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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章陪君醉笑三万场

郑雪竹见陈思昭骤然倒下,当即不假思索,伸臂扶住。但觉陈思昭的身躯软弱无力,倚在自己臂上一动不动,仿佛全然失去了知觉。饶是他智计过人,长于应变,一时间亦无甚良策解此僵局。

这一变故堂上堂下俱看得分明,一些贺客婢仆禁不住便窃窃私议起来。便是方才一直滔滔不绝的慕天颜,此际亦不由愕然住口,凝目向郑雪竹望去。

宗瑾身在局中,心头感受自又较他人不同,焦虑之下,竟然不知不觉地向前行了三四步。幸得慕天颜为人乖觉,见势不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宗大人,你我此行身负圣上重托,切勿因这等他人闲事自乱阵脚!”

慕天颜这句言语虽声音不大,却无异于当头棒喝,令宗瑾惊觉过来,轻叹一声,收住了前行的脚步,与慕天颜一并静观其变起来。

陈永华在旁见势头不对,疾疾自座上起身,抢至陈思昭身边,伸手探她脉门时,却觉她虽肌肤冰冷,肢体僵木,然脉象内息并无多少异常。情知她此番晕厥纯系心绪激荡所致,无甚大碍,心中不禁大骂陈思昭不争气,竟在这等重要关切出乖露怯,却也只得竭力为她遮掩,遂转头向郑经道:“王爷,小女因连日置备妆奁,身体劳累,又受不得此间暑热,竟致昏晕。且容属下将其送入内室休息片刻,便可无妨。”

郑经略点点头,向郑雪竹道:“克臧,你与陈军师同去。你与陈小姐既成夫妇,理应相互扶持照料。”

郑雪竹闻得郑经这等言语,不觉颇感尴尬,却也不得不应了一声,与陈永华一左一右,将陈思昭半扶半架地抬起,向内室行去。

方行至内室门前,郑雪竹忽觉身后好似有一人在灼灼凝视着自己,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蓦然回首,正迎上宗瑾满含关切与质询之意的眼神。他虽已设身处地考虑过多次,对宗瑾另娶他人之事表示理解,然此际骤见他这等眼神,心烦意乱之下,仍几乎要出口诘问:“你即已作了景云公主的额驸,又何必在此缠夹不清?”然话至口边,终于硬生生忍住,转过头去,与陈永华一同将陈思昭送去了内室。

陈永华的一番饰词虽可勉强解释陈思昭晕厥之事,然冯锡范、刘国轩等熟悉他父女之人无不在暗中生疑:“若是普通的柔弱女子,经不起劳累暑热尚有可说,陈永华的女儿号称台湾第一少年高手,武功精强,修为过人,如何会因了这等缘由昏迷?其中想必另有文章……”然心中虽有疑窦,却无真实凭证,自是不好公然说破。

待得郑雪竹与陈永华将陈思昭安顿完毕,回至堂上,众家宾客已散去了将近一半。董太妃早对郑雪竹不满,见他入内,便即起身离去;郑经病体沉重,难以支持,遂由冯锡范护卫回府;而慕天颜与宗瑾亦觉不便久留在此,自率一众随员往承天驿中安歇;却是刘国轩此际无事一身轻,尚在原处静待事态发展。

其时堂中已摆起了四十余桌筵席,郑雪竹穿行于各席之间,向宾客一一敬酒致意。他面上虽挂着可掬的笑容,心绪却已烦乱之极,但觉即将到来的新婚之夜,乃是较以往的生死激战,性命相搏更为可畏可怖的关口。魂不守舍间,杯中的琼浆美酒似乎变得白水般淡薄寡味,饮酒亦如饮水一般,顷刻连尽了数十杯,却也无甚醉意。

喜筵虽然热闹,却终有曲阑人散之时,看看天色向晚,一众宾客渐渐辞去,偌大的喜堂内亦冷清了下来。

陈永华陪郑雪竹送走了最后一名宾客,略作收拾,便即告辞。郑雪竹心中忐忑,全无主意,只盼陈永华走得越迟越好,但此等处境之下却是绝无挽留的理由,惟有一步不停的将陈永华直送到了世子府门前。

