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下扬州。
官道上人来人往,街道熙熙攘攘。满街的人,满街的买卖。
热闹都会,自然聚集三教九流,不乏奇能异士。但若问扬州城内真正家喻户晓的名人,人人如数家珍,其中以富甲天下的唐蔺如为首。
唐蔺如非一般满身铜臭的商人,他仗义疏财,武艺非凡,与当今武林盟主连追封更是莫逆之交。其妻邱抹芸,年少时美名远扬。两人喜结连理,成为江湖传诵一时的佳话。后幸福美满,生下双胞千金,均秉承其母的美貌,亭亭玉立,倾国倾城。
故事,便由此揭开序幕。
料峭春寒时,清晨之冷是清苦的。然而某条胡同之内,天未亮就聚来了不少达官显贵,离胡同还有半里之遥,便早早下轿下马,快速踱进这小小深巷中,来到一间破旧简陋的小屋门前等候。来人之中,多半是头戴斗笠,面笼薄罩,不多言的神秘。
太阳从巷口头上升起后,屋内也就传来了话儿,“进来一人!”就这样进去了一人。
屋内设施同样简陋,有位披着斗篷遮得严实的人卧倒在躺椅上,微弱的光线里只能看出这是个男人的身影。
“姑娘,你不会讲话?”这位先生忽然说道。
进来的人掀开帽檐,果真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女子点了点头,从袖里掏出一把洒金扇放在先生旁边。先生依旧躺着,只是伸手摸过这把扇子,放在鼻尖嗅了嗅,既有男人的汗味又有女子闺房的芳香。
他叹道:“这是段孽缘,劝你还是放弃吧。”
女子脸红了,咿呀念着,显然不愿放弃。
先生又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把扇子的主人大约二十四五岁,面容英俊,笑靥如花。料想他是昨晚放下的扇子,告诉你今晚再来找你吧……”
哑女人直点头。
他再叹道:“若是强求这段姻缘,只怕会连累你身边最亲的人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哑女人大惊,但咬牙执迷不悔。
哑女人正是唐蔺如的掌上明珠——唐玉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回家后,她匆匆回房,坐在床前看着这把洒金扇子,又惊又怕地等着夜晚的到来。那个男人昨晚将扇子放在她这里,笑了一笑,念了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走了。
她隐隐觉得奇妙,因为深居闺中,不曾听过男子亲口直诉这样的话语,只觉听了,心儿怦怦跳,脸儿红了。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偷偷出去问算卦先生如何是好。
她等到了夜晚,那个男人果真来了,还是如此英俊,如此潇洒。
男子道:“姑娘独处春夜,长夜漫漫,难道不嫌寂寞吗?”见唐玉珊羞红得低下头,深知女子心事的他依偎过去,“不如我来为姑娘春夜添香,可好?”他吹出一口轻烟,唐玉珊随即软倒在他怀里,任他轻摸。但一声低沉嘶哑的箫曲忽然插入,仿佛摄人心魂般,将窃玉偷香的男子搅得心神不宁,“谁?”男人低声喝道。
箫声随即变调,节奏加快,忽低忽高不成曲调,但在男人心里听着,像是一种驱魂咒。他怒道:“别装神弄鬼,给我直接滚出来!”
话语刚落,两扇门就从屋外往里推开,一个头戴铜面具的人缓缓踏入,踏入后,人未动,两扇门又复关上。
男子脸色顿时一变,握着那把洒金扇不甘心地站起来,“你是谁?”
“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铜面人冷叱道。
男人怒道:“那就让你看看我配不配!”洒金扇一挥,十六枚扇骨一齐打出。
铜面人抓起骨箫一舞,十六枚扇骨便了无踪影。男人惊得将手里仅剩的扇面握成一团,因为扇面也有毒粉,他刚想扔去,这人已如鬼魅飘到跟前,出掌将他打飞出去。
男人摔到墙角去,呕出一口血,他咬牙站起来,狼狈地破窗逃出。从唐家庄逃离后,这男人踉跄地奔走在胡同道里,啪!啪!两个酒瓶子忽然打落在他急于奔走的脚掌上,他惨叫一声后便摔倒,双足鲜血淋漓。
一个白衣少年站在他面前,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柔软的长发高高竖起。从这个角度看不清少年的脸,只能见到少许弧度优美的侧面。少年歪头轻笑道:“想不到鼎鼎有名的采花贼花非花,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花非花的经脉刚被人震断,现在双脚又被人打中,心中自然十分恼火,狂吼道:“你是谁?”
“乞丐无辰。”这少年款款笑道,居高临下望着花非花,那身形修长,气势如虹,仿佛随时都要腾跃飞起。
这少年衣着虽简洁,气质高雅俊美非凡,又怎自称是乞丐?可花非花已闻言色变,因为乞丐无辰近来在江湖小有名气,传闻身无分银,只靠猎杀恶人赚赏银,至今未曾失手。
花非花咬牙道:“若是平时,只怕你连近我十米都不成。但是现在,你就痛痛苦苦给我一掌吧,变成这样,我生不如死。”
“是吗?就算在平时,你也未必是我的对手!”乞丐无辰细细端详,见花非花摔倒在地已是无力站起,“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无力站起,显然腰身乏力。以你的功力,断然不会如此,一定是被人所创,受了内伤。”
“看来你眼挺毒的!”花非花冷冷笑道,“本以为这唐家无非就个富商罢了,没想到暗地里竟收买了铜面人,替他们做看门狗!”
“铜面人?!”乞丐无辰显然有点诧异,铜面人医毒无双,驰骋江湖数十年。两年前突然消失匿迹,但迄今未敢有人以铜面假称,且能废了花非花武功,让他一心求死!
