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出宫已有三月多余了,春季到了。阡陌之地,金风细细,扬州城外扬起了一阵阵曲折的波浪,像海浪一样柔软的稻田。
白珏终于将难民全数遣回北方故土,换回来时的素身劲装,毫不犹豫地走向大厅。
唐蔺如正与妻子讨论今年春季的狩猎事宜,见白珏前来顿时大喜,张口要说,却被白珏的告别之话惊住,“白姑娘,有必要走得这么急吗?”
“朝廷事多,多谢庄主与夫人近日来的照顾。”白珏客气道。
邱抹云显然舍不得让她走,赶紧说:“白姑娘,朝廷的事非要让你做吗?我……”
“夫人,职责所在。”白珏简单地回答。她的生活,和这些持家有道或者相夫教子的女人们是天壤之别。白珏虽是照实回答,但无情的答案,却让一时口误的邱抹云感到尴尬。
唐蔺如见夫人神色尴尬,自然要出来打圆场。“白姑娘,我夫人也是与你相识甚欢,一时舍不得。老夫送送你吧,下次到了扬州,若不来唐家庄多住几日,我可不欢喜了!”
白珏恭敬地拱手答道:“会的。”
唐蔺如与白珏并列地走向大门,她牵来了坐骑走出一段不小的距离后,突然转过身,看到唐家庄这巨宅红瓦白墙上,粗眉宽袍的唐蔺如依旧站在门阶上目送她,抚髯微笑,笑中仿若有泪。
有些事总是失去后才后悔莫及地想去珍惜,人人都是如此,饶是谁也无法避过。
白珏自然知道这里曾是她的家,但她三年前毅然抹去这里的记忆,就算此刻亦真亦幻地想起了什么,又会怎样呢?
她是白珏,不再是唐家庄的二小姐了。有些事忘了就忘了,就算曾经碾着她的心痛到生不如死,此刻她也不会再动半点涟漪,因为这些事对于空白的白珏来说,好像只是别人的过去,对她不痛不痒。
“白珏!”旱雷似的声音忽然从天而来,内力充沛,连远处台阶上的唐蔺如都听得一清二楚,太阳底下,裂帛的轿子突兀飞起,朝她直来。
“小心!”唐蔺如立即用左手抓起门前的石狮子,运气一震,将几百斤重的石狮子丢了过来。
轿子发出一掌,将石狮子击成粉末,然后悬在半空,突然纹丝不动。
唐蔺如快速奔到白珏身边,问道:“波儿,你没事吧?”
白珏平静地纠正道:“唐庄主,你又叫错我的名字了。”
她转脸看着又是白衣连袂的裂帛撩起帘幕,俯瞰望来。明亮的太阳光下,他就睁开这样一双血红的眼,投射出幽幽的诡谲红光。
还没打,白珏陡然想到了什么,突然抓起唐蔺如的手腕细细把脉,沉吟道:“果然。”
裂帛的眼越发邪魅。他向来不会自寻死路,既然想在唐家庄门口将白珏就地正法,他自然会考虑不容小觑的唐蔺如。
白珏的手指快速在唐蔺如的手臂上飞动,“唐庄主,你中毒很深,此刻不能动用内力。”
“慢性剧毒?怎么可能……”唐蔺如的话突然打住,因为白珏锋利的手指裂开他手臂,摘出几十条蠕蠕爬动的血虫。
唐蔺如的手臂顿时多了无数个小血洞。
白珏又撕下衣摆,将这血虫快速包好藏入袖中,然后双掌合并,如同莲花绽放,在周围撑起一个无形的墙壁,阻绝裂帛漫天落下的星星火光。
她心中微微发寒,低声道:“我一直就在想,铜面人当年是交给唐家庄,为什么还会落入你手中?现在唐庄主又中了你的慢性蛊毒,我不得不确定你是真得在唐家庄埋了耳目。”
唐蔺如难以置信地皱眉,又见白珏双臂陡然一沉,抓着他快速往后退。只听得“轰隆”巨响,刚刚立足之地已被炸凹了一个大窟窿。
裂帛微微笑道:“碎骨笛,我是势在必得。”
他剩下的话,白珏已经听不清了,只因为焦尾琴骤然响起,许多翅膀扑扑飞来的声音,伴随着蝙蝠怪叫之声,迎面而来。
头顶的苍天白日,顿时被无数的黑翅膀遮掩,白珏身子一起,以手作柄,以气作剑,挥出千变万化的白光。白光闪着点点红丝,裂风而破,发出类似笛声的回音。
也没多时,地上就铺满了许多红眼蝙蝠的尸体,一股蝙蝠血的味道蔓延开,令人作呕。而这些蝙蝠反而闻到同类的血,越发兴奋与疯狂。
白珏突然“嗤”一声抽了气,发现手臂上被几只蝙蝠围住,咬破出血。她连忙抓起唐蔺如,腾空逃离。
“想走?”琴声戛然而止,裂帛狠绝一笑,这些狰狞乱叫的蝙蝠顿时追了上去。他轻轻一拍轿壁,轿子也跟着腾空而起。
白珏带着唐蔺如逃到一片竹林,黑压压的蝙蝠群就扑天盖下,她感应到压力,尤其是手臂上的血味成为它们疯狂的源泉,让她应付的越发困难。
唐蔺如扶着她挥掌打向蝙蝠,却发现自己的掌风弱到像蚍蜉撼树。他来不及暴怒,浑身就被蝙蝠覆盖了,被那蝙蝠尖利的牙齿一笑,几块血肉便掉了下来。
“白珏!唐庄主!”火焰突然从天而降,将这些疯狂的吸血狂吓退出去。陆萧宸撑着火炬挡在他们面前,微微喘了口气。
白珏跟唐蔺如还能撑着站起来。她低声道:“这些血蝙蝠怕光,所以它们才会聚集成团挡住太阳,陆萧宸,火攻!”