陈永华不知郑雪竹此时的复杂心绪,只道他敬尊长敬己,心中颇为欢喜,向郑雪竹低声道:“世子,思昭的性情一向孤僻古怪,与人不合,我这许多年来待她一直不是很好,教她受了不少苦处。如今她既是世子的人了,还盼世子看在自幼相识的份上,好生看待于她……”言至此处,忽地轻叹一声,伸手在郑雪竹肩头轻拍几下,转身行入了门外的茫茫黑暗。

郑雪竹目送陈永华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方自失魂落魄地转回府内。就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他的心中已闪过了十余种逃避之法,然略一推敲,便知其实无一可行。在府中百无聊赖地兜了半个圈子,终于硬着头皮行至新房门前,伸手将门扉推开一线,闪身而入,复悄悄将门扉掩上,仿佛此刻所要面对不是这个自幼相交的知已,而是一个极为可怖的劲敌一般。

新房之内红烛高烧,宝气生辉,锦绣满室,异香缭绕,陈思昭仍如日间一般妆束,凭几独坐,有如一尊塑像般,连凤冠上垂下的珠玉流苏亦不曾颤动半点,仿佛她已在此静待了千年万年,还准备继续等到天荒地老一般。

郑雪竹展目打量这变得陌生的房间与变得陌生的故识,几番欲开口说话,俱觉心虚情怯,口唇翕动了几下,终于没有作声。

郑雪竹呆立一隅,不知所措,忽闻几旁许久未言未动的陈思昭在喜巾下淡淡地道:“世子既然来了,却为何不坐?”

郑雪竹心头一震,忽觉此时此地的主动之权,已为陈思昭握在手中,自己实无甚推避余地,只得低低“嗯”了一声,蹑足行至檀木几的另一侧,轻轻坐下。

郑雪竹缄口不言,陈思昭却也不再开口。二人隔几静坐,相距不过五尺,伸臂可及,中间却仿佛隔了千秋百世、万里层云一般遥远!

二人相对枯坐了不知多久,但听得长街上的更鼓已敲过三更,几上儿臂般的龙凤喜烛亦燃去了一半。郑雪竹久坐疲乏,心中已有些不耐,偷眼看陈思昭时,却见她仍如前般正襟危坐,身形姿态好似没有丝毫改变。心中忽地一动,暗道:“莫非她便这样睡去了不成?”此念一生,身上竟觉轻松了几分,甚至有些希望她就此熟睡不醒,直至天明才好。

心念既转,不由便悄悄起身,绕行至陈思昭对面,欲查探她是否当真睡去。本拟将她面上喜巾揭开一线,便可一目了然,但一只手举起了几次,终有些顾忌之意,终于未敢触动喜巾,只伸指向她鼻口间探去,欲自呼吸间判断她是眠是醒。

郑雪竹的指尖方至陈思昭襟前,忽闻许久不言不动的陈思昭一声冷笑,左手闪电般疾出,扣向郑雪竹脉门!

郑雪竹虽知陈思昭未必真睡,却未料她竟骤然向自己出手,一时间猝不及防,脉门为陈思昭牢牢拿住,登时全身酸软无力,动弹不得。他身不能动,口却能言,心中虽然不解,犹自强笑道:“思昭,你可是多日未曾与人动手,技痒难耐,故此寻我切磋的么?若是如此,只恐选错了时辰地方……”方说至此处,忽觉陈思昭的内力循“手三阴经”疾冲而至,令他胸闷气促,好不难过,余下的言语便再也说不出口。

陈思昭一手制着郑雪竹脉门,一手拉下面上喜巾,摘去凤冠,将冷电般的目光在郑雪竹面上转了几转,方缓缓开口道:“世子,属下生平本最不屑出手偷袭,然今晚之事非同寻常,世子的真实功夫又不弱于我,是以不得不采取这等手段。”说话之间,将逼入郑雪竹体内的内力渐次收回。

郑雪竹苦笑道:“思昭,你如此出手,必有所图,且请摊牌便是。”

陈思昭悠然道:“世子果是爽快之人。此事我已反复推想过多次,对世子也好,对爹爹也罢,均应是有利无害,皆大欢喜。倘若世子肯就此事发下重誓,属下非但立时放手,不再为难世子,而且世子从今往后,收一百个妾室也好,寻一千个外宅也罢,属下绝不会干涉半句,一切尽从世子所愿。”

郑雪竹闻得陈思昭开出的条件,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暗道:“思昭素来对我极为了解,今日却如何将我想象得这等不堪?便是父王,亦不曾放纵致此……”然他心智过人,略一思量,对陈思昭的要求已有了猜测,索性哈哈一笑,道:“思昭,你说出这等言语,莫非是将我看成了风流浪子不成?也罢,这个条件是否合我心意姑且不论,我却想知,倘若我拒绝你的要求,不肯发誓,你将如何为难于我?”