既想求死,杀之何勇?
乞丐无辰决定收手,反正他已不能作恶,就暂且扰他一命。
“无辰,就算你今天不杀我,我也不会感谢你,总有一天,我会杀了那个铜面人报仇!”花非花咬牙切齿吼道。
乞丐无辰不理会他的叫嚣,转过身快速穿梭在屋檐间,晃荡许久,方才落至唐家后院里。其实,他不仅好管闲事,好奇心也特别重。
这唐家的富庶果然名不虚传,奢华、壮观,直逼似帝王宫室。三道快如鬼魅的黑影忽然越墙飞掠过去,他观察到左右两旁的人步伐诡异,中间一人像是被架起。
“看来这唐府真有点古怪!”他摸着下巴含笑道,倾身飞追而去,沿着鸟语花香的花园悄声地跟上。但这些人影径直穿过这些假山假水后,倏然蒸发。
跟……丢……了……
他轻功造诣也不凡,显然无法接受这个跟丢人的事实,绕着花园转了数圈,在晕头转向时终于歇了下来,无奈望向湖心处。
那里假山环绕,小桥流水,有栋楼阁矗立在湖心中央。阁楼三层,有回廊,有绣帘,白天仿佛可见那里面红衣绿袄、锦簇佳人,凭栏眺望。虽然不确定那三人是否逃入这阁楼中,但这平地拔起一栋高楼,乍一看,还是有些异常。
他立即纵身飞起,踏水直上阁楼。
此时阁楼昏暗,楼内寂静,他附耳凝神听,发现毫无动静,便推窗轻轻飞入,快速滑到墙角扫视这间典雅精致的房。房内淡香弥散,但没有那些凡尘俗世的玉器瓷器装饰,只有花,透着一股神秘和安详的气息。房中间是张圆床,周边鲜花簇拥。床上躺着一人,从起伏均匀的被单可见正睡得均匀。
乞丐无辰巡视一番也未见什么异常,这才将目光转向睡着的人,以及那张奇怪的圆床。虽不能说自己是正人君子,但乞丐无辰掀起这薄薄的床幔时,眉宇“川”字还是揪紧,毕竟这一看便知是姑娘家的闺房。
他蹲下来看着床沿是否有问题,巡到一半时,脸颊忽然有股温热的气体轻轻吹着,他抬头,正对上一双星辰般闪烁的眼,灵秀动人。
他一怔,反射性站起,哪知手被人拉住,窘迫之下摔落床中,嘴巴随即被捂紧。
“你是采花大盗?”脆如莺啼的声音从左边传来,乞丐无辰转脸,猛然一怔,不知该如何形容侧躺在他身边的少女是如何的灵气可爱。
少女侧着身,单手撑着脸看他,毫无惧意。见他想说话,就松了手。
“我不是采花大盗。”那种江湖黑白两道都不齿的贼,人人得而诛之,他怎么可能是?乞丐无辰辩驳道,但见她若无其事,也不说话了,这少女见了陌生人还能如此淡定,倒真有趣。
“那你半夜不睡跑到我床边来,这不是采花大盗是什么?”少女立刻就笑了。
“那你留一个采花大盗在你床上,难道你就不怕?”乞丐无辰转脸笑道,他也翻过身侧躺着,与她眼对眼,口对口。
“你说我需不需要怕呢?”少女反问道。
啪!
他的腰被冰冷刚硬的铁铐锁住,乞丐无辰歪头笑道,“就凭这个铁圈也想锁住我?”但话语刚落,撑着脸的手腕也多了一层铁铐。
少女啧啧摇头,盈盈一笑:“一般能闯进我的阁楼绝非泛泛之辈,你认为我会用普通的钢铁做无谓的抵抗吗?这些锁铐都是用特殊的钢铁打造,就算你再内功深厚、武功再高强,没有一两个时辰运功震碎这铁铐,你是没办法离开的。而这一两个时辰是多么的漫长,我可以梳妆、打扮、吃饭、散步,再拿着一把小刀慢慢地……”
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小刀,轻轻抵在乞丐无辰的脖颈上,缓缓道:“慢慢地将你凌迟处死!”
锋利的刀尖在他脖颈上缓缓移动,说实在那冰冷的触感确实不好受!但他毫无惧色,反而谈笑风生,“我能问一句话吗?”
“什么问题?”
“请问这样的待遇,我是排第几个呢?”
“我这阁楼才刚修葺好,你很不幸是第一个。”
“是吗?我倒觉得我很幸运是第一个。”乞丐无辰嘴角勾起笑意加深,“看来这房的机关全在这张床上了。”
“何止!”少女纠正道,不过夜深人静,她可不想再跟莫名其妙的人消磨下去。“看你也不像一个坏人,我可以放你走,但前提只有一个,你必须忘了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姑娘家的清誉可是比性命还重要。”
“那假如我不想忘呢?”乞丐无辰问道。
“那你就随同这不想忘的记忆死去吧。”她手中握着的刀刃逼近一步,抵在肌肤间的冰冷就多了一寸,瞬间敛起的冷目寒气袭人。
乞丐无辰在她眼里看不到半点戏谑,他不得不选择妥协。
少女便将枕头往上一推,乞丐无辰却在铁锁松开之际,长臂一扬,翻身跳下了床,等她摸到发髻有异样时,人已翻窗遁走。
系在两髻上的绿绸带已少了一条,她连忙走到窗口张望,可沾染到房内香气的那人已是走远。“这人到底是谁?”她喃喃问道,握在栏杆上的手轻轻握紧,捏成虎兽的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