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风无尘是最后一个赶回风家的人。
当一院兵戈遍地反目成仇终于呈现在最近的眼前的时候，这个在福江城有最好的家世最温雅的风家二公子，终于再也没有办法温雅下去。他不是风羽，没有经历过生死间挣扎过的仇恨，他这一生，或许都没有办法做得到他那样的冷酷而淡然。
相比之下，风老夫人的表现反而更让人意外，即便受制于人，可她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任何的惊恐，那双依旧是不怒自威的眼里，有的只有狠辣和痛恨，阴冷的，像是暮伽古国传说中的巫妖。
风老家主一言不发的站在庭前，重病又中毒后的家主明显衰老了很多，一双眼睛看着云暮冷却也柔婉的脸，目光过处，是沧海桑田后一般的万世苍茫。
“风迟。”云暮稍稍弯了弯嘴角，晓得极其浅淡，虽柔，却暗敛了冰凉。
风老家主的眼有一刹那的迷惘，仿若回到二十多年前，山巅密林，荒草丛生出，一见便倾心。
风老夫人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哀戚，她抬头，看向云暮，她依旧向二十年前那样淡然，淡然的令人自愧不如，淡然的如此令人讨厌。
“我就知道，就凭那些二流的江湖杀手，怎么可能真的杀得了你。”她冷笑着，那张在年轻时也曾祸过众生的脸上是掩饰不去的凄凉。“我防了十几年，终究你还是回来了。”
“当初那一批杀手果然是你派出去的了！”风羽面色森然，扣住她脖子的手又紧了一紧，风老夫人的脸色立刻运气不正常的暗红，“这么多年，你终于肯亲口承认了！”
风迟张张口，略有惊诧的望向风老夫人，伸出的手指忍不住颤抖，“慕容盈，当年。。。。。。果真是你下的杀手？”
风夫人冷应：“没错，是我。当年你苦于家族阻力难为爱妻复仇，可这么多年你仍旧不肯放弃，不是早该怀疑到我了吗？到现在，发现原配未死，反倒想起来为妻报仇了？！”
风无尘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二十几年来最熟悉的母亲，而如今，竟然冷酷的这么陌生。
“母亲，这不可能的！你。。。。。。。你怎么会做这些事情！不可能的！”
慕容盈只浅浅的看了风无尘一眼，少侧过头，终究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风羽仍是一成不变的冰冷而漠然，她不曾理会风无尘，而是仍旧直直的看着默下去的风迟，步步紧逼：“风老家主，可还曾记得当初和夫人成亲时许下过什么诺言吗？终尽此生，唯你一人。可结果呢？却还不是留恋了温香软玉的诱惑缠绵？”
风迟什么都没有说。
或者说，他已经无话可说。
当初的一见倾心和十丈红尘中的宣誓曾让他那么坚信他们的天长地久，可到最后，却是一场他永远不曾想过的天人永隔。
“当年夫人和你成亲之后共游江淮，在秦淮红船遇见没落的权贵千金，夫人心性柔善，便出手相救，又可怜她无家可归而带她回了福江城，并在府中内院给她安排了安身之处，吃穿用度的，向来不曾亏待过她。而慕容盈你呢？非但不曾感激，反倒趁夫人孕中身体不适对家主自荐枕席。风迟，也终于逐渐与你暗通款曲。直到最后，你接了风家管家的职位，一步一步的勾结江湖，趁着家主不在，夫人带着大小姐去佛寺还愿的时候，终于痛下杀手，就连未满五岁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我不肯放过她的孩子？！”慕容盈嗤笑，“别以为风迟你封锁了消息就会瞒了所有人，当初之所以取名叫风羽，难道不是因为在你的背上，曾出现过鹰翅般的羽翼吗？要不是沉音大师预言过不祥之兆，她难道用得着千里迢迢的去还愿吗？这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天命所归罢了！”
风羽冷冷一哼，“什么沉音大师，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朝廷的通缉犯。连自己的生死都看不透的人，又凭什么去预言别人的一生？更何况，什么天命，也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迷信！”她的眸光突然转了一转，看向陆风颜。陆风颜一直在人群中那么安静的站着，看着这一场无比哀伤的闹剧。然而风羽的眸光，却毫无由来的让她的心中猛然的一抖，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手。
风羽轻佻起嘴角，“真的很可惜，那个被你们所有人认为身背不祥之兆的命中注定夭折的大小姐，那个在杀手刀光中幸存下来的风家大小姐，风羽，其实并不是我。”她抬眉，用目光指向她，“而是这个救了风家家主性命的人。”
陆风颜没有办法再去回忆当初风羽说完这一句话的时候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或者就根本来不及感受。即便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做过了心理准备，可在那一句话出口的时候，有些莫名的泪还依旧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投到她沾了泪的脸上。
她面色不动，只仍旧那样静悄悄的站着，目光却投向了自始至终不曾开过口的大夫人，云暮。
可云暮的脸色却仍然是雾一般的不动声色，不悲不喜，也没有看过她。
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
她的泪落得更悄无声息。
楚慎不声不响的揽住她的肩膀，不曾像小时候那样不耐烦的安慰哄她，可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站在她背后的胸膛，带给的，却已经远远不止是温暖。
风迟不可自抑的向她稍稍踏了半步，已经半花的发不知何时已更显苍白，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在一瞬间加的太深，他强撑着自己站立，可那倔强的背后，他终于还是苍老了。
“这是不是真的？”风迟呓语般的呢喃，然后突然转向云暮，“云儿，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云暮仍旧不答，只是她再看向陆风颜的时候，深黛色的眼中终于还是浮现出一种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温柔。
所有的事情，在这一个轻盈如絮的眼神中，都不再需要多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