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残破的庙宇后,他发现那里燃着一堆篝火,已经有三个人坐在那里。是不准师叔、欧阳兰还有那邋遢的酒葫芦。
酒葫芦刚将今日抓的信鸽扒光毛,架在篝火上烤着,但表情出奇认真,看着鸽子嘴里念念有词,“这么小,能塞牙缝吗?”
欧阳兰则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玩弄身旁的柴火,幽怨道:“陆萧宸怎么还不回来?”
不准师叔耳力好,连头也未抬,闲闲道:“喏,不是来了吗?”
欧阳兰立即抬头看着站在门外的陆萧宸,喊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都等了你多久了?”
“大小姐,你又想干吗?”陆萧宸撑着额头无奈道,顿感焦头烂额。
不准师叔饮着小酒,微微一笑:“来来来,快给师叔讲下你跟唐家那刁蛮的二小姐是如何一见钟情?”
“无波才不刁蛮!”他暗暗斜睨那唯恐天下不乱而添油加醋的某人,冷哼一声,“只有那些仗势欺人的大小姐,才刁蛮。”
“你说谁仗势欺人?”欧阳兰横眉怒道。
陆萧宸冷哼一声,“没指名道姓,自己对号入座别怪任何人。”
“你……”欧阳兰抡着拳头准备扑上来,却被酒葫芦伸臂拦住,一块明显烧得黑不溜秋的肉顿时堵在嘴上。
陆萧宸看她一眼,露齿一笑,果断抛出“活该”二字。
欧阳兰怒发冲冠,吐出嘴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抓着酒葫芦又是阵乱吼:“师傅,你怎么可以帮着外人欺负我?”
“跟你讲过多少次?别老是横冲直撞的,不是每个人都会给玉兰山庄面子!”酒葫芦敛去了顽童神色,眉宇间忽然淡出一股冷静与肃然,“我跟不准都有话要问无辰,你先安静会。”
气氛陡然变沉,陆萧宸转脸看着依旧带笑的师叔,知道他的出现必有原因。
不准温和但犀利的目光看着他,道:“我想你应该猜到,铜面人跟唐家庄的关系?”
陆萧宸立即不再说话。
不准轻轻道:“朝廷与江湖素无泾渭分明,但锦衣卫如今也追到唐家庄,可见铜面人对朝廷构成了威胁。一旦扯上国家,事情再小也会****朝纲,人心惶惶,无辰,有些事不是你个人觉得自己能够处理好的。”
陆萧宸愣了下,深吸了一口气,“师叔,我知道了,我突然记起还有事要去办,先失陪了。”
“去吧,不用太早回来。”不准挥挥手,转脸盯着篝火上烧得焦黑的鸽子,叹道:“哎,现在连牙缝都没得塞了。”
待陆萧宸一走,欧阳兰眨着眼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话都听不懂?”
“你听不懂?”不准惊道,看着酒葫芦摇头叹气,“真同情你了,收了这么个不开窍的徒弟。”
酒葫芦配合地叹道:“是呀,倒是我成天被气得七窍生烟。”
“喂,别以为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想说我笨就直说,拐弯抹角的干吗?”欧阳兰叉腰怒道,咕哝了句,就追着陆萧宸去了。
酒葫芦与不准顿时对视一笑,两耳终于清净了。
酒葫芦道:“你说这两个孩子能凑一块去吗?”
“能就好,可惜无辰心里有个唐家二小姐了。”不准道。
酒葫芦问:“你怎么就这么确定铜面先生跟唐无波关系匪浅?”
不准答道:“花非花可是江湖臭名昭著的采花贼,轻功卓越从未失手,但偏偏在唐家庄被铜面人废了武功。他是如何在我面前消失,又是如何摇身一变入赘唐家庄。其中发生什么,我自然猜不到,但必有高人相助。铜面人既然能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唐家庄,定是对唐家庄了如指掌,可见他藏身之处就在某处,而花非花从丧家之犬登堂入室成为唐家姑爷,自然会跟铜面人再有交手,但花非花迄今为止都安全无事,必是跟高人打了交道,所以这高人大概也是铜面人了。从铜面人前后反应来看,估计花非花是与他有了协议。”
“至于唐无波……”不准舔着发干的嘴唇说下去,“铜面人三番两次对无辰留情,直到无辰查到殷岩泉的失踪跟唐无波有关,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那夜三个黑衣人可以在阁楼消失无踪,而唐无波的阁楼建得又是如此诡异?从唐家庄搜查回来,兰儿的记忆很明显被人洗去,无辰是个谨慎的人,我能想到的他自然都清楚,既然他今日追到迎春楼定是对自己洗去的记忆有所怀疑,我再三提点他不要感情误事,所以他现在离去估计是去唐家庄找唐无波,她正是本案关键人物。其他的,就等下回分晓吧!”
“哈,又卖关子?”酒葫芦吹眉,又放声抚掌大笑,抓起酒壶一饮而尽。
“陆萧宸,你等等我!”欧阳兰气喘吁吁地喊住前方的人,双手叉着腰。
陆萧宸回头看着她,神色凝重:“欧阳兰,我要去找无波,你别跟来。”
“唐家庄又不是你的,你找唐无波,我也找唐无波,只是顺路,谈什么跟不跟?”欧阳兰不服气道。
陆萧宸还没反驳,就见欧阳兰像一只中了箭的兔子一样擦肩跑过,他立即飞身往前一把抓住她,忍无可忍却带着恳求道:“大小姐,你能不能放我一马吗?”
