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你为妻。
夭陌的脚刚刚踏上虚竹山外的台阶，听到的是楚慎对另一个人许下的这样的一个诺言。
她停下来，踏出的半个台阶就在她踏出的脚下，悄无声息的化成一寸一寸的灰。
楚慎停下来，隔着十几丈的距离，他看得见小师叔不凌厉，却深如沉潭的眼。
一个最好的刺客，在他真的想要杀人的时候，反而不会让人感觉的到任何的杀气。
他突然想起陆风颜曾经给他讲过的说书人讲过的几个故事，也是第一次的察觉到，那些在说书人拍案下流传的故事，原来真的并不仅仅是故事。
那是真的。
“你要娶她？”夭陌缓慢的走到楚慎身前，透过他的肩膀，看的到身后欧阳璃在月光下清冷的脸。
她的语气很缓和，不同于以往每一次的剑拔弩张。
楚慎却没由来的屏起呼吸。
“是。”他沉寂片刻，终于还是抬头回应说。
“那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夭陌看着欧阳璃，“向来以狠辣著称的炎族右护法的高徒，新一任右护法的继承人，这样的身份，就是你作为天晋山的大弟子要娶的人？”
“小师叔，欧阳璃她……”
“她不是我所想的那样的人？”夭陌打断他的话，讥讽道，“你想告诉我，虽然她的师父心狠手辣，可是她却温柔善良沉稳贤淑？或者怎样？”
“小师叔，她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楚慎的语气稍稍一急。
“那是怎样？”夭陌的声音也冷下去，“一个处心积虑要来杀我徒弟的人，楚慎，你告诉我，我该把她想成什么样子？”
楚慎的神色凝住。
夭陌抬头直视他的双眼，眼神之中已是彻底的冰寒：“楚慎，若你不是风颜最看重的师兄，我真的想替樊卿逐你出师门！”
夜色深寒。
楚慎怔立许久，终于低头，掀衣，在夭陌的面前悄然而跪。
欧阳璃眉睫一颤，望向夭陌不为所动的脸。
“是我对不起风颜。”他沉着声一字一顿，“欧阳璃她对风颜下手也是师命难违，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那她的本意，就是要为了你，背叛师门了？”夭陌轻笑起来，“炎族前途无量的右长老，为刺杀炎主后裔潜入敌营，爱上炎主的师兄，为此不惜背叛师门受千夫所指两族追杀，可还真是一出凄美感人的折子戏啊！可是，”她抬头去看欧阳璃，“可是，这些，她真的敢吗？”
欧阳璃的的喉咙一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楚慎的眼角终于在那最后一刻有了落寞，安静的那么稀薄。
夭陌嘲讽的一笑。
转身欲走。
“等等！”欧阳璃冷冷的出声。
夭陌的步子停住。
楚慎稍稍转了转头。
“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辜负他对我的养育之恩。”她不远不近的站在楚慎的身后，有月微薄的光平静的铺在他的发上，肩上，眉眼上，如一层婉转的清霜。
“不能背叛师门，便散尽这一身的炎火法力，以偿陆风颜法力尽失之痛，这样的回答，您可能满意？”
声音平缓，仿佛叶落荒原。
红色的霞光飞骤而起，凝光成箭，纤细的，贯体而出。
十三支炎光，在那炽烈的法术下，须臾间便是彻底的摧毁了法术运转的经脉。
欧阳璃的唇色迅速褪尽了所有的血色。光芒断脉，留下的永远是看不到的伤。
楚慎的眼中泛出一层稀薄的红，褪尽，换成一种茫然而无措的黑。
电光火石间的刹那，还没有谁可以来得及反应。
也没有人来得及阻拦。
楚慎转身起来，冲过去抱住她倒下去的身体。
封印的纸被撕开，可露出的，却何尝不是真心。
欧阳璃望着他散落在眼前的凌乱的额发，转目对天微微一笑，又何尝不是自嘲。
夭陌的手收在宽大的袖下，一点一点的收紧。
明月如雪。
徒惹人寒。
“二师姐……”季菲雪看着陆风颜毫无表情的侧脸，许久后，终于忍不住小声叫她一句，藏经阁里那个看门的说书老头总是说着世间的无巧不成书，可她却没想到，原来再怎么隐瞒，也躲不过命运设定好的巧合。
她全都听见了。
他说他知道她是炎族，知道她要杀她，可是他还是说了要娶她。
她想起师父前日里说过的话，
“你与楚慎从小一起长大，他那孩子心性多少有些木然，可为师却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如今你们二人已长大成人，为师自是成全你们。”
成全。
陆风颜不由笑的有些嘲讽，人人之间，总要两情相悦才是成全，可他们，却原来只是师兄师妹的各自相安。
“没什么，我们走吧。”陆风颜淡淡的应了一声季菲雪的担忧，语气清淡聊无波澜，看不出哪怕一丁点的难过或不甘，只是静静的转头，没了她的搀扶引路，双目失明的她在巨大的月轮下显得格外渺远而迷茫。
季菲雪捧着那碗加了赤血草的粥看着她一步一步走的倔强而缓慢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二师姐！”她丢了碗追上去，执意的拉住她的手，拦住她的路，陆风颜的神色沉寂如雪，洁白的落满了霜。
她停住，季菲雪手掌心温热的温度在指尖仿佛渡了一层火，温缓的燃烧，直到最后的尸骨无存。
心脏的深处仿佛有一堵墙开始颤动，抖出裂痕，疯狂的放大成一道一道深深地沟壑，摇摇欲坠，墙后阻拦的什么正岌岌可危，蠢蠢欲动的想要喷薄而出。
“我们先回去！”陆风颜的眼睛开始一阵一阵的痛起来，心脏的跳动声如擂鼓，震动在耳边几欲惹人发疯，“火种，恐怕就要控制不住了！”
季菲雪看到她的眼底翻滚出一层又一层的血红，灼如火焰仿佛随时要把最后残损的封印燃除，破体而出，赤红的纹路随着眼中颜色的出没时隐时现，她的体温正在飞快的升高。
她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可在这静夜之中，却瞒不过后山任何一人的耳。
夭陌沉静下来的脸色再次骤然绷紧，转身就已见不远处的院门小径炎光一现，也管不得楚慎与欧阳璃，直接飞掠而出，接替季菲雪握住陆风颜的手，法力磅礴，试图修复正在被火种破坏的封印，两力想抗，立刻有猩红的血从唇角溢出。
夭陌不禁皱紧眉头，季菲雪看着夭陌额头渗出的汗水，泪难自制，手足无措的看向楚慎：“大师兄……”
欧阳璃功力尽废，仗着性子坚韧神智尚清，楚慎看着陆风颜脸色如纸生死不知，少一迟疑，终是将季菲雪唤至身前，冷道：“替我照顾欧阳璃，我送风颜去玄冰洞！”
夭陌瞥他一眼，不言，放开手。楚慎转身，她闭眼，具是寂然。
楚慎抱住陆风颜，握住她的手，调起全身功力努力将火种之力隔绝，法力冲撞的痛他如若无感，将她横腰抱起迅速下山，夭陌看看清静的后山，平生第一次恨这山中人迹太过荒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