陈思昭面色微变,扣着郑雪竹脉门之手倏地紧了一紧,本拟抛几句恫吓言语出来,然她生性不惯装腔作伪压人,是以凝视了郑雪竹片刻,竟自一个字也未能吐出。

郑雪竹猜到陈思昭的大致用意,心头登时如释重负,笑道:“思昭,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你的要求尚未提出,怎知我一定不允?大家也不必捉迷藏,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才好定论。”其时他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把握,是以有些有恃无恐起来。

陈思昭却有些摸不透他内心的想法,左手紧紧拿住郑雪竹脉门,再不肯放松半点,口中冷冷地道:“此事原也对世子丝毫无损害,关键之处,只在于世子能否想得开而已。世子过去的事情,我大半皆知,我过去之事,也瞒不得世子。自古以来,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特别是这等事情,结果多半不从人愿。天意难违,令你我二人今日不得走到一处,然你心中另有他人,我心中亦另有他人,勉强凑成婚姻,不过是为了共同的图谋。为了这一图谋,有些事固是势在必行,另有些事却是无关大局……”话至此处,颊上忽微微一红,后边的言话竟自说不下去。

郑雪竹心头早已豁然开朗,先时的种种忧惧亦全部烟消云散,接口道:“思昭,还是我代你说了罢。为了台湾大业,你我成婚原是不得不为,然父王也好,陈军师也罢,甚至我本人,所需的本不过是这场婚姻的虚名,至于中间是名副其实,还是徒有其表,反而无关紧要。你只道女子当为情守身,却不知世间有情男儿,其心意坚贞并不输于女子。方才我尚对你心存疑虑,此际看来,竟是你我尽有此意。既然如此,我便发他一个重誓又有何妨?苍天在上,我郑克臧……”

陈思昭初时尚有几分惊愕,闻得郑雪竹后来的言语,忽不可抑制地大笑了起来,放开了郑雪竹之手,道:“不……不必发誓……我……我相信……你的心意……”大笑之中,语音亦变得有些断断续续起来。

郑雪竹见她笑得如此畅快,复思起放才二人彼此猜忌,如临大敌之状,不觉亦有些忍俊不禁,蓦地伏在几上与陈思昭同声狂笑起来。但觉二人虽为知交,然这一生一世中,心意从未似此时这般相通过!方才双方心中的几分芥蒂,便在这同声一笑中消逝无踪。

二人这一场好笑,足足持续了近一盏茶时分,方渐渐止住。烛下对视间,二人俱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之意,这等感觉虽非男女之情,却又超越了世俗的儿女****,乃是极深极厚的知已情谊,惟有古人的刎颈之交差可与之相比。

陈思昭将凤冠喜巾掷于地上,复将头上的金钗宝钿等一一取下,丢出窗外,笑道:“原本也用它们不到。”回手拢了拢披拂的长发,自怀中取出丝帕,将颊上脂粉抹拭干净。

郑雪竹心中大石落地,只感好生轻松快意,遂移步转回原位坐下,向陈思昭笑道:“思昭,你身体不适,不妨先睡一忽儿,我且在此处饮几杯。只待捱到天明,你我便可无事了。”

陈思昭缓缓摇了摇头,道:“世子,我身上不乏,今夜是绝计睡不着的。此际我只想同你一样,拥烛坐饮,以待天明……”

郑雪竹微微一怔,转即强笑道:“也好,一人独饮无趣,知已共醉方佳。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可见旷达如李太白者,亦难禁独饮寂寞。然太白学士只能与自己的影子相伴共饮,尚不得长久,转瞬便即分散,与其相比,我身边长有知己相随,却是较他的境地好得多了。”口中一壁说话,一壁将几上几只金壶壶盖启开,嗅了几嗅,皱眉道:“这些下人仆役真真该打,只顾想到我的口味,在房中备了这许多竹叶青,却不曾为你备得女儿红。罢了,且待我去寻些上好的女儿红回来,再与你共谋一醉……”疾疾长身而起,举步向外便行。