“陆萧宸,”欧阳兰转头看着他,突然严肃道:“我当初怀疑唐无波,是因为老鹰说过就算死了也不会弄丢我送给他的铃铛。现在我师父千里迢迢追到唐家庄,你师叔不也在怀疑唐无波吗?无论如何,我今天都要夜探阁楼。”
“没用的,无波的嗅觉异常灵敏,只要有人踏入阁楼就会被发觉。”陆萧宸道。
欧阳兰眼珠转了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个晶莹剔透的小瓷瓶,得意仰头道:“幸好有我,不然你就没办法瞒过唐无波那个鼻子了。这是凝香粉,只要散在身上便能散尽各种气味。”
“你们怎么连这种东西也炼?”陆萧宸终于露出一丝诧异,真是难得。欧阳兰尴尬一笑:“无聊时,就随便弄弄洒在茅厕玩的。”
“……”陆萧宸狐疑地斜睨一眼。
夜还未深,唐家庄的人还在前院用餐,陆萧宸跟欧阳兰便趁机钻入阁楼内,飞身攀附到房梁上,自闭气门,纹丝不动。
没多久,只听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唐无波走了进来,却有气无力地倒在地上,“二小姐!”尾随而至的梅妈急忙扶住她,却被她毫无血色的脸吓得不轻,“二小姐……”
“梅若,扶我到椅上去……”唐无波按着心口的位置,声音逐渐软了下去。梅妈快步扶稳她的身体到卧榻上,“怎么回事?”
“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今年的入睡比往年来得更早。”唐无波强打起精神,但身子还是软瘫下去。梅妈把脉一探,脸色顿变,双手运气拍入她体内。三里之内的人都能感应到这老妇拥有深厚的内力。但比起这,陆萧宸更担心唐无波,她的气息似乎越来越弱,导致那老妇不顾内力损耗接连二三地运气。
他想出手相助,却被欧阳兰抢先拦住,她需要静观其变才不管唐无波是死是活。
但就这瞬间,“轰隆”一声巨响,两人顿时回头望去,发现床已挪向一边露出个漆黑的洞口,老妇一把抓起唐无波跳下去,床又轰隆一声快速合上。
“机关果然就在床上!”陆萧宸飞身降落,但刚才两人同时分了神,这开关瞬间就开启,自然寻思不到那老妇如何打开暗室入口。
一阵异常的风顿时刮入地牢内,看守地牢的阴阳双煞一人立即出手,见来人是易了容的梅若,将手偏转,犀利的掌风打偏击在石墙上,凹进一个掌印。
“快帮忙!”梅若喊道。
阳煞快速接过唐无波,将她放置在卧榻上,也是把脉,但面色顿时寒了,“今年的沉睡来得这么快?”
面无表情的阴煞沉沉道,“她现在的身体太弱,入了睡就醒不来的。我们一起运气,看能不能拖延入睡的时间。”
二人点头,旋身而起,三道绚烂夺目的力量呼啸而出,快速钻入唐无波这柔软无力的身子去。
唐无波身子狠狠一震,横浮到半空,但这些力量并没有减轻她的痛楚,相反,让她的身子骨开始发出噼里啪啦的碎响。
“不行!她根本承受不了我们三个人的真气!”梅若喊道,准备收手,却阴煞口头制止,“现在收手,她入睡了一样是死。”
梅若几乎是哭着嗓子喊道:“可是……”
阳煞道:“白珏体内的真气跟我们截然不同,现在两股气体形成抗衡,只有融为一体才有救。”
“让我试试!”从某个地牢突然发出回音,一股令人舒畅的力量飞腾而来,与他们三人阴寒的功力融为一体再度打入唐无波体内,只是这次不再与唐无波冰寒的真气抗衡,融合了殷岩泉力量的真气出乎意料变得温暖了,仿佛可以洗涤人的痛疼浑浊。
过了许久,唐无波终于醒来了,她睁开眼看着围在身边的人,转至殷岩泉时,略带诧异:“我三番四次的骗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殷岩泉如实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死去。”
“真不知道你是善良还是愚蠢!”她无奈地摇头,但苍白的面容露出的笑,好让人心疼。她抬手拭去梅若的泪,“要习惯生死离别,不要轻易流泪。”
梅若哽咽地点头。
“你们三个先退下吧。”
“喏。”
唐无波搭着殷岩泉的手臂坐起,他不知道该不该问:“刚才……你……”
“殷岩泉,”唐无波转脸看着他,想从他敦厚的面容探出为何又似曾相识的痕迹,“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他认真思考后,答道:“应该没。”
她“哦”了一声,嘴角微擒,不知是笑还是无奈,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铃铛已经被欧阳兰抢走了,估计她正在想方设法从我这里救出你。”
殷岩泉眼神顿了下,紧张道:“你会伤害她吗?”
她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殷岩泉很忐忑,“我绝对会杀了她……”见他心眼一提,不知为何软了话语:“但我欠你个人情,你可以讨去保她一命。”
“真的?”他惊喜道。
唐无波点了点头,“这一辈子,我并不想欠任何人情。”然后手就重重垂了下去,闭了眼休息。
她知道殷岩泉不会趁机偷袭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