天的落叶，和空气中的水蒸汽，总让人禁不住地想要去追忆些什么。两个背景凄凉的女子，因一首歌相识相惜，在那个陌生的城市，在那些冷漠的人群中挣扎着，要活出更多精彩来。
她们美丽，善良，甚至起初的单纯，无不吸引着人们的视线。她们最终签到了同一家公司上班。相互学着对方的舞蹈，时常一起客串着表演。她们为老板带来了滚滚财源的同时，也招来了一些不怀好意之人的觊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