陆萧宸点头,火焰立即滑入他敞开的百折扇上,倏然变烈,他旋身而动,火焰在他四周形成密不透风的火圈,将扑面而来的蝙蝠一堆一堆打散。
没多久,打到最后一只蝙蝠落地时,白珏这才缓缓垂下头,从体内召出碎骨笛。若有若无的笛声弥漫而开,瞬间狂风大作,携带着汹汹怒意环绕在四周,她皱起眉,眼里陡然红光闪烁。
半空突然发出噼里啪啦的崩裂声,陆萧宸与唐蔺如纷纷抬头,那辆轿子悬在半空现了行,激扬的琴声扑面而来。
白珏瞬间挡到他们二人前面,笛声变得尖锐起来,与那扫荡的琴声形成抗衡。一时间地动山摇,乃至天崩地裂。
有趣!裂帛的笑意加深,低头看着焦尾琴上的三根弦。从头到尾,他只用第一根粗弦与之抗衡,既然白珏能抵住这根低弦,那就尝下第二根中弦的滋味吧!
他的无名指蓦然挑起,快如鬼魅地拨动粗细均匀的中弦。
白珏猛然一怔,五脏六腑仿佛被人震错位置,“扑通”一声推倒在地,呕出一摊血。她平静地逝去嘴角的血,突然翻手将碎骨笛没入心脏的位置。
果然,迟了一步的裂帛扑面而来钳住她的脖颈,“快交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白珏昂首看着他,冷冷笑道:“你敢杀我吗?杀了我,碎骨笛就会融化在我体内,你就算把我戳骨扬灰了,也休想拿到!”
“那我杀了他呢?”裂帛另一只手掌突然脱袖而出,将陆萧宸掐到半空。
唐蔺如脸色骤变,是何种武功竟能将手修炼到随意断裂跟愈合?他的手掌像是被人从中砍断,伤口齐整,不流血却还能看到青色经红色脉。
裂帛微微冷笑,肩膀又一沉,将陆萧宸拖到了眼前,与白珏一同掐入半空中。
白珏苍淡一笑:“你觉得我会受威胁吗?”不等及回答,只听得咔擦碎响,她闷声陷入了昏天暗地。
“哗啦……”
冰冷的水毫不留情泼向身子单薄的白珏,她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头皮又是一阵疼,因为裂帛近乎凌虐地抓起她脑后的发,逼她抬起头相视。
她的双臂被锁在木架上,浑身湿淋淋,又是冷水又是血水。好不容易吸进一口空气,喉咙痛得发痒,低头就吐出一口血雾。
她讪讪笑了,这模样实在是太狼狈了,这血又留了这么多,日后可要如何补回?
“笑什么?”裂帛抓得她头皮都疼了,“都成为手下败将了,为什么不赶紧痛苦求饶,求我放你一马?”
“我求了你会放吗?”白珏反问道,很明显,白费力的事向来不干。她的目光快速环顾四周,空荡无人,看样子像及她当年的地牢。只是风水轮流转,她也有幸试上阶下囚的滋味了。
“白珏,我发现我以前对你实在是太好了……”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又突然发出一声得意的感慨。他缓缓转过身走出几步,阴狠的目光望着墙角去,那里摆着三个木桶,液光闪烁。勿需说明了,清水、盐水以及红亮的辣椒水。
“你在自家地牢的事,我听说不少……唉,我有个疑问,你当时严刑拷打的都是些男人,不知道细皮嫩肉的女人能挨得了几鞭呢?”裂帛回头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很柔,像极嗜血的狐狸。
他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放入装有清水的桶里转了一圈,待全部沾湿之后抽出来,微微一笑,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从她脸颊边抽过。
啪的一声,这张姣好的面容如同镜子从中裂开,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白珏冷冷看着他,眼神像万年似水,没有半点波浪起伏。
“很好!”裂帛温柔的笑,将鞭子放入盐水中,瞄着她肩膀另一处狠狠抽下去,这一抽,白珏苍白的皮肤被拨开了,被盐水腐蚀到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响。
不得不说很疼!她终于死死咬住牙齿,带着痛苦的神情,额头冷汗涔涔直落。
裂帛的眼底终于露出一丝胜意。他盯着白珏,冷笑道:“滋味如何?我真担心你这么娇弱的身子,能抗得住吗?”
“我没心没肺,不会痛也不会生。”白珏眼皮微微一颤,露出一股恨意。
裂帛的心情很好,走近打量她面无血色的脸,最后用力掐住她的脸颊,转向一边,指着墙角里的一堆东西说道:“你还能认出那是什么东西吗?”
她的瞳孔微微睁大。
她之前环顾四周觉得没人,是因为这地牢里再无发出生息的生物。所以,她才漏了浑身软如烂泥的铜面人。他四肢全无,剩下光秃秃的脑袋跟身子,睁着一双黑洞的眼瘫在墙角,嘴巴张了张,像极蚊子叫。
她盯着裂帛,低声道:“一旦他说出如何利用焦尾琴的方式,就毫无作用了。无用的棋子,你向来弃得最狠。”