陈思昭伸臂止住,叹道:“世子,今晚我不想饮女儿红,只愿饮你的竹叶青……你知道的,我昔日尝与一个人共饮过女儿红,如今却……春风桃李一杯酒,夜雨江湖十年灯,几年间的种种往事,此际均已不堪回首……罢了,罢了,且尽了这一杯!”言罢,提起面前金壶,也不理会郑雪竹,在自家金杯中斟满,仰头一饮而尽。

郑雪竹虽与陈思昭相知多年,却极少见到她这等情感外露的情状,一时间睹此及彼,触动自家心底隐痛,不由生起了一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伤,忽取过另一只金壶,自斟自饮了一杯,道:“陪君醉笑三万场,不用诉离觞。思昭,今夜我且与你一醉方休!”心绪激荡间,再顾不得自己酒力如何,明日尚须应对何等事体,索性开怀痛饮起来。

陈思昭微微一笑,提壶为二人酒杯一一续满,与郑雪竹共饮了三五杯。二人各怀恨事,俱是默不作声地空饮,却丝毫未曾品出竹叶青甜绵微苦、温润淡爽的佳处。

正饮之间,忽闻“拍”地一声轻响,烛花爆裂,灯焰亦随之摇曳不定起来,映照得几旁二人的面容也忽明忽暗地变幻不住,一如此际的种种心绪。

郑雪竹忽有所感,自怀中取出一枚银针剔亮了灯芯,低吟道:“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思昭,昔日我偷入中土前,只道你是个最无情的人,然经了这几年的遭际遇合,人事浮沉,方发觉你表面虽孤高自许,冷漠内敛,重情念旧之处却较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他人惟见得你性情中的冷漠无情之处,却不明‘多情反似无情’之理……”

陈思昭淡淡一笑,道:“世子,前番我受爹爹之托,潜入中土时,曾闻得大江南北,街巷酒肆,但是有人家处尽歌纳兰容若之词。这纳兰容若乃康熙宠信的第一个文士,虽为满人,却颇习汉家文史,善咏诗填词,文采极盛,可为当代冠冕。这几个月中,我潜心收集,抄录记诵了许多他的词句,但觉其中率性挚情之处,实不下于前代诸名家,如‘聒碎方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秋梦不归家,残灯落碎花’、‘情到浓时情转薄’、‘当时只道是寻常’等等,尽堪称绝唱。然这许多词句中,我最推赞的还是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郑雪竹心头一动,喃喃地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反复咀嚼词中深意,人似已有些痴了。

陈思昭点头道:“不错。这许多时日以来,我已千次万次想过,人生若当真只如初见,却当如何?是否便就此少了许许多多恩怨纷争,烦恼纠缠,是否便不必面对许多凄凉的宿命,无奈的结果?”

郑雪竹叹道:“应当是如此的。倘若人生都只如初见,星儿在我眼中便永远是那个不谙世事,却又古道热肠的侠义少女,而我在她眼中则永远是一个痴痴狂狂的书呆子,你却必定要与宗大哥为敌对抗到底了。这等结果虽未必便好,却终胜过了今日这等不尴不尬的收场……”

陈思昭低声道:“话虽如此,然而人生又焉能果真只若初见?想那许许多多家国是非,前代恩怨,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我们每一个人,又有谁逃得出它的束缚?龙姑娘与你决裂,究其根本,不过是为了唐鲁之争的陈年旧事,而满汉之仇,家园之恨的阴影,却无时不悬在我的头上。我无力将它摆脱,却苦苦撑持着不使自己倒下屈服,然而守到最后,还是难以逃脱这个宿命……”愈说至后来,声音愈发沉喑,疾疾连尽了三杯,方自轻呼了一口气,重新坐稳身形。

郑雪竹情场失意,对陈思昭的自嗟自伤言语颇为感同身受,倍觉凄凉。心念一转,忽脱口道:“思昭,事已至此,你却恨他不恨?”话甫出口,便感有些后悔,暗骂道:“我怎地问出这等蠢话?”

陈思昭蓦地抬起头来,凝视着郑雪竹双目,幽幽地道:“世子,你却回答我,你究竟恨龙姑娘不恨?”

郑雪竹陡闻陈思昭此问,心中一酸,险险便要堕下泪来,涩声道:“当日她虽对我绝情,以剑刺伤于我,却终是情非得已。她心中的痛苦,只怕比我还要深上许多,我又何忍恨她?何必恨她?”

郑雪竹话音方落,忽闻窗外黑暗之中,竟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女子抽噎!这声抽噎极轻极促,以致耳力敏锐的郑雪竹,亦无法断定它是否确实存在过,惟有一跃而起,扑至窗前,呼道:“星儿,可是你在外边么?”

窗外一片漆黑,但见密云漫天,星月黯黯,花木招摇,庭院寂寂,清风微拂,静悄悄地哪有半点人声人迹?郑雪竹怅立窗前许久,终于惘然若失地回到原位坐下。

方才陈思昭与郑雪竹说话之间,一直在不停地饮酒,此际已尽了两壶竹叶青,颇有微醺之意,是以对那声抽噎竟全无察觉。待见得郑雪竹怅怅转回,禁不住笑道:“世子,你可是有些醉了么?世上又哪里有这般凑巧之事,你我在此处讲到何人,那人便恰恰在窗外窃听?”

郑雪竹向陈思昭望了一眼,见她此时情状,不禁暗自苦笑,自思道:“你只道我醉,却不知是谁更醉一些……”目光一转,见到几上的酒壶酒杯,心中忽生起一阵绝望之意,蓦地抓起酒壶,向自己口中强灌起来。

陈思昭其时只顾自斟自饮,并未留意到郑雪竹的情状,只低头喃喃道:“世子,此番我在中土原曾见过龙姑娘一次的。她恨你变心背约,恨我夺人所爱,故寻我出手相斗……”

郑雪竹闻得此言,不由心中一震,道:“你却将她如何了?”他深知以龙星儿的武功,绝计胜不得陈思昭,而以陈思昭素来刚硬冷酷的秉性,只恐会对龙星儿有所不利。

陈思昭摇头道:“我没有伤她,只是封了她的穴道,将她留在原地。据我想来,龙姑娘虽立誓与你决裂,然在她内心深处,却自始至终割舍不下对你的一份牵挂……”

郑雪竹忽一挥手,打断了陈思昭的言语,意兴阑珊地道:“割舍不下,又能如何?天意如此,却又何必徒劳挣扎?过去你我都不信天,不信命,妄图以一己之力逆天而为,改变宿命,以致最终落得伤痕累累,惨淡收场。哈哈,当真是痴人呀痴人,可笑呀可笑!”初时他的语意尚自低落,到得后来竟自不可遏制地狂笑起来,笑声中却几乎不见欢愉之意,反似蕴含着浓重的寂寥与凄凉!

陈思昭怔怔地凝视了郑雪竹片刻,忽与他同声笑道:“世子,你的言语正是我此刻心中的想法,时至今日,我方始明白,原来只有你才是我平生的第一知已。这几年来,你我的经历也好,想法也罢,虽不尽相同,大体上却还无差,你我都曾挣扎过,反抗过,虽然最终的结果仍是天意难违,却终是尽了人事,无愧于心,更令我们得到了这份旷世难求的知已之情。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已,死而无憾,如此快事,当浮三大白……”她其时酒力发作,更兼心神激荡,平日许许多多深藏不露的想法,此际竟一气在郑雪竹面前倾吐了出来。

郑雪竹亦是心旌摇荡,难以自已,大笑道:“相识满天下,知已能几人?思昭,你将我看成平生第一知已,我对你也是一般。酒逢知已千杯少,今夜你我索性便抛开一切外间俗务,人事烦扰,在此共谋一醉!”

经了这一番饮中倾谈,二人知已之情弥坚,在多日来的愁苦与烦恼中寻得了几分真正的欢愉。一时间什么家国之争,遭际之痛,相思之苦,前途之忧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惟一余下的,便是这“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的知已相聚之欢。不知不觉间,二人已将房中十几壶竹叶青饮得涓滴不剩。

竹叶青乃山西陈酿,世子府中的竹叶青更是其中佳品,年代最近的亦有三十年之久,是以入口虽温和绵爽,后劲却是极为醉人,二人饮至此时,均有些神志迷糊起来。

郑雪竹兴犹未尽,手扶几案一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形,笑道:“且待我到库中再去寻些酒来……”方自蹒跚行出两三步,足下忽在椅上一绊,登时“扑通”一声,俯身倒了下去,人事不知。

陈思昭唤道:“世子,你不要紧罢?”起身欲扶时,体内酒力骤然上涌,顿感头重脚轻,立足不稳,“嗳哟”一声,软软地伏到了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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